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见我的唇俱是失笑,便连散在一地的丫头们也含笑,小丫头更是笑着将一柄雪罗执扇半掩了面,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却恶狠狠的盯着我,她家阿娘见我窘迫倒将手中香帕子一点,和蔼可亲的,要我就近坐了。
阿爹却与男主人一般将我不理不睬的。
我颇为生气,自家孩儿初来乍到便遭人暗算,爹爹这是甚态度。
我后悔,甚是后悔来此处。想我不哗,在男子中也算上上等,初来青丘竟是被小丫头预定了去,二次来竟是暗里一脚明里一嘴的。
我便将一只茶杯下死劲的捏了。道声‘打扰’,不再理睬众人。
【三】
为转移视线,捏了只杯子,我便细细儿打量这相思院,不想此处凡所有大到案,几,卧榻,甚至小到连一箸一勺一杯等皆是相思木所琢,竟是图案生动,高贵典雅。
我倒凝了目,想着这几月,我所食鹿竹汤,所吃茶,所穿兰干细布,竟也是来自此处,只好不自在的别开目光。
令人诧异的是,我从未曾想过龙川居的一草一木皆精致如此,便连出出进进,打扇供茶水的丫头们那衣着花样也满别致。不像我们双刃峰因清一色雄-性,阿爹又素好简洁干练,反建筑与素常日用只有大气而无细节上的细腻了。
我便吃口茶,想着自己这次来,委实也有前儿那话‘去人间走一遭,’阿爹说单青丘的琢玉工,民间便有东西两大家其中之一便是···,我立即接口,“东龙川居。”爹爹莞尔,我便仇恨地瞪爹爹一眼。如此想了,我唯有长叹口气,再无心去品这茶滋味。
捏了茶杯儿,我将目光专注与丫头们的发髻上的鬓花翠钿,偶有几个,也不过是描金点翠,平常的很;也有丫头儿别致,随手簪朵时令花儿,走动起来便多一缕花的清香倒也合女儿身份;大多丫头儿才刚丱发,使用的便多是各色束发长丝帛,或素雅或艳丽,缤纷的很,竟也是添了些儿孩童的天真与灵动。
我甚失望,兜兜转转将目光停留在正低低谈笑的那对母女与一老奶娘身上。老奶娘高高大大的,一脸的精明。也有五十岁左右年纪了。一头半苍的发插了根如意头竹节纹簪子,碧汪汪的,成色颇好,雕工也古朴大气的,且一看便是上了年头之物,想来是玉不离身,何况古话儿所说‘玉养人,人养玉。’方养得那般出色罢。老奶娘倒也俏皮,在头顶偏前的位儿置了块小小的弓形帕头,是与衣服同种布料的又偏浅的苍蓝色,那身丝绸襦裳则是亮眼的宝石蓝。老奶娘便是蔚蓝大海里的凝结的一滴水一束光了。
此时老奶娘正威严的要她家小姐龙葵少吃茶看卸了神儿,又说她家小小姐胡媚只管叽叽呱呱,看准姑爷给冷落的。那奶娘瞧来便是身份不高却实际地位甚高的那类,而所以如此单因了了有她想约束之人-是出于宠-爱。
捏着茶盅儿我用眼角余光感受老奶娘的霸道与亲和力,微微起了笑意。
老奶娘如此一说,那对母女便齐齐儿回头-望我,我倒不想竟演变成此的,颇有几分尴尬,便笑笑去高几上探那茶具,不妨被水注子里的滚水给烫了一下。
胡媚那丫头便‘噗嗤’一声笑得弯了一双桃花眼儿。待小丫头子们要过来帮忙时,她倒赶过来利索地用湿帕子给我擦拭,又拖了我与她们坐一起,嘴里尚自小小声声的呵斥,“想看,你竟可以大大方方。”我听了,便噎了两噎,咧了嘴竟不知这话该怎生去理解,也唯有静默。
静默着,我在一怔的瞬间,大方地坐在相思木绣墩儿上,嗅了嗅袅袅而来的茶香,方托起那只绘了水墨山水的薄瓷茶盅子,优雅的摇了摇,漂浮的茶叶便也轻柔的的与我打个招呼,黄色茶汤中那几尾叶片儿皆一枝两芽,嫩绿偏黄色,整体不过指甲盖长,倒鲜嫩的叫人起呵护之心。我便眯细了眼,向笑微微正望我的夫人龙葵点点头儿,细细去品龙川居的雨前茶了。
