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点果然十分尽心，自己到公厨升了小泥炉，慢慢煎药。又按照串儿的方法，将一天的药煎好，到时候只管热热就成。</p>
钟太医的药的确不错，十分对症，下午和晚上各服了一次，吃了些清粥，腹中的不适明显减轻。</p>
波力子时过后方回，悄悄溜进房间：</p>
“串儿，醒醒，今天怎么没人陪护你？”</p>
串儿睡眼惺忪：“嗯？哦，我没要她们陪，我还等人呢。”</p>
波力道：“钟太医住在安邑坊。我顺便到各院转了一圈，除了幸灾乐祸，没有听到有用的消息。”</p>
“辛苦你了。我喝了药好多了，没想到中药苦是苦，见效还真快。”</p>
波力打趣她：“你的模样象个痨病鬼，吓人得很。不信，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奇怪，这屋子怎么连个镜子都没有？”</p>
“他们说我在孝期，床前放镜子会招不干净的东西。先前我派了泥点出去，看能不能想办法拦截到郭晞。我想，夫人是不可能将我的情况告诉他的，现在我只能依靠他得到一些保障。波力，我是不是不该回来？”</p>
“你是不得不回来。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p>
“我现在做任何事，都觉得茫然，谁是敌人也不知道。你是无法体会这种如在沼泽的无力感。”</p>
“我记得你说过先帝曾经答应封赏于你，怎么没有消息？好歹是个护身符。”</p>
“你也说了，那是先帝，而且，已经死了。虽然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当今皇帝也在场，可他认不认，还是未知数。最关键的是，就算他认，也要他记得才行。国事繁忙啊。”</p>
“木家几位郎君想来是可以帮忙的。”</p>
“怎么联系？又不知道他们住在哪个坊哪个府邸。何况，若他们真把我当朋友，哪能几个月都没个音讯？算了，我始终只是庶民，还是要认清身份。”</p>
子时末，等在二门附近的泥点动了动。露水浸湿了她的头发，手脚也麻木了。她小心地顺着墙根，准备空手而返，却突然看见二门洞开，看门的婆子谄媚地打着招呼：</p>
“阿郎回来了？您可真是太辛苦了，这会儿才回府歇息。”</p>
郭晞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便跨进院门：</p>
“你们把门看好了。最近时局不太好，做事机灵些。”</p>
“是是。”</p>
郭晞带了随侍汉光大踏步而来，向绛阳院走去：</p>
“汉光，你自去歇息，我得跟夫人商量些事情。”</p>
汉光迟疑片刻，应喏着正要离开，泥点从黑暗中扑了出来，跪倒在地：</p>
“阿郎，五娘请您前去，有事相求。”</p>
郭晞惊了一下，走过来打量泥点：</p>
“哦，是泥点啊。这个时辰躲在这里，就为了等我么？最近实在太忙，没时间去看她。串儿好吗？”</p>
泥点哭泣起来：</p>
“阿郎，救救娘子。娘子差点没命了。您现在看了娘子，未必能认出来。”</p>
郭晞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话？这里是她的家，她是郭家的子孙，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p>
“阿郎，您去看看娘子吧？若是不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娘子嘱咐婢子，请您悄悄地去。”</p>
郭晞胸口沉闷，冷声道：“汉光，嘱咐门上的婆子，不许将我回来的消息说出来，否则，立即打死。随后，你到清风院外等我。走吧。”</p>
转向清风院所在的西苑，跟泥点小心地避开巡夜的人。</p>
郭晞苦笑：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自由出入，这般行径，与贼有什么两样？！</p>
汉光却是比郭晞先到清风院，遣开了守门的婆子，自己站在门口等待着郭晞。</p>
郭晞点点头：“汉光，你且守在此处，若有人看见，责令不得声张，否则，打死。”</p>
郭晞在军中多年，行事狠辣，言出必行。知道既然自己掩藏行径前来，若被下人传开，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能会给串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p>
进了清风院，郭晞第一感觉是：这院子也太冷清了！</p>
想来巡夜的婆子也就是隔两个时辰巡查一番，人少，也无几盏灯火，除了树影婆娑，池水泛波，这个院子如同无人之所。</p>
正如这院子的名儿，除了一院清风，还有什么？</p>
郭晞停下脚步，长叹一声：爱串儿，想把最好的给她，补偿她，可是，看看眼前的状况，好象并不是爱她，而是害她。</p>
此刻心中掠过强烈不安：自己带了串儿回家，可是她的亲娘已经不在，这院子里的女人，能善待她吗？她们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宽容与温柔，是真的吗？</p>
泥点轻轻推开串儿的卧房：</p>
“娘子，阿郎来了。”</p>
串儿应道：“快快请了阿爷进来。”</p>
串儿今夜以怕黑为名，未曾熄灭烛火，否则半夜突然亮起烛火，难免惹人怀疑。</p>
郭晞脚步迟缓地进了屋子，向串儿走去，泥点在身后关上门，守在门口。</p>
借着烛光，他看见串儿面色萎黄，两颊深陷，眼眶发黑，比往日更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p>
他握紧拳头，脸色发白，端正地坐在串儿床前，定定地安静地凝视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串儿突然笑了：“阿爷，串儿耽误您休息了。串儿不后悔回家，串儿是郭家堂堂正正的子孙，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呆在这里。其实阿爷也知道，任何府邸包括皇家都有争斗，串儿没保护好自己，是串儿能力不足，一点都不怪阿爷。”</p>
郭晞以为串儿应该诉苦，痛哭，却没想到串儿说出这样一番话。</p>
“是阿爷考虑不周。串儿刚回家，能力不足是肯定的。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