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樗栎韩燕(2 / 2)

墨纨清城 霁月猪溪 0 字 2021-09-22

庞涓知道公叔痤与韩赵两国的渊源极深,所以谦卑的自贬为“代行特使”,以示对韩昭侯与公叔痤交谊的敬重。能将细节做到如此极致,足见庞涓之细致周密!

“敢问上将军,本侯是第几家到达?”韩昭侯故意岔开话题,淡然微笑着问道。

庞涓拱手笑答曰:“君侯先声夺人,是第一家,里面请!”

韩昭侯又是微微一皱眉头,语气和缓的揶揄道:“韩魏近邻,自然早到。将军请!”

“韩侯先请。”庞涓一挥手,身后一名导引骑将打马而出,高举一面绣有“韩”字的绿色大旗到韩昭侯车前高声报道:“末将导引君侯车驾——”

韩昭侯此刻闭目养神,既不看落后半车的庞涓,也不看两侧执斧钺而立的铁甲骑士。

落于身后的庞涓却是始终微笑地看着韩昭侯,于路静默,绝不主动找话,心中暗笑着这位君侯的迂腐——明明是心虚偏又自做轻蔑之状,可悲可叹啊!

穿过甲士甬道,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几里,就来到了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

一大片绿色军帐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辕门口一杆上书“韩”字的大纛旗迎风烈烈舒卷。

庞涓故作谦逊的拱手道:“君侯请看,这便是贵国行辕。行辕外军帐足可驻扎君侯带来的一千军士。”

“唯此尚好,本侯于路奔波劳碌,稍感困倦,欲歇息片刻。上将军请便吧!”

庞涓本以为韩昭侯至少要邀他进帐寒暄一二,他也很想借此机会和各国君主先行磋商一番,探探底细,好给魏王打个头阵。

没成想韩昭侯竟丝毫不给面子,断然拒绝了他。

刹那之间,庞涓预感到这位寒酸君主颇难对付,正为不知如何应对而苦恼之时,一骑探马飞报:燕公驾到。

逢泽大道上重新卷起滚滚烟尘来,隐约可见红蓝两色的大旗迎风翻转,极速向行辕的方向驶来。

庞涓暗暗思忖,燕国究竟是老牌诸侯国,国弱而势不弱,看这车速,显然是燕文公率领着燕山精锐亲赴会盟。

战国七大国中,只有燕秦两国是正式册封立国而一脉相延的诸侯国。

正因为如此,燕国也是七大国中最为孤傲的一家,而眼下这位燕公又是燕国历代国君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一个。

对这种老牌诸侯国,庞涓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倒是觉得十分可笑。

一方诸侯六百余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竟然还趾高气扬、心安理得地苟活于天地之间,当真无可救药也!

你看这位燕公,铜车驷马,金顶车盖,头戴一顶黑玉天平冠,手执一柄金鞘宝剑,长须飘拂宛若天神般的站在车里,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

鼓声大作长号齐鸣时,庞涓已经从遐想中恢复常态,不卑不亢地在轺车上遥遥拱手自报名号,原地迎候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统的老牌“贵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看见行辕区外的甲士仪仗和庞涓的车骑,对如此隆重的迎候颇为满意。

“魏国上将军、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燕公车驾。”庞涓毕恭毕敬的说道。

燕文公矜持地拖长声调:“上将军,魏王安在呀?”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驾到,今日本使代我王暂行迎候大礼。”

“盟主?尚未会盟公选,何来盟主?”燕文公冷冷笑着说道。

“回燕公,本次会盟兹事体大,各国均已先行以国书照会知悉,拥戴我王为盟主。燕公何其健忘也?”该挑明处庞涓绝不虚与周旋。

“既为会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礼法?燕国不是韩赵,本公解盟。”手中长剑一挥,任性使气的说道“掉头回燕!”

庞涓并没有显露出情急之色,而是拱手高声道:“燕公六百年贵胄之身,竟以些须礼法琐事置大计于不顾,气量何其狭小?魏王迟到,非不敬重燕公,乃是在为燕国精心谋划一份重礼也。”

“上将军所言何意?”燕文公弯回轺车,口气转为温和。

庞涓微微一笑:“中山国,可是燕国垂涎久矣之肉否?”

“中山侯到魏国了?”庞涓点点头:“此刻,魏王只怕正在为中山侯洗尘接风呢!”燕文公默然有顷,爽朗大笑道:“好!本公且看魏王才具如何。”

正在此时,逢泽大道上又是烟尘大起,马蹄如雷。探马飞报:赵国君主赵侯率领两千精兵前来赴盟。

庞涓闻言,语气和缓的对燕公说道:“敢请燕公与庞涓一同前往迎接赵侯,如何?”

“有上将军迎接足矣,本公就不劳上将军相陪了!”燕文公回神望向遥遥而来的“赵”字大旗,轻蔑地冷笑道。

庞涓闻言高声命令道:“导引官,带领燕公入行辕歇息!”

跨着骏马的导引官擎着红蓝两色的“燕”字大旗,在燕国车驾前徐徐前行,燕文公车队紧随其后进入了行辕区。

庞涓明白,燕赵两国为争夺河东太行山地区的中山国,龃龉多生,已是势同水火。若非魏国从中调停,两国早就该兵戎相见了。

若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有可能的。但魏国不能支持赵国,因为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魏王断不会让此种情况发生,换言之: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故而为了使其他六大国的实力能够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保持较大的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赵”的策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在防止赵国强大上。

虽然这与庞涓的内心所想相背离,但这是他身为上将军所必须具有的忠诚谋国之精神。

韩燕已整肃完毕,庞涓深深感知到了这些诸侯国国君的迂腐和难跋扈。

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化设想,此刻已烟消云散了,接下来的几国,又会以怎样之尖酸刻薄来回应他这位会盟特使他不可而知,但直觉告诉他,不会比前述几国好到哪去。

但是为了顺利完成王命,保证此次会盟之圆满,他必须抵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对与接下来几位国君之态度,他也做好了最坏之打算。

他深深明晰,一直以来所谓的“霸主大魏”,在某些山东六国眼里,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他们在内心深处,从未对魏国彻底认可。

对此庞涓深感难堪和悲哀,大魏国是否能恒强,霸主之位是否可以永保,会盟之局势又会走向何方?这一系列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让他有点烦乱。

踱着铿锵之步伐,他走出账外,遥遥看着黑幕中那一轮清冷的圆月,思绪万千,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