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大同城开始骚动。

歇斯底里的吼声最先从北墙那里爆发出来，而后所有守城的士兵都被这股蔓延的恐慌情绪所感染。

朱墨君被裹挟在狂躁不安的人群当中，不知所措。

城区里，不明真相的人们走出家门，突然之间，有人高声呼喊道：“戎人围城了！”

于是整个大同都迅速沸腾了起来。

女人与孩子不安的哭喊声盖过了第一波惊慌的吼声，雪化开的街道上，有群众自发朝城门那边走去，帮助守城，他们的妻儿拉不住他们，便站在那里放声哭嚎。

老巷里，一胡子拉碴的糙汉子操着锄头，甩开徐婆娘挽留的手，闷身推开家门，“朱家小子还在守在那里呢，我放不下心。”

寒风扯得门上倒福刺啦作响，门缝里传出两个孩子一个女人的哭泣，让人听了就头大。

“易！富！贵！你他娘的要是不回来！我就改嫁！让别家男人上你的床打你的娃！”

糙汉子无奈地撇了撇嘴，握着一把锄头，在冰冷的空气中哆哆嗦嗦的迈开步子。

老巷口外光秃秃的老槐树静静矗立着，它又目送了一个男人的离去。

更多的人返回家里，把门都锁上。

有人往城门那边奔去，也有人转过身，想要从高耸的城墙上逃下去，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倒了下去。

鸟铳的声音，就像军纪律法，穿过喧闹不已又意义不明的嘶吼，在朱墨君的耳畔轰然炸响。

这时，朱墨君才回过神来，旁边喧嚷的军卒也都噤了声，只是不时还有人在相互推搡。

那位千户收回鸟铳，凝望躺在踏道上淌着鲜血的尸体，冷声说：“临战怯逃，动摇军心者死！念在老乡的份上，留你们全尸。”

他扫过一众士兵：“如有再犯，枭首示众。”

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在城头扩散，一个二境武夫，就这么稳住了守在北墙上的将近千号人，很快，四面城墙上的骚乱都以几条人命为代价，平息下来。

远处，在天地交汇的一线间，骑在马上的凉国皇帝帖木儿冷冷地盯着远处高墙，他的族人在草原上牧马多年，也该记起怎样去攻城了。

“看那城墙吧！”

他喊道。

“去把它踩在你们的脚下！”

黑压压的旌旗都动了起来，人的声音，马的声音，都朝着如钉子一般扎在晋州最北方的大同城靠去。

那边城楼上，随着总兵何世云的一声令下，城防大炮轰然射出炮弹，紧接着，守城士兵开弓齐射的箭雨也倾倒而下，帖木儿麾下的三万铁骑则迎着箭雨，呼喊着扑来！

城头炮兵是总兵何世云的家丁，这些人不是卫所的军户，倒更像是边军那样的募兵，但究其成分而言，私兵这一称谓才更适合他们，他们吃的是何石云的粮，用的是何世云的饷，唯独不是朝廷的。

早个一百年，敢养私兵的将军还不都让朝廷安排的明明白白？坟头都不会让你整出一个来！但谁让现在户部银库都养不活老鼠呢？别说一个何世云，就是边军那些个将军私自募兵，只要不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不做的太过分，谁管你，只要能打仗就行！

与卫所大头兵比起来，何世云家丁的战斗力不知道高到哪去了，执行力也要高出许多，因此才会在何世云下令后，有条不紊的开炮攻击。

城头“轰轰轰”的炮声很快就压住马蹄踏地的声响，那些看到戎人冲锋而被吓破胆子的军卒终于在这不绝于耳的炮声中找回了血性，不过当弥漫的硝烟散去，看见一两颗准头不错的铁蛋砸进汹涌人海，震出一阵血雾，这些军卒又被吓得双腿哆嗦起来。

这个时候，三万铁骑已经离大同很近了。

那些戎人骑兵就像悍不畏死的疯子，震耳欲聋的炮声似乎让他们皱一下眉都做不到，他们驾马穿过抛射而下的箭雨，在快速移动中拉开弓弦反击。

他们越来越近，城防炮的俯角已不够用，当三万大军兵临城下，他们高举着凉字大旗，将大同城团团围住。冲车、投石车，他们一样都没有，但他们就是敢把简陋的云梯往城墙上架，不要命的往上面爬，像黑压压一片的蚂蚁。

“不要退！别让他们翻过女墙！”

朱墨君不知道这声音是从谁的嘴里说出的，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东西，他像个傻子一样举刀站在城墙上，不知道该做什么，见旁边的人都在向城墙下射箭或投掷东西，便有样学样的靠着女墙，向下望去——

夜叉擂砸下去，血光飞渐，空气中有血腥味。

愣神之时，有人扯着朱墨君的肩膀，把他推到守城队伍的二线去。

“去拿火油来！”千户长推走朱墨君后，头也不回的厉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