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在一次不经意间回眸的对视时开始的，那双黑色的双眼里噙着阳光、天真、灿烂，它的主人，像是一个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活力的少年，像是，悬挂于星空中的太阳，本身便是神圣的象征，所以，他所认知所知晓的一切都带着几分纯粹、纯真与……天真。

那一次的擦肩而过，回眸一眼，让他们记住了彼此，源自众神界的感应让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于自己而言，是为异常，也是特殊，彼此间天生带有深刻的联系——他们，是此世界的一块碎片，在更高的层面，在规则概念层的层面上，是从同一个地方“诞生”的个体。说是亲生兄弟……唔，差点意思，说是灵魂伴侣，又偏怪异，因为他俩都是男的，但，基于“灵魂”所言的这句话，又确实更加贴合实际意思，因为，他们都能通过众神界的规则概念层，通过灵魂一角里的某一块“碎片”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辉是他此世最黑暗最暴虐那一生命阶段里所见的，唯一最不排斥的人，深陷于死亡与混乱漩涡的自身，早在那时就已经先一步干掉了“自己”，此后只是作为一个毁灭与死亡的承载物，无止境泼洒着毁灭，在世人用“世界”这狗屎大义的旗帜拆了他之前，他反过来拆掉了整个世界——自保、反抗、无止境的抗争，仅此而已。一亿人高举着污浊而可笑的旗帜，想要用那不纯粹的光淹没他，那他，便以最纯粹的死亡，去回应任何一个胆敢向他张开爪牙的生命……任何一个！

就是在那时，在那南冰界的冰封世界，在那千万冰山上，时隔好些年的他再次见到了那一颗傻白甜的“太阳”，顺应着灵魂里“不排斥”的感觉，他与他正式“对接”，他所处的泥潭，被那颗太阳蒸发干净，就此脱离了。

那一年，他与他同样“年轻”、“稚嫩”，像是青涩还未成熟的果实，只是在混乱的众神界上不断抗争求存，心中“平定一切，让众神界重回安宁”的想法尚只是一颗欠缺活力的种子，是生来便埋在心中的种子。然后，时间就此跨越了十几个纪元……那时候的他们，并没有想到今后会走到此般地步，也不会想到，离别会与最初的相遇一样，都是匆匆而过。

在战场上长时间回忆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此方蕴含了无数意义与象征的战场的不尊重；但，此刻还有一点点微弱的时间，还有一点小小的，微弱的，可怜的安宁，可以让他在心里悄悄把记忆过一遍，是缅怀，也是想让它们变得更清晰一些。不会很久，十几个纪元的记忆整理起来，也不过区区一分半就结束了……十几个纪元亲手栽培起来的那颗种子，看着它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最后，也要他们亲手将它砍断，然后，埋进过去的土壤里，让一切就此湮灭。

“辉”这一名字，“守护者”这一代号，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随着他的逝去就此褪色成了灰白，就此，彻底凝固了，似是失去了意义——死亡，是“遗忘”这一旅途的开端，无论生前有再怎么厚重的回忆，也抵挡不住死亡带来的“消失”与“埋藏”的作用。所以，他害怕——他不害怕自己被人遗忘，那是生者的权利，也是生者几乎必然会经历之事，说白了，便是“他人之事”，他无法更改，所以不去理会。深知自己会与永恒轮回常伴，无止境走下去，被遗忘将会是常事：近百个纪元的生命历程，来来去去，遗忘了无数人，也被无数的人遗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更害怕有一天自己把谁给忘了，毕竟，他所在乎的世界（一切），只有巴掌大小，只有微小的一部分，不用多久就能说完。

“……状况如何？”

“伤亡惨重，已经超出了短时间内能统计的程度，灵魂圣殿等……呼，不，原本就已经抱着殊死一搏的想法，就算灵魂回归了灵魂圣殿，也已经来不及重新凝聚、恢复。对无数倒下的‘先行者’而言，他们已经为秩序尽了最后一份力了。”

“各类造物的损耗也十分严重，能批量生产的那类造物，剩下的量级已经没办法再进行持久战了，顶多……唔，半天就能消耗殆尽——现在正在收拾起源神殿等，打算压着最后的时间再弄几批能量塔出来，但是，你知道，起源神殿的数量也消耗了大半，这一批一批的量级可能就……呼。至于起源堡垒和起源之杖……啊，这俩倒是被保护得很好，没有被拆干净，就是……有两座起源堡垒和起源之杖在刚刚的战斗中被过强的混沌能量联合轰破了防御，损伤过大，自动传送回豁免空间里保存起来了。”

