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登基至今,已是第九个年头,相比起九年前刚临朝理政之时,如今这位早已年过不惑的皇帝,心气儿已经被磨平了许多。
遥想当年初登大宝,皇帝正当壮年,有着如年纪一般的雄心壮志,欲效古来明君,扫清吏治教化万民,在自己手上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但九载匆匆而逝,他发现作圣君明君又谈何容易。
都说君不知民意,可民又岂知君心呢?驾临大明宫百官陛见,山呼万岁的时候,有多少人真的希望他万寿无疆,还是恨不得他明日就薨逝,皇帝自己也弄不清楚。
忠臣易寻,能臣也不少见,忠而有能的臣子已经是凤毛麟角,如果要求中再加一个德字,满朝上下衮衮诸公,有谁能当得?
说来惭愧,当今皇帝御极八年,最大的心得居然如此浅薄。
从太上皇的寿和宫中出来时,申时将过,皇帝的脸色就如同这冬日里的天气,看不到丝毫的暖意。
“主子爷,八殿下求见。”
在御书房中拿着一本论语静坐许久,内监报了这样的信儿之后,皇帝冰冷的面容上才有了一分笑容。
“宣。”
由于八皇子早夭,当朝能被称一句八殿下的,也就只有这位在贵族们眼中最为跋扈的八公主了。
“孩儿见过父皇。”
难得一身宫装的齐云竹趋步走入御书房,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少了些在朝堂之上的威严,高坐上位微笑着看她,连忙下拜。
“起。”
“谢父皇。”
把女儿唤起,皇帝先问罪道:“才回京就惹事,五城兵马司和龙禁卫今晨又告了你一状。给朕说说,怎么把缮国公的世孙给打了?”
云竹起身后,举目见皇帝面容和缓,却不赐座而直接责问,心知皇帝并未动气,但是要她给个解释。
皇宫之中鱼龙混杂,皇帝也不能确定暗里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说是天下至尊,哪里就能全凭自己的心意作事呢?
况且八公主已经连续两年代圣巡视江南,一回来还没等复命,就先把国公府世孙给打了,也着实容易招人非议。
云竹自己是不怕流言蜚语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皇帝面上抹黑,于是回道:
“回父皇,不是孩儿惹事,而是那石光珠无礼在先,出言不逊。当街冲撞皇族,按律应责四十,孩儿只抽了石光珠三十七鞭,取天饶一,地饶一,圣上饶一之意,料他回去自会感念我主洪恩。”
“倒也新鲜。”
知道他这女儿是什么性子,皇帝明知故问道:“竟还有人敢对你出言不逊,石家的小子吃了什么胆?”
云竹自十三岁归宗,身上便一直带着些市井气息,这些年来仗着皇帝的宠爱,在都中不说能横着走,敢惹她的人也不算多,或者说撞在她手里的,都被或多或少地修理过。
近年因为皇帝对勋贵态度越发暧昧,云竹反而不怎么主动去找他们麻烦了,毕竟刀子要藏在暗处才足够锋利,而这次动手也实在是恰逢其会。
不过石光珠这顿打也没白挨,至少都中的勋贵们借此事会知道,这位八公主还能继续嚣张下去,而不会因为离宫多时,就失去圣上的宠爱。
这样想来,缮国公世孙当街挑衅八公主,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很难说了。
“父皇说得我跟夜叉似的。”
云竹在皇帝面前总会装出些娇气,不依地说道:“孩儿自来以温静贤淑为本,可也不能听人家冷嘲热讽而不回击,否则岂不是有失国体?”
“温静贤淑……”
皇帝被这话逗得几欲捧腹,这四个字哪里跟云竹有半分关系呢?
不过此事镇抚司早有汇报,云竹之所以与缮国公世孙石光珠起了冲突,主要是因为石家小儿暗暗嘲笑其抛头露面毫无女德,彼时云竹身旁有齐三护卫哪能忍这气,于是提起马鞭当街抽了石光珠三十七鞭,才闹成了这个样子。
“我朝律法是有这条没错,可你无职权在身而动用私刑,略以申饬还是要的,就罚你在宫中禁足七日,不得回府,也好给老国公一个交代。”
“孩儿领旨。”
云竹此次回宫复命,一应大小事宜光是汇报交接也得几天时间,更别说未出阁的公主原应居住在宫里,她在宫外开府本就是皇帝特许,因此这种惩罚跟没有一样。
“戴权。”
“奴婢在,殿下请用茶。”
天家父女之间心照不宣,至于缮国公以及与之相关的家族会怎么想并不重要,毕竟这也仅仅是正题开始之前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得了个勉强的说法后,皇帝也就赐座命太监看茶,把此事轻轻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