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番外之胡媚

第十章

【一】

我的阿娘闺名龙葵，阿娘有个双生妹妹叫龙珠，可惜后夭折。而阿娘因胎里疾导致身体不康健。（啊，我后来查询过医书，才晓得龙珠龙葵为同种异株药草。四月生苗，五月开花。皆开小百花黄蕊，五开五谢，果浑圆如五味子，生青熟黑是龙葵，生青熟赤为龙珠。）

还有我的阿娘，其实姓龙名葵，葵者，向阳花是也。如是阿爷后来戏称阿娘为‘相思子’，随婚后两千年，人知阿娘名‘相思子’不知龙葵乃当年龙医师了。故此阿爷阿娘的院落名乃‘相思院’是也。

人间说文君当年当垆卖酒，阿娘却是因自幼身体不好久病成医，（何况阿娘的先辈也曾懂医。）后来竟是精通起来。阿娘又是个见不得人受苦的。她便拖了病体斜仄仄去问诊，却不取人半文钱。只是人不知阿娘乃女儿身且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罢了，有名老奴背个药箱跟了，也从未说破阿娘的身份。至今受过恩惠的人都要提起千余年前的龙医师，怎样怎样的好。我偶尔学说给阿娘听，阿娘也不过微微一笑罢了。

阿爷便是在那时认识了阿娘的。

阿爷这一支胡姓，乃上古王族，只不过所谓陵谷有变，青丘改姓另一胡罢了。阿爷曾说他是他们这支的最后一人了。又说他们这支素来人丁稀少，男丁更甚。（指正妻所出。）老奶娘曾说过，阿爷的奶妈妈文氏也曾感叹气愤过，当年阿爷每每说至此便要叹息。阿娘乃正妻，我是阿娘婚后千年才求来的。

阿爷初识阿娘时，他正靠了茶庄‘攏香坞’艰难为生，阿娘是在问诊返回时再难支撑才走进阿爷的‘攏香坞’的，那时阿爷的‘攏香坞’出多进少生意清淡到几欲关门，阿娘有次风趣的说当年那块‘攏香坞’招牌在风雨中都比人要清淡呢。阿娘便顺脚踏入，从此一段姻缘便也在‘攏香坞’促成。

待一个是非君不娶一个是非君不嫁并且是阿娘家知会阿爷迎娶时，阿爷才发现那么多的不可知处。

阿爷不知阿娘家给他们将青丘境东面一处北有山西南有水的旺财地儿买了下来，将那村归置划分重建。（婚后阿爷阿娘将那院落起名‘龙川居’，也指整个村落。）

阿爷临时凑钱，仓促的将‘攏香坞’粉刷一遍，多买了几丈红布，又歉意的和阿娘说了一夜的私情话儿，答应阿娘便算为了阿娘也会将‘攏香坞’开下去，要阿娘相信他的贫穷不过暂时尔。阿娘也只微微一笑，一语不发的。

待阿爷骑马被引这去阿娘家迎娶时，登时惊吓到大气不敢出，阿爷说他从未曾想过阿娘家富裕到如此地步，又等中间十六抬大轿两边四人抬两乘小轿同时逶迤而行时，阿爷尚不明就里。阿爷更不知今日娶妻是一正两侧室。

太多太多的意外让阿爷每每提及多说如在梦里。其实是连梦都未曾梦到过的却生生儿发生了。

只不过阿爷阿娘的洞房花烛还是在‘攏香坞’，且一过便是百年，阿娘便也是突然不再行医，那个百年别人提了又提，众人却不知阿娘就在他们眼前。阿爷也在这百年中放开手脚，生意便愈做愈大，这才与阿娘返回‘龙川居’，那时阿爷阿娘的‘相思院’已定名，而那名老奴却不肯离去，自是在相思院种植出大片的中药来，日日侍弄罢了。

返回龙川居的阿爷也才得以被二娘三娘‘分而食之’。

一晃千年，阿爷阿娘感情不变，千年中阿爷的侧室相继有了孩子，先是三娘龙黎生了大阿哥紫萱，后来便是二娘龙妍生了双生子亦即我的另两个兄长紫芝与紫芙。单单阿娘无出。阿娘却也不争，何况我的两位姨娘来自阿娘家，倒也相安无事的很。

