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傅的位置不变，还是在吴宰辅之下，不过他却眼帘垂下，对他们讨论的任何问题，不发一言，犹如一座泥胎塑像。</p>
大多数时候，甚至会感觉他睡着了似的。</p>
“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各部做好自己的事情，有什么情况，及时上报，内阁第一时间商讨处理，万不可出岔子。”</p>
“臣等告退！”</p>
众臣高呼，师太傅猛然惊醒，颤巍巍起身，等大家都走了，他还弓着腰，没有离开。</p>
“师阁老，有何事要说？”</p>
赵无疆问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他已经没心情留着他，该做个了结了。</p>
“皇上，臣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求皇上开恩，容臣乞骸骨，告老还乡！”</p>
之前他递过几次折子，都留中不发，不得不亲自请求。</p>
赵无疆平静道：“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少不得太傅这等重臣坐镇，这时候乞骸骨，不是弃朕于不顾吗？</p>
朕瞧着，太傅没大毛病，还没过六十呢，吴宰辅都比你年纪大些，人家还没服老呢，太傅再撑几年。</p>
朕登基之初，全靠太傅帮衬，可是舍不得太傅呢！”</p>
赵无疆说的客气，可师太傅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彻骨的寒意。</p>
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p>
师太傅又道：“臣夫人思念女儿，多年不见，不知皇上可否开恩，让夫人见一见喧瑶？”</p>
“可！”</p>
赵无疆道：“小刘子，你去安排。”</p>
“奴才遵旨！”</p>
……</p>
师太傅回到家里，刚到内宅，就听到一阵争吵声，顿时蹙起眉头，老脸皱的跟老树皮一般。</p>
脚步一转，回了书房，吩咐管家：“夫人闲了，让她来见我！”</p>
长长叹口气，自从师丰羽出事儿，二房和大房就不对付，二房弟妹一直觉的，她儿子出事儿，自己没有尽全力去救，导致他发配西北。</p>
后来几年，也一直没能救他回来，身上又有病，师丰羽怕是凶多吉少了。</p>
今年打仗，彻底断了音讯，流放犯都是炮灰，估摸着死在西北，尸首都找不到了。</p>
原本师夫人还迁就她，毕竟人家儿子落的这么惨，渐渐也烦了，又不是她害的师丰羽这样子的，是他自己不检点，去那种地方，染了那种病，之后还杀人泄愤，师家都被他连累，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p>
她倒好，不反省自己，合着都是自己的错？</p>
于是也不迁就她，跟她吵起来，渐渐变成现在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个安生的时候。</p>
二房翻出师喧瑶利用自家儿子，去找皇后晦气，指责师喧瑶不要脸，倒贴给人家都不要，两边吵的肝火旺盛，差点儿动起手来。</p>
二老爷心中也有怨气，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有付出行动，约束自家媳妇儿，师太傅也没办法管着弟媳妇儿，没得让人笑话。</p>
家宅不宁，朝中不顺，族中子弟各谋生路，门生故吏渐渐离心，纷纷另谋出路，曾经繁荣一时的师家，落的门庭稀落，犹如日薄西山，眼看就要败落，沦为草民百姓。</p>
师夫人一肚子火气，兀自骂骂咧咧：“二房太过分了，就因为没给她添置换季衣裳，跟我不依不饶。</p>
她也不想想，现在府里什么情况，哪儿有钱置办新衣裳？”</p>
师太傅道：“些许小事，说清楚不就是了，值当吵闹？</p>
没得让下人看笑话。</p>
以后你让着他点儿，老夫回来，好歹落个耳根清净。”</p>
师夫人不服：“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如此不恭顺，我还惯得她毛病吗？</p>
吴嬷嬷说的对，这个家我才是主母，还能让她骑在我头上？”</p>
师太傅眼神微闪：“吴嬷嬷？你的陪嫁嬷嬷？跟你好些年那个？</p>
我记得她挺识大体的，当家主母更要协调好后宅，该忍让的时候，就得忍让，你这个嬷嬷，是不是不妥当？”</p>
师夫人惊愕，仔细想想，心中一颤，“老爷不说，我还不觉得。</p>
以前嬷嬷都是劝我息事宁人，实在不成，让二房分出去。</p>
可现在，总劝我强势打压弟妹，拿出主母的派头来，我这火气，一多半都是被她拱起来的呢。”</p>
师太傅叹气：“不用想了，肯定被人收买，让你们妯娌不和，让我师家内宅不得安生。</p>
家和万事兴，家宅不和，家族又怎么会兴旺？</p>
跟你说正事儿，我今日求的皇上，让你去见喧瑶一面，我有些安排，让喧瑶早做准备。”</p>
“真的吗？”</p>
师夫人眼眶通红，自从女儿被降了位份，宫中不许探望，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p>
