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一阵茫然,听着身下海水击打船板的声音,恍然想起前日在海上行船时,自己为雪夷读过的《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p>
当年唐明皇宠溺杨玉环而放任朝政,以致有了安史之乱,流亡途中,他不得不将杨贵妃缢死于马嵬坡前,这一生一死之间,玄宗贵为天子,终究爱江山不爱美人,杀了心爱之人,而苟全性命。如此一来,白居易诗中的“比翼鸟,连理枝”,岂不皆是笑谈。</p>
他自顾自地唏嘘往事,将自己想做唐明皇,当雪夷是杨玉环,闭上眼时,仿佛见到马嵬坡前雁阵惊寒,杨贵妃早已自缢而亡。他痛彻心扉,怎会忍心独去,自然是要解下龙袍,拔剑自刎。意念及此触手一摸,果真摸到一件冰冷之物,正是那柄佩剑,他半梦半醒间猛地拔剑出鞘,眼前寒光一闪,朔气扑面,这才蓦然惊醒。</p>
韩商收剑还鞘,微觉后怕,长舒一口气,暗叹道:“这些天为何总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莫非是累了,还是另有什么征兆。才一日不见雪夷,心里便这般空落落的,诶,我如此挂念你,你在剑爷山中见到了娘亲,是否还会想着我呢……”他想到此处黯然神伤,抚剑苦笑道:“还不知去了剑爷山能不能找到你,更不知回了千虫岛后,如何向独孤前辈交代。倘若……倘若这些人有意为难我,又该如何脱身?”</p>
韩商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并非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然而平日在剑庄中,凡事都有父母师门照应,着实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时得知周遭之人心存敌意,难免觉得孤立无援,正自琢磨对策,忽听舱外传来争吵声,应是骆乘风拍案而起,道:“烈坛主此话何意?我姓骆的对老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烈坛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为老祖办事,你也如此,既然合不来,各办各的便是,可你当初为何坏我好事!”</p>
“哈哈哈,往事已矣,何必重提!老弟别动怒,烈某来此绝无恶意,老夫知道往次派去的人手皆是损兵折将,实在是个凶险之极的差事。这一船老少与老夫都有交情,我怎能坐视不理……”</p>
骆乘风冷笑道:“烈儒阳,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安的什么心思,我岂会不知,你和谷先生貌合神离,想的是如何将他扳倒,如何谋取权位!”</p>
韩商得知这半路来客是驱阳坛坛主烈儒阳,听其话意,此人与骆乘风的关系似乎颇为不睦,他乐得渔翁之利,只盼这二人当真内斗起来。</p>
这时又听袁剑说道:“两位坛主,一家人何必说两句话。大家都是为了机关石而来,容袁某说句实话,纵使咱们齐心合力,能不能办成此事还在两可之间,两位坛主私下恩怨,事后再谈也不迟。何况今日还有梅先生在场,咱们最好以和为贵,以和为贵!”</p>
烈儒阳却怒道:“以和为贵!哼,老夫来此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有人小肚鸡肠,非要找老夫的晦气!骆坛主,老哥是和你有些恩怨,可你也不该提前开船,不等我来也就罢了,老夫如今和你好言相待,你却为何不识时务,跟我使脸色!”</p>
独孤阳平道:“烈世伯,骆坛主,且看在众位同船共渡的情分上,暂且放下争执。烈世伯,大家以为您老在谷师叔和重阳王爷身旁,脱不开身罢了。若知你会赶来,怎会提前起锚。”</p>
独孤家的面子重于千金,那两人听了此话,果真停下口舌之争。韩商动身走到屋门前,正要透过窗扇缝隙,看个端详,又听烈儒阳说道:“贤侄说得正是,烈某来此并非为了私怨。骆坛主,你我之间那点计较比之老祖的大事当真微不足道,不如咱们先放下芥蒂,等这一行之后,再做个君子了断不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