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1 / 2)

 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既然惯他了就惯到底吧,我拿从他们那里抄来的叉子喂了他一块,然后看着他那个古怪的又酸又苦的表情。</p>

我:“…你一直连大便都吃得下的!”</p>

我把那个罐头也在旁边坐了,我在屋顶上躺下来的架势快把屋顶也砸塌了,我也瞪着山脊之上的云层。</p>

我:“…你爬到这上边来,是觉得这样离死去的弟兄近一点吗?”</p>

他没吭气,我转头看了眼,我得承认,他现在的举动比承认或者否认更让我气结,他在看从我家抄来的《金瓶梅》,而且是那种只翻看某些篇章的看法。</p>

我:“金瓶梅不是这么看的!”</p>

他没吭气,而我听见郝老头在下边叫我:“烦啦?烦啦?”</p>

我探出半拉头。郝兽医扶着梯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可怜巴巴不是因为他想做出可怜样,而是他最近身上总有种让人看了就想哭的劲头,怪兮兮的。</p>

郝兽医:“我听见你在上边嚷。”</p>

我:“我有酒,还有肉,郝老头你要不要吃?”</p>

郝兽医:“不要。”</p>

我诧异到忿恨:“这都被美国大头针扎了吗?”</p>

郝兽医:“烦啦,就你一个人?”</p>

我:“就我一个活人。”</p>

郝兽医:“你跟我唠唠行吗?”</p>

我:“那你上来。”</p>

郝兽医:“我上得来吗?劳你瘸步,咱们找个清静地方。”</p>

老头子说着就走开,佝偻而蹒跚,我看了会那个背影。那么伶仃的个背影实在没法不让你着了魔似的跟着。我把杯子和罐头都在死啦死啦跟前放了,把叉子上罐头上竖插了,我拜了一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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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尘归尘,土归土,你老早死早投胎,南无阿弥多婆夜那啥的。”</p>

然后我爬下梯子。跟着郝兽医。</p>

我追着那个佝偻地背影,我跟着郝兽医。</p>

我:“你要去哪里呀?”</p>

郝兽医:“寻个清静地方。这里哪都是人。”</p>

我:“鬼门关倒是够清静啊!”</p>

郝兽医:“年青人,嘴毒要触忌的。你快呸。呸呸。”</p>

我:“呀呀呸。小太爷不走啦!”</p>

我不想走了,我看老头子走着,在身上摸索着,念叨着。</p>

郝兽医:“…我那锁钥呢?我锁钥又寻不见嘞。”</p>

我:“…”</p>

郝兽医:“什么锁钥?我家里锁钥嘞!这回家咋开门嘞?”</p>

我愣了一下,看了那张一半在现如今,一半在过去的混乱的脸。我搀住了他,或者更该说我搂住了他的肩。以制止他那徒劳的寻找。</p>

我:“别寻啦。锁钥在我这,到家就帮你开门。你老人家现在要休息。”</p>

郝兽医:“你这娃娃就不做好事!”</p>

我:“我是谁?老爷子?”</p>

郝兽医:“你娃娃又来耍人,我不认得哪个还不认得你?福娃你个小猴子,不要你去当兵你非去当兵,现在你爹都当了兵啦,你还不回来。”</p>

我愣了一下。</p>

我初以为他在占我便宜,但我后来发现没有人会那样甜蜜而伤感地占人便宜。于是我相携相扶着这个脑子烧糊涂了的老头子,像儿子扶着老子。</p>

郝老头子终于找到了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巧得很,就是我上次在那撮了堆土拜对岸死人的地方。郝兽医张罗着一截树根。殷勤得那像是他家椅子。</p>

郝兽医:“坐嘞,上座。”</p>

我:“可不要做了山炮的靶子。”</p>

郝兽医:“这地方哪有炮炸过?就是个闲散地嘛。”</p>

我:“那倒也是。逝者如斯。小日本也老实多啦。”</p>

郝兽医:“请上座。”</p>

我就坐了。然后被郝兽医眼光光地看着,我开始后悔来了。我不喜欢被人那么看,我用稀里马虎回他的目光:“爹,你咋啦?”</p>

郝兽医:“啥爹不爹的,你神经呵?”</p>

我:“…您老人家眼里我现在是谁呀?”</p>

郝兽医:“孟烦了呗,你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娃娃。”</p>

我只好苦笑:“老头啊,你多活三十二年,你告诉我,梦游的人一被叫醒是不是就真会失心疯?”</p>

郝兽医:“我不认得梦游的人。”他捣咕着他的旱烟袋:“抽口?”</p>

我现在放松了,他明知道我不吸烟的:“有屁快放——咱们明白人不用讲客气。”</p>

郝兽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像孝敬自家老人一样对别家老人,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对别家孩子。你老孟家先贤说的。你娃娃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就冲他扔砂土,免得他唠叨没完,老头子终于服输:“好好,说正事,怎么啦?”</p>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装傻,而他坚持。我们互相瞪了很长时间。</p>

我:“怎么怎么啦?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怒江也没倒流。”</p>

郝兽医:“你娃娃嗳,你眼里大概除了团座就剩傻瓜了吧?我是。我是傻瓜。可我有年头嘞,我是过来人,我看你们也都是犟人瞎人滑人痴人怪人嘞,你就莫骗我嘞。”</p>

我:“老也是个精啊。只是缺副老花镜,看也看不清。”</p>

郝兽医:“嗳呀,看不清你告诉我嘛,相携相帮嘛。你以前有话总是跟我说。”</p>

我不再冲他扔砂土了,我撮着砂土,我犯着犹豫。</p>

郝兽医:“会憋出病来。你娃总不能刨个坑对土讲。”</p>

我:“你有空啦?不用管你的伤员啦?”</p>

郝兽医:“也不**咧。没伤员咧。也好也好,那些个枪炮伤怪头八脑的,搞得我祖宗十八代都被伤兵娃娃骂个臭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