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伸了个懒腰,起身倒了杯茶。
片刻后,他真的等到了东西,可惜不是银子,而是一位满头白发的佝偻老人。
老人姓孔,是苏州城唯一的先生,他一身宽大青衫,头顶插了一根木簪,手里还拿了个戒尺。
少年下意识退后了两步,放下茶杯,拱手作揖道:“姜怀见过先生。”
佝偻老人满脸严肃,抬起戒尺厉声道:“你还知道是我的学生,规矩,礼仪,一点都记不住,伸手!”
姜怀毫不胆怯,伸出右手向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坦然道:“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一点我是认同的,可先生打完之后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人抬手用戒尺重重敲在少年手心,一声脆响,少年立即咬紧了牙关,可眼睛连眨都不眨,“读书能不能让一个人吃饱饭,穿暖衣!”
老人手起尺落,又是重重敲下,“不能”
“读书能否让我像书中仙人般四处遨游,踏行四野!”
又是一记戒尺敲下,“不能!”
少年直接嘶吼了起来,“那我读书有个屁用,我不读了!”
老人已经高高抬起的右手,久久没有落下,他浑浊的眼眸中仿佛有回忆走马观花。
这位在小城处处受人爱戴的青衫老先生,犹豫片刻,再次敲下戒尺,只是很轻,如轻抚般缓缓落到少年手心。
老先生犹豫片刻,语气平淡,缓缓开口,“不读书,你还能干什么?”
少年丝毫不在意已经红肿的右手,昂着头朗声说道:“崇阳国军种最小年纪为十五岁,我年满十五并且余出二月,我要去边关参军。”
老先生摇了摇头,打趣道:“你以为年纪到了就能随意参军?除了一些被视为牛羊泥草的炮灰,哪一个不需要学识和强健的体魄,你还差远了。”
少年双眼通红,下意识握紧已经浮肿的右手,更是一股钻心的疼,“那我就去找人拜师学武,以后做一个商队护卫,或者富商的高高座上宾,到时候吃的饱,穿的暖,快活的很!”
孔夫子收回戒尺别回腰间,连连笑道:“你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会不懂得人情薄如纱,自家顾自家这个道理,你想想每次饥肠辘辘苦苦求人的时候,别人是什么神态,说话又是什么语气,记住,做事前要多问自己凭什么!”
少年双眼呆滞,仍是强撑道:“反正做什么我都不要读书,一点狗屁用都没有,天天之乎者也,连顿饭都吃不起。”
孔夫子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不读就不读,我和你无亲无故,做先生的责任也全部做到,此事我心安理得,可我必须提上一句,你在做学问上不仅有天赋,而且就如一轮巨日般高高挂起,资质之好是我平生所见,别人需要死记硬背的古文,你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牢牢记住,别人数年临摹不好的字体,你仅需几日便可笔扫千军。”
“生而得之,莫要荒废了。”
老人佝偻着腰杆缓缓走出门外,少年这才发现老人站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水渍。
他赶紧跑到门前向外远望,只见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只身在雨中行走,发丝青衫全部被雨水打湿。
少年立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可脸不疼,手更疼,“姜怀啊姜怀,你怎么能这样和先生讲话,是不是一点良心都没了。”
只是少年犹豫期间,那位青衫老人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
姜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二指捏起一粒石子随手弹入坑洼的小水坑中,砸起一朵朵水花。
少年揉了揉手心,有些惆怅之色,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自语道:“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你记不住。疾学在于尊师,你也记不住。你还能干成个啥?”
他随即起身走到屋内那张于墙壁格外分明的干净书桌,以左手研磨,在抽屉内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草纸,提笔写下“不怨天,不尤人”六个大字。
字迹依然笔墨横姿,刚劲有力,无论怎么看都是好看。
少年随意抚平了紧皱的眉头,满脸笑意,轻声喃喃,“要不就再坚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