“现在，虚空前线仅剩的四成力量都在众神界中心歇息，其他秩序生命，因为各种原因分得很散，仅有比较精锐与核心的那部分跟我们一样留在此处，其他的，仍然在星空里混战中。冥界之主他们似乎没有专门抽出精力去应对那部分散落在外的力量，只是派出了小部分的混沌衍生物去对付那部分秩序生命。他们现在都守在众神界上，等待着——辉弟弟燃烧所有力量，包括‘众神界守护者’力量，筑起的最后的守护者壁垒，比我的‘无尽辉煌长城’要结实很多，那是源自众神界本身概念的力量，别说冥界之主，就算是真的混沌概念体来了，也得敲打一小段时间。”

“你直接说结果吧。”

“结果就是……守护者壁垒，大概能阻拦冥界之主他们小半天的时间——他们现在就在拼命拆屏障，所以，倒计时在刚刚就已经开始了，我们现在应该还能有……唔，三个小时左右的喘息时间。”

“三个小时……呼……我们不能白白浪费辉弟弟牺牲争取到的时间，但是现在……我们似乎也没什么条件可以抬出来了不是么？要说最后的底牌什么的，顶多算上我们的‘起源瓦解’、‘根源释放’——你觉得，能用这两招做到什么？”

“能把冥界之主搞死几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不是我们的目标和此次战争的最终目的，我知道。只是，我们现在似乎也争取不到别的结果了不是么？‘虚空动荡·毁灭浪潮’还要好几万年才能砸下来，这么长的时间……除非真的天降一位尊神，不然……”

洛缨听着大姐和阿秦他们的交谈，数分钟后，略感烦躁摇头摆手，长叹了一声：“小云云怎么样了？”

姝寒她们沉默了一阵，转过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的空间出现了微弱的扭曲，有一座不属于此方空间的浮岛飘在地上的大坑上方，云弟弟他们就站在浮岛的小山坡上，在那棵树下久久沉默。他面前的地上竖着几块墓碑，无声诉说着此间的……意义。

她们现在都在众神界的中心，在神州·遗址上。辉弟弟绽放的最后的守护者壁垒化作一个大罩子，将众神界十分之九的地域都囊括在内，将冥界之主等人统统都驱逐了出去，秩序的生命们暂时就在此方地域里抓紧时间喘息，进行最后的整备。而她们……不用特别做什么休整的她们，自然就聚在一块商讨，说一说最后这一仗的大事，不过，云弟弟他，现在似乎也没心思商量什么战事了，毕竟……商量来商量去也都一个样——再加上，辉弟弟刚刚消逝，所以……唔，云弟弟也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态吧。

“云弟弟……状态也到了最糟糕的程度了。”姝寒咬着牙偏过头，低声叹息，“灵魂爆发也不是绝对万能的状态……被概念级伤痕以及冥界之主掌握的概念级力量、混沌力量如此折磨……就算用灵魂爆发死撑着，也到了快强制解除的时候了——你们看他的身体，概念级力量已经覆盖了九成的位置，恐怕……再过不久也……若非小小天使和小冰雕在全力帮他维持灵魂，恐怕他现在已经……哎。”

洛缨阴着一张俏脸，沉默片刻，转过身大步朝着小云云他们走去，姝寒她们见了，想了一下，迟了半步，但也是选择了跟上。

这是摆放在观察者空间里的那座浮岛，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遗忘而存在的一处宁静之地，原本这个地方只摆放着两座墓碑，一个代表“起源天神们”，另一个，则是被辉叨叨叨到他忍不住留下的，在三元界见到的那俩小丫头的墓碑。而现在，这里被摆上了更多的墓碑，其中两座对应此世的“秩序战士”和“秩序生命”——战死在战场上的阵亡者的最后象征，其中的生命量级太大，他没办法一个个名字去书写，只好只立一个统一身份的墓碑，用以铭记此间的所有——至于最后一座……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单名一个“辉”字。

司雨、凤青凰和敬元姬她们也都站在这里，站在他身旁一同望着眼前的墓碑，神情黯淡，无声望着，眼中流转着复杂与哀伤的神情，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无法说，他是，她们也是。

敬元姬一直低着头，想要去碰枫大人的手，几次伸出，又小心地把手收回了，眼中有几分慌乱无措，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此事不怪你。”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绪，枫大人忽然低声开口，说出来的话，让她心绪更复杂了几分，“此身立于绝境的战场上，该有相应的决断，不该有的迟疑与犹豫，便不该存在——那是有价值的行动。辉为我们拖延了几个小时，让我们可以重整战场，然后，再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情。”