“好，我收拾收拾，明天就去。”</p>
师太傅又叮嘱：“你那个嬷嬷，不用管了，留着她吧，没有她，也会有别人。</p>
悬镜司不知道在咱们家，安插了多少探子呢！”</p>
师夫人抹着眼泪：“你说这叫什么日子啊，在自己家里，都得提心吊胆的，天知道身边这些个是人是鬼。</p>
皇上也太狠了，他罚了喧瑶还不够，连咱们家也不放过。</p>
他一刀给个痛快也算一回，这么钝刀子割肉，不累得慌吗？”</p>
师太傅神色莫名：“他要的是老夫众叛亲离，凄惨落魄，老夫想要权利，想要名声，他给了我，又一点点夺走，从云端把老夫拉下来，杀人诛心呐！”</p>
师夫人露出悔意：“如果当初没有逼着他收下喧瑶，凭着你们的师徒情分，又有从龙之功，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p>
哎，谁能想到皇后那么烈性，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皇上能不恨死咱们家吗？”</p>
师太傅垂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p>
喧瑶喜欢他，青梅竹马，原本就是顶好的婚事儿，很早就约定好的事儿。</p>
老夫一生不曾行差就错，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了。</p>
皇后不对付喧瑶，对自己下手，一来让皇上一辈子忘不了她，二来给萧家扑了路，你看萧家，那些皇族中人，都没他家风光得意？</p>
如此心思，如此手段，老夫都不得不佩服她！”</p>
死了都能让男人死心塌地，还为家族赚来无上荣耀，师太傅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连人家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她败的不冤。</p>
说什么都没用了，事已至此，师太傅要为自己和女儿，谋划好出路了。</p>
……</p>
北风呼啸，乌云压顶，洛城的气候越来越冷，瞧这架势，不日就会下雪，今冬的第一场雪要来了。</p>
师喧瑶摘下两颗白菜，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一阵叹气，冬天的日子可不好过。</p>
以前她是师家大小姐，上好的银丝炭点燃屋子，温暖如春，从未想过穷人该怎么过冬，现在她终于知道了。</p>
全靠抖呀！</p>
顾不上什么仪态万千，做什么都是抖抖索索，生怕动作大，身上的热量散发更快，多少衣裳都挡不住凌冽的北风。</p>
加上前些年，为了吃饭，把过冬的狐皮斗篷卖给看门的小宦官，失去御寒的衣物，师喧瑶熬过一个冬天，就对冬日产生畏惧，那种冻的人心肝儿都是冷的感觉，让她绝望。</p>
最初还奢望家里能救自己出去，一年年过去，这个小小的院子，犹如被人遗忘似的，她最初的愤怒，怨怼，仇恨都消磨殆尽，只剩些生存的本能了。</p>
“小姐，我回来了，今天运气好，绣的帕子换了两斤面粉，有白菜，奴婢给您包素馅饺子吃。</p>
冬天最冷的时候，吃了饺子，不会冻耳朵。”</p>
唯一陪着她的，只剩下这个陪嫁丫鬟了，其他奴才走的走，散的散，各谋生路了。</p>
丫鬟叫青莲，陪她出家，进宫，直到现在的冷宫，一直不离不弃。</p>
“好啊，咱们吃饺子，改善生活。”</p>
师喧瑶笑了笑，是真的开心，平静的面容上，倒是多了些恬静之气，比起以前珠光宝气，反倒顺眼许多。</p>
“瑶儿！”</p>
师夫人站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谈话，心如刀绞，她千娇万宠的女儿，以往在闺中，素馅饺子都不配端上她的饭桌，现在居然成了难得的美食。</p>
赵无疆他好过分，再怎么着也是他师傅的女儿，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人！</p>
师夫人含着泪，心疼喊了一声。</p>
师喧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回头，无数次盼着家里来救她，终于等到了。</p>
“母亲，您终于来了，女儿还以为，有生之年，不能见母亲一面了。”</p>
师喧瑶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大腿痛苦起来，发泄几年的痛苦折磨，哭的撕心裂肺。</p>
“瑶美人，师夫人，时间有限，咱家好心提醒你们，你们要这么一直哭下去不成？”</p>
小宦官阴阳怪气，被他们哭的心烦。</p>
师夫人擦擦泪，扶她起来，塞给小宦官一个重重的荷包：“麻烦公公了，我想单独和女儿说说话，还请通融片刻。”</p>
小宦官银子照收，事儿却不办：“那不行的，总管大人吩咐了，务必伺候好师夫人，咱家可不敢离开，上面问起来，咱家没办法交差呀！”</p>
师夫人脸上闪过愠怒，这等小宦官，以前自己多一眼都不稀罕看，现在给钱贿赂，居然还敢阳奉阴违，收钱不办事儿！</p>
心中一阵哀叹，看来师家真的要败落了，这等最下层的奴才，都看不起他们。</p>
“母亲，咱们进去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