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这种怪病，以前从未听说过。”不过，当我继续向下看时，渐渐的，照片上显示，土王的腰部以下被一条灰色的毯子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一直保持到最后一张。</p>
“发生了什么事？土王的身体怎么了？”我敏感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p>
那伦双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闭目忍耐了很久，才把夺眶而出的眼泪阻止住，故作冷淡地回答：“印度古书上说，当地球要发生天灾时，恒河上的水草、原野上的牛羊、雪山上的飞鹰包括太阳眷顾下的臣民，都将幻化成蛇。于是，这个世界湮灭在蛇虫鼠蚁的喧嚣中，直到度过一万九千‘劫’的漫漫长夜，然后生命的轮回才能重新开始。”</p>
我怔了怔，再要追问，有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人已经推开小客厅的门，大踏步走了进来。</p>
“陈先生，幸会。”他洒脱地向我伸出手。</p>
那伦立刻起身，把照片收拢，后退两步，肃立在沙发旁边。</p>
我伸手与这个仪表堂堂的印度男人相握，迅速在脑海里思索着这张看起来有点面熟的黝黑脸孔。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有一头黑亮蜷曲的头发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的，显得无比精明干练。</p>
“陈先生，冒昧地请你过来，是因为之前土王曾无数次提及你的大名，并且叮嘱过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只要陈先生出手，立刻能化阴霾为晴空，一切烟消云散。”他朗声大笑，回头看看那伦，“怎么？我们的印度美酒呢？既有贵宾，没有好酒岂不失礼？”</p>
那伦恭敬地回答：“是，我马上去拿。”</p>
她把照片放回茶几上，迅速低头走了出去。</p>
“陈先生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怪我招呼不周，有所怠慢？”这男人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用左手五指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一只赤金指环，脸上笑容可掬，却无法掩饰着骨子里透出来的华贵与倨傲。</p>
从这个小动作上，我准确地辨认出了他的身份——苏坎，当前印度国内某在野党的绝对领导人。最近一期国际观察员的内部讨论报告上指出，他很有可能成为下届总统大选的有力争夺者。</p>
“苏坎先生，幸会幸会。”我不卑不亢地微笑着点头。</p>
他再次大笑：“陈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鄙人正是苏坎。”</p>
这一次，我实实在在地被那伦的安排迷惑住了，土王与苏坎所在的政党的确有些交情，但把我请来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看看土王的诡谲变化？</p>
小客厅里陷入了无言的沉默，苏坎的精明目光屡次从我脸上掠过，但我只是冷淡地保持微笑，并不首先开口。</p>
那伦一直没再进来，看来苏坎是有意识地借故将她支使出去，要跟我面对面地单独谈话。</p>
五分钟的沉默之后，苏坎陡然“嗤”的一声笑出来：“陈先生，我们之间似乎有些隔阂。其实，我是那门度土王的学生，从六岁起拜在他的门下，一直到今天。你是老师最钦佩的高手，我有了难题是不是也可以像请教土王那样向你求教？”</p>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照片上，情绪受到影响，沉郁地苦笑了一声：“苏坎先生，大家的时间都无比宝贵，有话请直说吧。”</p>
近几天来的事情太多，导致我的睡眠严重不足，基本上没有心思与人过份寒暄。如果不是那伦一开始提供的照片抓住了我的注意力，可能我早就要起身告辞了。苏坎是印度政界的宠儿，最擅长连篇累牍的当众演讲，所以我并不打算给他多少表白的时间。</p>
“好！”苏坎啪的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那叠照片哗的一声重新散开。</p>
他在再次开口之前，仍然微皱着眉沉吟了几秒钟，似乎是在考虑到底从何说起，终于抓起照片，一张一张地在茶几上排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咱们就从土王的身体异变开始说吧。”</p>
我早说过，土王的地盘位于印度最北部，非常靠近连绵于中印两国境内的喜马拉雅山脉。他正是靠着这种进可以南攻、退可以北守的有利地形，相当有效地抵抗住了新王军队的进犯，始终保有这一大片独立的疆土。</p>
名义上，他仍然受新王领导指挥，实质上，他一直都属于割据一方的自主势力，随时可能揭竿而起，成为新王政权的激进颠覆者。</p>
“早在十六年前，土王就预言过自己的异变，只是他无法准确地知道异变发生的时间。你知道，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培养那伦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曾从西点军校、欧美名校聘请了几十位顶级教师做为她的私人家教。现在，预言变成了现实，他进入了照片上这种古怪的状态。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一处雪山防空洞里，被十几层铁栅封锁住，这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p>
