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余情未了(1)(1 / 2)

 丁零人南下途经拓跋部旧地时,冬雪已经在春日的太阳下濡湿。景色被淅淅沥沥的灰暗掺杂,让行军的队伍流露出难畅的寄思。眼看再有几天就要跃出拓跋山口了,会将面临一个新的天地,新的考验,丁零人虽有了面对的勇气,还是对曾经放牧过的廖野生出一种依恋,载了一路的琴声骨笛。然而,这并不是那种打马不前的儿女气,而是像极了旷野苍狼的忧伤,他们寂寞地觉得,自己必须深沉地忍受寻觅猎物的痛苦。</p>

飞鸟更不消说。他把又一次表示好感的丁零送到人伍外,沉重地看着他们即使是回到相隔不远的队伍,也要回过头挥手的背影。鹿巴心里有点排斥这些丁零人,挤了一丝讥容,说:“我们在困难的时候找到他们,恐怕他们连一只两只的狗都不舍得给咱们!可现在竟然七攀八攀,说我们是一族人,真是胡说八道。”</p>

即使是祁连这样爱思考的人,也是很难理解的。他皱着眉头问飞鸟:“你已经是他们的千户官了,和做他们的首领有什么区别吗?让人理解不透。”</p>

飞鸟“呵呵”地笑了笑,摇头钻出了人堆。众人见他背着众人去追队伍,面面相觑,个个纳闷。张铁头顶着自己特制的光板木帽,滑稽可笑地拍到上头发出“扑”的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阿鸟?不!让喊博格阿巴特的。他头上有三股气,第一股闻起来香,是狗都想摇尾巴;第二股是威风,跟着他肯定会风光;至于这第三股,就是看起来颇傻,乍一见让人误以为好骗、好哄,能蒙混过关。”</p>

几个伙伴立刻身子离鞍伸手。乱拍他的光板木盔,把他拍得“哎呀呀”乱叫。他只好死劲争辩,追着人嚷:“是真的。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会对我好。”</p>

赵过是个好学不倦的人,不肯跟他打闹,回去追问抱了阿狗教诗歌的飞鸟。这时,段含章还在为飞鸟会诗吃惊。她自己就是个不知道诗为何物的女子,有点不敢相信飞鸟的本事。飞鸟卧在车舱后地板木上,拇指后指,丝毫也不掩得意地给朱玥碧说:“你阿妹小瞧我。我琴书马剑。样样精通。”</p>

带了面纱的朱玥碧扑哧一笑,调侃说:“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可家里人都知道他那书是怎么读的。我第一次见他,他正是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时候。你就听听这个琴书马剑,那像是个读过书的人说得话?”</p>

路勃勃、图里牛几个和赵过还听不出毛病,飞鸟已拽拽地一仰头。明明白白地说:“这个有错吗?莫不是琴马书剑,还有御,还有什么?漏了最擅长的了。射!懒得记的。身为我的女人,怎么就爱抠我的字眼呢?”</p>

朱玥碧坐近一点儿,提醒说:“是琴棋书画。你说地六种本领应该是礼、乐、射、御、书、数。照你的说法出去,肯定要被别人笑话。”</p>

飞鸟立刻低了头,数了数手指头,不知道什么丢人地嚷:“我都会地。也会的。加起来,是会八、九种,比一般人多会了两三种。我还学过筑城。学过?”</p>

路勃勃立刻补充说:“兽语!”</p>

飞鸟点了点头,继而又挖空心思,不知道是夸耀还是谦虚地说:“也不多嘛。我还正在向饴达尔学锻金,跟阿狗学……”他略一停顿,吊了大伙猜想阿狗的本事。已慢吞吞地看着朱明碧,色迷迷地说:“学吃奶!”</p>

