再一想到母亲仿若枯槁的样子,她再是抑制不住的控诉道:“看见母亲那个样子,你这下满意了!?”说着愤然冷笑,“京中都赞你贤良大度,可谁知你根本就是恩将仇报!我母亲养育你十六年不说,这次若不是母亲想出调换兼祧人选的法子,你还能当上魏府的二少夫人?早被送回主宅的家庙关起了!”越说越觉怒气难,“不过受些诟病,你就将母亲揭发,可还有良心!?”
说到最后一句,孔欣虽是极力隐忍,眼泪却顺颊流下。
孔颜默然,她从未见过孔欣这般模样,只是孔欣也孝心可嘉,可这一切都是王氏咎由自取,她没必要留在这里听孔欣的指责,于是淡漠道:“无论你怎么怨怼,我自问问心无愧。”说罢,转身离开。
孔欣一愣,她没想到孔颜可以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慌,孔颜这是真的不再念姐妹之情!
惶急之下,她一把拉住孔颜的衣袂,泪如雨下道:“大姐,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可是父亲呢?你忘了孔家有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父亲不可能再纳妾了,你忍心让父亲人到中年,却孤单的一个人么?母亲再是不好,对父亲却是一心一意的呀!现在我和你都远嫁异乡,你真忍心父亲身边连一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么?”
哭声漫语,却是字字珠玑,像一把软刀子插进胸口。
孔颜闭了闭眼,敛下眼底的愧意,她一手甩开孔欣,转身直言道:“你句句道我害你母亲,可你想过兼祧被换人的消息已被李家传开,父亲知道只是迟早。”说着,目光望向上京的方向,继续说道:“而且父亲固然有气我被算计了。但是归根究底,父亲是介意你母亲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他人,甚至置整个孔家声誉于不顾。”
话略一停,孔颜直直地看向孔欣。逐字逐句道:“所以,就算我书信一封劝父亲,也不可能挽救他们二人的夫妻之情。”
孔欣闻言一呆,不是为孔颜道出了她的打算,而是她没想到父亲竟是为此介怀母亲。
可。难道就这样放弃?
此念一起,孔欣随即想起出嫁这两个月来,她为了姐妹避嫌,又他们三房同二房一东一西相隔,偏生李燕飞的院子还在东路,她实在不好过了东路去,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她怎能就因孔颜的一面之词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不过三十出头就如守寡一样活着!?
不行!绝对不行!
孔欣摇头,见孔颜又要离开,她忙抢先几步拦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父亲最疼你了。你说的话父亲一定会听的!”
正欲撩帘而下,不想又被孔欣缠住,孔颜不由生出几分不耐,皱眉道:“你也给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女儿,父亲是什么性子也该知道几分?何必再次自欺欺人。”
简短一语,不过是孔颜不耐之言,却一下触及孔欣短脚。
只见孔欣当下脸色一变,愤恨、不甘、委屈……种种复杂情绪充斥尚是稚嫩的娇颜,然后她似发泄地厉声哭道:“是,我是不了解父亲!他只要你一个好女儿就够了!”
撒气的稚言。诉出的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怨。
原来孔欣早已积怨甚深,而且是源于此。
想到父亲临别之言,无论她和孔欣如何,父亲显然是疼孔欣这个嫡幼女的。到底不愿看到父亲疼爱的女儿对他心怀怨怼,孔颜想了想道:“你别误解父亲,他对你的疼爱,不比我少。”说完见孔欣冷笑连连,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两日父亲不见你,是不愿看见你为你母亲说情。他无法答应愧疚所致。可见我时,却一再让我对你多为照看。”
“你照看我……?”
孔欣听得怔住,是没想到这两日父亲不见是为此,她眼中迷茫了一瞬,怒气似有消散,可母亲为她被父亲所弃,以及这两个多月在魏家的种种,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在一个人面前抛开一切,不用再装贤良,再装大度。
如是,孔欣一下抓住孔颜照看她的话,仿若一块浮木之于溺水之人,她紧紧地盯着孔颜,恨声道:“父亲真是所托非人!你冷心冷情,这一个多月来,你照看我什么了!?”
孔欣何须她照看?
这两个月来,尽管魏湛明显偏宠李燕飞,可是孔欣却上下交好,府中谁不知三少夫人年少心善?就是这两日在监军院里,一直不假辞色的魏湛不也缓和了态度么?
听着孔欣一声声质问,孔颜无言之下却不由一疑。
先是质问父亲,后又是质问她,现在更是一副情绪失控的样子,这分明是故意……
想着,孔颜忽然了然,孔欣不过十四的年纪,又一直被王氏娇养着,如今突逢巨变,怕是隐忍不下去了。
孔欣犹自不知孔颜的洞悉,她继续恨道:“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怎会晚李氏一步入门,落得前日才和三爷圆房!?”想到这不由一恨,她的新婚之夜居然是在出嫁两月后,还是在她的娘家,可更恨的是——孔欣咬牙切齿道:“李氏却已经怀上一个多月了!”
李燕飞有孕了?
孔颜听得一讶,孔欣却不管此事尚无人知,只是愤愤不平道:“你生母产后虚弱早亡,父亲为你定亲十八岁成婚生子,现在就是嫁到魏家,也有汤药让你避子。可我不一样,我——”
一句她若晚育会被李燕飞再压一头的话尚未说出,只听一个男声断喝道:“你服芜子汤!?”随即布幔一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阔步而入。
孔欣看清来人,猛然捂着口舌,慌张低头,“二,二伯……”
伴着惶恐的声音落下,一抹笑意从唇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