苏坎并没有像公众演讲那样慷慨陈辞，相反，他的声音里时时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悲凉。</p>
我点点头，根本不准备打断他。</p>
“陈先生，土王受到囚禁之后，我和那伦已经不太担心异变的结果，最多不过是一死罢了。土王说过，只要那伦能够接管他的事业，自己死而无憾。目前，真正该担心的反而是我，因为——”他蓦的长叹一声，举起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情绪变得无比激动。</p>
等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我才缓缓地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产生异变的真实原因？”</p>
苏坎艰难地嗫嚅着：“知道……我知道，那是来自异族的诅咒，与‘不死勇士盛宴’有关。土王去过雪山深处的珠穆朗玛峰堡，传说中，谁见到堡主的珍藏异宝，就会遭到毕生不能开解的诅咒。不过，做为上一代的印度十大勇士之首，土王从不相信这一点。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他才决然前往，不料那诅咒竟然真的应验了。”</p>
那伦重新走进来，把一个放着金丝酒瓶、翠玉酒杯的纯银托盘轻轻放在茶几上。</p>
苏坎突然失态地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像他那样伟岸的男人陡然如此，真的让我错愕不已，与他在公众面前春风得意的形像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p>
那伦轻抚着苏坎的蜷发，柔声安慰：“不要担心了，有陈叔叔在，他一定会想办法的。不要哭，不要哭……”她比苏坎的年龄小很多，但刹那间散发出的母性光辉让我有不自禁的感动。</p>
唐美也曾提到过“不死勇士盛宴”，不知她的际遇是否和土王相同？我的后背上突然渗出了一层冷汗，掌心里也立刻被汗水打湿——“蛇王死了，是否也是出于对身体异变的恐惧？假如见到‘普罗米修斯之火’的人都要倒在在诅咒的魔力之下，唐美呢？岂非也会如此？”</p>
一旦想通了这个问题，我就能够理解唐美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带人赶赴开罗了。她必须要通过一系列的努力来解除诅咒，而不是像“蛇王”一样闭目等死。</p>
苏坎的哭声渐渐小了，抬手摸索到酒瓶，拔掉塞子，精神恍惚地斟满了三只杯子。</p>
“你跟随土王去过雪山？你也见过那只能令人遭到诅咒的异宝？”我准确地说中了他的心事，令他握杯的手持续震颤着。</p>
那伦低声请示：“先生，要不要我来补充事情的经过？”</p>
苏坎点点头，艰难地把一杯酒倒入喉咙里，失神地仰躺在沙发上。</p>
“陈叔叔，家父跟我说过，他进入雪山的时候，的确是带着苏坎先生。同行的还有两位，都是苏坎先生在耶鲁大学的同学，分属与英国王室与日本王室，他们的名字是……”</p>
那伦报出了两个公众熟悉的名字，让我禁不住苦笑出声：“怎么会这么巧？”</p>
英国王室的那个年轻人目前频繁出现于各大媒体的头条，曾在伊拉克战场上服过兵役，被英国女皇称为“王室的骄傲”。那个日本人则是从大学毕业后就活跃于全球外交界，为日本的重工业产品行销全球而锲而不舍地努力着。</p>
假如他们与苏坎同时见过“普罗米修斯之火”的话，可以断言，三个人的末日都不会太久了。</p>
“进入珠穆朗玛峰堡之后，家父成功地闯过了堡主设置的层层机关，见到了据说能给世人带来天灾的‘普罗米修斯之火’。当时，他和三个年轻人都全身而退，没有损伤分毫。不过，他们返回途中宿营时，家父做了一个诡谲的噩梦，并且在此后的十几年里，那个噩梦一直如影随形般跟随着他，想尽了办法都挥之不去——”</p>
那伦停下来，回头向苏坎请示：“我可不可以把那段录音拿给陈叔叔听？”</p>
苏坎烦躁地挥手：“当然可以，这些小事不要频繁地请示我。”他已经喝下了第三杯酒，醇厚的酒香满室飘绕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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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伦从茶几下面取出一只陈旧的老式采访机，小心翼翼地摆在茶几的一角，首先向我介绍：“陈先生，这部机器当年随家父一起去过雪山，他就是用它将自己梦醒后的感受录了下来。这么多年，他听过不下数千次，可惜还是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p>
在她揿下放音键之前，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苏坎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被同样的噩梦缠绕着，并且越来越严重，是不是？”</p>
他的痛苦表现，让我很自然地下了这样的结论。诅咒产生效力的过程一定是极其缓慢的，并且会分成几个明显步骤依次递进。土王的经历无疑为苏坎提供了最明白的参考标准，当他察觉自己正慢慢走上土王的老路时，才会恐慌至斯。</p>
苏坎“啊”的一声大叫，摔开酒杯跳起来，如同一个睡懵懂了的孩子，左右看看，径直冲向门口。（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