夫人细眉细眼,一幅病弱娇纤样,只那头发倒生得好,乌黑油亮的,又松松的挽了个坠云髻,更有一根极品红玉簪子斜插了,想来那发多而厚,故此单剩了簪头在,那红便红到绛紫,愈衬的皮肤白皙,弱不胜衣的,却也似夫人脸上的血色都凝聚到发簪上,也甚是惊心。
夫人也发现我在观察她,便低头与丫头说了句什么,丫头侧头,桃花眼上挑,极快速地将我一瞥,握嘴,‘噗嗤’,又是一声笑。
我便也冲她撇撇嘴,又将那边已是注意我们良久的老爷子扫了一眼,可恨我家阿爹依旧忒没眼色的依旧在说什么,阿爹的心思我却也明白,不过借琢玉为名让龙川居的当家人过过眼罢了。我却也不急于分辨,两年后我方弱冠,而弱冠后娶与不娶却是个大变数呢。
如此想了,我便果断的与丫头排排坐了,她便意味不明的‘嗯’了声,自家冲老奶娘那边挪挪身,竟有些儿不好意思的。
我只专注与夫人头上的那根红一玉簪子,簪头似舒缓而起的云,但并非老奶娘的如意头,延伸处如一唱三叹般的复沓出一朵造型夸张却又自然流畅的圆雕倒枝莲来。耳上两粒圆融莹白的极品东珠,又加了‘金丝错’工艺,愈显得东珠的饱满,倒颇似有什么会破珠而出般的着人遐想。
夫人瘦弱的左腕上那细细的血管都能看到,偏套了只扭股绳纹盘缠白玉镯,许是因了女主人腕儿的过于纤细,那镯子便加了大朵的镂空雕花,透雕处又别具匠心的加添(掐)金丝穿绕行走于叶脉花枝上,阳光下便流光溢彩的。
那些金丝竟是蜿蜒如行龙,婉转如流水。这,方是最为惊叹处。
举住茶盅儿,缓缓吃一口,我便思索着将夫人凝视又侧头去望男当家的,我从这只镯子感觉出那金丝错工艺所蕴含的深意来。不想这一望,却见男当家也在瞪视我,那神情分明有些吃味或别的什么在里头,(后来我便知晓他的接纳不过是因了妻小。)
这口茶,今日吃了···我,我便搁下茶杯,起身离开。听得后面有温柔如水的声音,“相思子儿,今日坐久了些儿,可累狠了罢。”又不容反驳的对我家阿爹说,“让老山神你见笑了。”竟是叫丫头陪我们略坐坐,送我们去休息,男当家的便搀了夫人起身。
我颇多感慨,又将阿爹恨剜了一眼,抢先出相思院,听得阿爹抱歉的说,“打搅两位了。”
小丫头片子在身后急叫,“不哗,不哗。”我继续走,那“不哗,不哗”的叫声便继续跟了。
我愤然,止步,觉悠然有了远意,是龙川居男当家爱到情浓时的眷恋,目光不离心爱人的感触里,使我起了远意,我便将视线放逐向龙川居的北面儿,背面儿是起伏的山峦,各色的树种,逶迤的山道,是我才刚下来的地儿,我便眯细了眼,不知何故我想到食髓知味后的帝君,盛怒中的帝君,在门外哀求欲见最后一面的帝君,握了修补好的那件‘花开富贵’玉摆件伤心欲绝的帝君···心里一痛,有颗泪一下便窜出来,便也略垂了头。
不想小丫头儿已是急急追来,见我出了一头的汗,小丫头儿便也正色,强行取了块香帕子来,动作粗鲁地给我拭汗,被我劈手夺了,丫头便方柔了神气,盯着我嘴上被她啃破的地儿,心疼的很,问,“不哗,不舒服吗?”
身后,爹爹也抢了过来。
止步,摇摇头,天蓝云白日正盛,我复长长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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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