朱玥碧的脸轰地燃成一团红火。她翻身就捶,捶一手被人家握走一手,捶两手已在别人怀里,只好又羞又怒地责问:“有你这样当人人面欺负自己的女人的?你再说,我就……”这时。阿狗揪着飞鸟地背。气呼呼地来帮忙,只以为被阿哥学跑就没了。气急败坏要哭:“不要和阿狗学吃奶。”</p>

朱玥碧一下傻眼了。好久,她听到路勃勃、图里牛、段含章和骑马走在一旁的图里花子都前俯后仰的笑声,自己也扑嗤笑了出来,无奈地说:“真拿你没办法。你非把孩子教坏不可。放开我,我去看看你阿奶!”</p>

见她钻车舱,飞鸟也没想跟进去。</p>

他心里确不能像表面的轻浮调笑,听到赵过迫不及待地问自己,就同情地解释说:“丁零人不肯毫无地位地被别人奴役,从不知道什么叫温顺,是草原上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们见了财物和女人就抢,抢了女人就跑,即使是主动投靠了自己的主人,也不会真心实意。</p>

“除了一些胸怀大略的英雄,没有人会不恨他们,不想除之而后快。但事实上,他们也因为事单力薄而备受掳掠,像流浪的野狗一样漂泊在无人之地,男人骑马,女人驾车,饥一顿饱一顿地生活。</p>

“孤独让他们想有自己的亲戚和朋友,弱小和屈辱让他们想找到自己的同类。没有敖包的生活也让他们内心中没有归宿,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崇拜谁,恼恨谁,特别是那些巴特尔,他们迫切地需要……</p>

“千户官是拓跋部的,即使管着他们,他们也不当是自己人,这下找我组成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群体,才有点真心实意。我不愿意讲给你们知道,是我的内心在犹豫呀。你说,我该做他们的首领吗?”</p>

段含章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抢答:“该!”</p>

飞鸟头疼地摆了摆手,不快地说:“你一个女人,不插嘴行不行?”</p>

段含章立刻就给他套上大帽子,义愤填膺地争执:“得到这些丁零人,就等于有了复国报仇地力量,怎么可以放弃?难道你忘了父叔的仇恨了吗,从来也没打算继承他们的志向吗?”</p>

飞鸟心情不畅地沉默,良久才以无须置疑的口气说:“滚!”</p>

段含章心里一怕,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和他争辩:“你凭什么要我滚?”</p>

飞鸟不声不响地越过车舆,回到马上。他看看赵过,觉得以赵过的眼界。也是不能商量这件事的,就默默地行走。赵过跟在旁边,赞同地段含章地主意,果敢地说:“事不宜迟呀。博博阿鸟……”</p>

飞鸟挥了挥手,更正说:“是博格阿巴特!中原朝廷是我家地敌人,可中原之地又是你我先辈开始地地方,是你我曾经生活过地地方。帮助拓跋巍巍呢,那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我做个千户官,已经在犹豫是不是要为拓跋巍巍出力,倘若再做了丁零人的首领。又要承担丁零人的命运,进则失心。退却则失人望!”</p>

赵过争辩说:“可你以前也打了!”</p>

“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以成全我父亲的名节。”飞鸟觉得自己的话太生硬了,解释说,“我父亲为中原朝廷和中原百姓而死,他的儿子却不真心珍惜父亲以生命所付出的努力,对得起父亲吗?”一说起这样的话。他地鼻子就会发酸,立刻又转了一个弯,旁顾言它:“我们打,那是手足之战,父子之战,争雄报仇也。可为拓跋巍巍打仗,那就要先问问,他值得我们一辈子效力吗?不然,你我身上有这么重的包袱,果真要以牺牲兄弟们地性命和情感为代价。换取区区的权益之利吗?”</p>

怕赵过听不懂,他便隐藏住自己心底的犹豫,淡淡地说:“我这次南下,是要找到阿妈。或者退回草原,收拾祖业。或居住中原,趋灾避难。所以,要先联络到樊英花,安顿部众,可进可退,而不是为区区小利而手染鲜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