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裴和渊目中噙着星点笑意:“贺兄到底想说什么?直言便是。若让我说,既为手足,自要多些容让。”

手足,容让。

贺流青不自觉地流露了些冷笑,灼热隐怒的目中折叠着不屑:“衍思你就是人太过忠厚。同等来说,你十三岁便享誉京都,连圣上都赞过你才学,可那裴颂和呢?他不就仗着个嫡子身份才承得伯府?现在好了,弄得临安伯府日渐萎靡,委实有辱裴老伯爷之盛名!”

这话中的拱火之意委实明显,可裴和渊却靠向椅背松了松脖子,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

而贺流青真正想说的,又何止这些。

他眸子急闪嘴唇翕动,胸臆中一股股的冲动在推着他,只挣扎几番,开口说的还是:“明日可有安排?若没有,不如与我去戏园子听听戏?”

裴和渊摇头:“明日我要去崔府。”

原是要去探恩师。

贺流青以拳抵唇,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我听闻,崔老学官的孙子与贺荣隽有些往来……”

裴和渊微笑:“依贺兄观来,我可是那出尔反尔之人?”

贺流青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实则是贺荣隽太过分,他连个戏班子都要与我抢,我自然怕他也去扰衍思你的……”

裴和渊也满不在意,反安慰道:“贺兄莫急,说不定哪日里王爷改了主意,你能去顺安了呢?”

贺流青眸子发黯,自嘲地笑了笑:“那便承衍思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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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裴和渊辞别后,贺流青走出茶馆。

许是藏着事,他走道也心不在焉的。掀起袍摆正待迈腿过槛门,忽听得“喀嚓”声响,却是一路经的瞎眼相士手中拄杆断作两截,带着那崴了脚的相士正正向他撞来。

躲闪不及,贺流青脚下亦是一个趔趄,若非眼疾手快扶住门框,险些也摔在了地上。

“哎唷真是对不住,撞着您了。”那相士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连致歉,又摸索着去掺他。

贺流青拧起眉,待要抽回手,却被那相士死死捉住胡乱按了几下,不仅如此,那相士还抬起肘来,竟是将他额眉鼻全摸了一通。

不及他反应,对方面色变得惶惶至极:“这、这委实是小民冒犯,还请尊驾莫要怪罪小民……”

念念叨叨间,那相士双膝微曲,似乎想要跪下来,可临了忽又迟疑地问了声:“陛、尊驾可是微服出巡?”

贺流青怔住,还当自己耳听有误,一旁的明荣已低声斥道:“休要乱说!这是靖王爷府上的大公子,你脑袋不想要了?”

相士错愕:“明明是日角之相,怎会、怎会是个王府公子呢?”

明荣佯作不耐,上前推了那相士一把:“嘀咕什么!臭算命的,还不快滚!”

相士忙告了罪,捡了地上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走了。

明荣撇撇嘴:“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总碰到这些奇里奇怪的人……”

马车开动,贺流青掀起帘角,看着那相士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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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马车走远,陈启回了雅间。

他抓了抓鬓角,有些头痛地说道:“郎君,上回那遗诏之事,大公子只是提了一句,便被罚了半个月的禁步,看来靖王爷很是谨慎。”

裴和渊“唔”了声:“何止谨慎,还愚忠。而愚忠之人,不会轻易动念。”

“他这样冥顽,咱们该怎么做?”陈启有些担忧。

“忠心这种东西,只要是用在人身上,总有变的机会。”裴和渊眉目松和:“他忠于什么,便毁去什么。”

若忠的是一件死物便别说,偏偏那忠心的对象,是一个人。

而凡是人,必有其污糟之处,帝王尤甚。

左不过那高位之人想藏些什么,要比普通人容易罢了。

说起来,逼反忠将,可是个极有意思的事。试问还有什么戏码,能比兄弟反目这一出还要好看?

敛眸把玩了会儿杯盖,少顷,裴和渊正想起身离开,突闻得外头一阵哄闹。

有急速吠叫的狗声,孩童惊恐的痛哭声,男人粗鲁的悍骂声,以及妇人的求饶声。

打眼去看,却见是那何记糕铺前出的动静。

还是那面幡旗之下,刚才还高高兴兴和犬儿分享糖葫芦的男童,这会儿被个暴眼粗眉的汉子拽着在打。

旁边试图阻拦的妇人该是那男童的母亲,只她几回上前都被推开,最后更是直接被汉子一脚踹倒在地。

男童脸上留着指痕,哭得满面鼻涕眼泪,糖葫芦早就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在黄狗跟前。黄狗却也没有吃,只汪汪地冲那打人的汉子狂吠。

“一天到晚给老子惹晦气,今儿还敢弄条狗来吓得客人不敢进,搞砸生意,看老子不打死你!”骂骂咧咧间,那汉子再度举起了手。

常年揉面的手厚实劲大,蒲扇般的巴掌接连落在男童单薄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童咳了几下,旋即哭得像要断气似的,一道哭嗓下去,好几息才喘起更大的吸气声。应是惊厥过度,本来嫩白的脸膛现下隐隐发紫。

这般惨状引得围观者啧啧有声。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劝道:“何大,酒疯撒得差不多得了。这狗是个温驯的,前两天在我摊前蹲着也没见阻我生意。再说了,刚才那客人本来也不是要去你家买糕的啊!关这狗什么事,又关孩子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那客人本来脚尖是朝我这铺子的,一见这癞皮狗就转了向,分明是被吓走的!还有!”何大喷着酒气,把男童拎得离了地,一双锃红的暴目撑得像要吃人:“这小短命鬼卵用没有,成天浪费老子的钱买这破馊玩意儿,今天不打死他,老子不姓何!”

粗声说完这几句,何大掐着男童的脖子,把男童摁在身前,从身后抽出根儿臂粗细的擀面杖来。

面杖高举于空,伴着妇人的尖叫声,眼见便人朝男童挥去——

“啪”的一声辣响,伴着何大的惨叫声,他手上的面杖被条鞭子给卷到地上,咣啷断成两截。

也不晓得是失了准头还是怎么地,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鞭子把何大的衣袖都抽裂了,还在他下巴挂起一道红来。

颌骨火辣辣地发着疼,何大抬手抹出一巴掌血珠子,当即朝前怒吼一声:“谁他娘的敢打老子!还不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把你头给拧了!”

这一下太突然,围观人众张目四顾,最后,悉数聚焦在与何记门对门的今味糕铺。

门楣之下,抓着鞭子的黄衫姑娘桃腮含怒,杏目衔嗔:“你要拧谁的头?我借你十个胆子,你敢吗?”

“淳灵儿,先别发火。”一把拐拐绕绕的声音传来,自那姑娘身后,缓缓走出个挽着砂红披帛的姑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