云诺星低声幽幽地叹了一下：“我们都已经有了面对一切情况的心理准备，只是当事实真的发生时，难免还是会感到心绪不宁。”他偏过头，无神的双眼微微带点光看向元姬，轻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正如我对你们说，让你们在最后关头放弃我一样……此时此刻，不过是提前上演此般情况罢了，只不过，做出选择的人，从我变成了那个混蛋而已。所以，我没有怪你，此事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怪你的程度，不需要自责，也不需要因此而过于难过。”

“现在，还有一点点的安宁时间，稍加缅怀，处理好凌乱的心绪后，我们，就得继续前进了。该为此世的秩序与混沌的战争……画下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

敬元姬低着头沉默，将脑袋搭在枫大人的肩膀上，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样？把心态调节过来没有？”在她们沉默与哀伤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洛缨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串脚步起伏声，回过头，便见到洛缨姐和文姐姐她们快步走了过来。

云诺星微微调整视线，让双眼重新落在那几块墓碑上，声音低沉：“不需要调节，只是略有感慨……早已经知道的事态，早已经有过心理准备——早已经有过道别，所以，也没有因此留下太多的遗憾。”

“反正，不过先走一步与后走一步的区别罢了。他们，还在路上等着，过一会，我就会追上去。”

洛缨听着这别扭、狰狞、扭曲的话语，俏脸抽了两下，快步走上前，强行掰着小云云的肩膀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她瞪着眼睛盯着他的双眼，俏脸一抽：“你这状态……看着挺触目惊心的。”

“好吧好吧，我就当你是没事吧，那我们来说点别的……”她甩手指了指天空，“从刚刚开始，众神界的状态就很不对劲，轰隆轰隆、咕噜咕噜的，跟闹肚子一样——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云诺星轻颔首，淡然道：“辉的消逝……属于‘守护者’的那部分众神界碎片，也随之崩溃了。”

“呼……让我换个说法重说一次。”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微微变了一下，“守护者之陨……他把自己，以及与自己有关的那部分规则概念层的碎片撕毁了，众神界的规则概念层因此而‘诞生’了非常大量的混乱规则、混乱的概念级碎片以及……更多的，破碎规则和‘毁灭意志’……那股混乱的浪潮暂时飘在规则概念层表面。”

“此混乱的‘碎片浪潮’的诞生，也算是意外产物，就像是‘栏杆’被破坏，把被拦住的东西放出来了一样——那部分‘碎片浪潮’里，有大部分与辉……与‘守护者’有关的东西：与它本身有关；与和它有联系之物有关。就像是一片能量网的能量中枢，中枢被毁，整片能量网上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报废品，现在，这些报废品混在了一起，失去了‘束缚’，倾泻出来，便成了这一股‘碎片浪潮’。”

“这意外产物，也意外地将规则概念层给搅得翻天覆地，连锁诞生的混乱反应刚刚好可以挡住所有人对规则概念层的窥探，就算想做什么……就算冥界之主想找到藏在规则概念层里的封印，也得等它完全平静下来才行——机会，时间……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不多，但，也许能派上用场。”

“但……”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轻叹，“表面的那层‘碎片’浪潮……需要倾泻，不能让它一直停留在此，不然，会对我们造成不利的影响，也会让众神界因此而进入衰亡阶段——小小意识在前面的战斗力消耗了不少精力，剩下的所有精力，都留给了应对混乱的规则概念层：一边协助它维持‘混乱状态’加深封印的隐蔽状态；一边维持着，让现界空间的一切不会因为规则概念层的混乱而出现明显变化。换言之，它已经无法再处理这部分‘碎片浪潮’。”

“需要我动手……在战前将它处理好。”

洛缨不解地挠了挠头发：“为什么辉弟弟释放那股力量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如果只是‘正常释放’这股力量，当然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云诺星摇摇头，“但，他是把一切力量都释放出去了，包括‘守护者’这二神职之位本身蕴含的概念与规则的力量——与‘守护者’有关的这一块碎片，以自毁式释放出了所有力量，因此，对规则概念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如果要把那部分‘碎片浪潮’倾泻出去……唔，这就难办了。”姝寒捂着脑门，满脸苦恼，“此世界已经被冥界之主用混沌力量和概念级力量完全封锁起来了，就算想要做什么……嗯，我想想……你应该能把它们直接丢到源初里吧？”

“就算直接倾泻到源初里也要先突破冥界之主的封锁。于我而言，与你们对比，会省一些力气，但……”云诺星摇摇头无声轻叹，“‘碎片浪潮’量级巨大，此时此刻，也无那般精神与力气，去突破冥界之主的封锁了。”

“要么，找一处结实的内部空间倾泻出来，但，那会对那处内部空间造成极大损伤——后来的损伤，将会在很久以后才表现出来。虽不至于会进入衰亡阶段，但是，也会有极大程度的影响，从此以后会出现天翻地覆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