阿娘不争，求的却是阿爷，在此情况下，阿娘一心礼佛，我便也‘求而得之’了。只是阿娘身子骨本就不好，为生我差点以命易命。好在阿娘懂医‘龙川居’也专辟出药圃药山种植各类药草，一并由那位连名姓都不要的老奴打理。

老奶娘说在阿娘不醒人事的那些岁月，阿爷万事不理的守候，最后发了狠话，说的是，“相思子儿，如你果真狠心舍下长川，长川必与你去。”阿娘后才渐渐醒转，这一卧床又是年余。

‘龙川居’一众仆从俱是感叹阿爷阿娘的感情。

【二】

醒后的阿娘再未能好全，不过是药物药膳维持罢了。好在有老奶娘照应，阿娘硬是看我长到人间年龄的近十三岁，（狐龄的六百岁。）阿娘常说这六百岁是苍天赐给她的福分，也是‘返魂草儿的功德，’

阿娘话中听不出伤感倒多的是感怀。

后来我也相信我的近十三岁以前的端庄秀丽等等是真实的，怕也是因了阿爷阿娘的相亲相爱，因了阿娘的弱不禁风与与世无争的灌输罢。哦，还有这近一年来阿娘反复告诫我的‘言宜长默，心宜常静，神宜常存，食勿大语。’可惜，我如今却做不来。倒真如人间当龄孩子活泼的很。

我想阿爷是因了对阿娘的爱才也对我百依百顺罢，那一场病是如何得的，我委实不知，只晓得醒来还有雪天雪地的映像。阿爷阿娘皆说我一头睡到都小···小，却未曾说全，只剩了长长的叹息。佛爷的经文不知念了几多，阿娘都几乎跟我去了，只是···阿娘又下泪，却也一个“只是"，便再次没了下文，只要每次提到“佛爷”后的必然便是如此了。

救回后的我据说性情大变，然从那情景看，不只是性情大变这么简单了。反而是我安抚阿爷阿娘，“孩儿能讨一条命便是上苍的怜惜，何况所谓性情大变也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阿娘便微微喘笑,“我家紫苑孩儿，这牙尖嘴利倒还在呢。”

【三】

如今单说我记事后的这一年，是按狐龄算和人间年龄算皆为一岁了，醒后的我突然有了渴求。是··这样罢。

我单见那人一眼，便知晓他凡人身份，只是知道区别在何处我却又说不出来。那么，我呢？阿娘说怎么也要等到我的及笄与嫁作他人妇，是指一二百年吗？

我突然合眼，心疼到停摆。

我又释然，就如阿娘千年因爱放弃却又因阿爷儿起了求子之心。一切皆因“因缘”罢了。那么，便算我大病后突然变作凡人，又、如何！我便展眉，面对一室龙葵与向阳花的幻境，添了感叹，还有两年我便及笄成人了。便算阿娘看着作为凡人的我便老到死，也会想那不过是凡人的一生而自行开解罢。何况阿娘有珍爱她的阿爷在。

如是，我便谮花在耳后，旋转起舞，复在花的海洋里咯咯欢笑。

【四】

我们‘龙川居’的生意到如今有多大，我并不知。我只晓得阿爷的生意涉猎到玉器，桑麻布匹，茶业，草药四大类，而店铺分布在青丘各处。

我们‘龙川居’本身原是一村落，故此可用人才多多了去，制茶，织布，琢玉，便是医官也有好多位呢。

阿娘从她的爷娘没后，也几乎未曾回去过，只是带回上千册医书罢了。阿娘身体好时，常去的也就‘攏香坞’茶肆，那是阿爷的发源地，是阿爷阿娘新婚百年来所住地，是他们相识相爱地儿。

我亦喜欢‘攏香坞’的明远阁小坐片刻，此处也是我与双刃峰冤家相遇处呢，一则也是因了此处有与我最教好的二阿哥紫芝在。我常细细儿推想佛偈‘前世事已毕，今生犹未了。缘断缘从心，西向鹊首寻。’阿爷去求证已是几日了，阿爷的回应仅三字‘真如是。’

我心欢腾不已。

待阿爷回来，明明白白说出当日老者乃鹊山山系总山神白逸，义子白不哗，年近一十七岁，生辰在···阿爷却停顿了片刻。复艰难吐出，“冬初一，第一场大雪时。”阿娘握香帕子的手‘嗒’一声，惊讶到滑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