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忽然要提到这种一听就很混账的安排……很简单,他虽说自己是第一层屏障,第一层壁垒,但,也终会有迎来毁灭的时候。然而,战斗不会因为他的逝去就停止,他必须得安排好在他缺席之后的事情……是的,那时候,就需要有另一个人站出来成为守护者了——不是所有人的守护者,而是……独属于枫他的守护者。枫能看好全场,他不担心这事,他担心的,是没人能看住枫,所以刻意找那几个丫头吱一声。
他能预见终战的走向,也能通过走向“看见”枫的变化:随着最终时刻逐渐逼近,枫只会变得越来越疯狂与不可控,陷入疯狂深渊的他,只是一个塞满了死亡与毁灭气息的“混合物体”罢了,那时的他脑子一热会做什么事情,根本不用多说。在那时,在他完全失控之时,必须要有一根链子将他拽回来,那个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枫他家的女孩们,只要“劲儿”够大就行。
一切……都是……为了他妈的大局……
他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因为很他娘混账,就算这是小雨她们本来就存在的“自己的选择”也是如此——他提了这话所以他是混账是混蛋是他娘的王八蛋,这是没办法变更的结果……但是,需要这样做,为了大局……为了这最后的时刻……为了此间的一切……他不得不提,无论她们有没有这种觉悟与想法,他都要提一嘴。
“你所安排的,是在你阵亡后发生的事情对吧?”文姐姐持着长杖站在旁边,偏头瞄着他,红褐色的双眸闪烁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光芒,“此身即为众神界最坚固的屏障,当身先士卒——刚刚的话,在你阵亡之前其实都约等于不生效,那是用于应对你阵亡之后,虚空前线防御缺失时的情况。”
辉苦笑着搓了搓额头,望着结伴朝海螺屋里走去的小雨她们,又深深地叹起了气:“是这样……没错。”
“终战之时,不知道会与冥界打多长时间,如果不幸遇上了最坏情况,这一次战死之后,可能就再没有后续了——也许,根本等不到我们下次复活之时,一切就已经结束——所以,按照最坏情况来算,虚空前线所有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就好像回到了曾经,不存在复活条件的那个时候……那段,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时间,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文姐姐,其实,我还挺讨厌以‘大局’为由去说什么话的,这点我和枫都一样,‘为大局而牺牲’、‘为大局而怎样’,只要高举‘大局’的旗帜就好像什么都必须要去做一样,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正确。但在我们听来,就是放他娘的臭屁,因为,那是他人眼中和嘴中的‘大局’,那只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扯出来的谎言,那些所谓的‘大局’,撕开它的伪装,暴露出它们的真实,能看见的,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而已,因此让我感到厌恶,心里不断想着:这些放你娘臭屁的家伙,真是坏事做尽却又想装得像个好人一样。扯什么‘大局’的旗子啊,真恶心。”
“没想到……当这一切落在我们手中之时,我也有一天会说出,‘以大局为重’,为此,需要……去……”
“哈……果然,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啊。”
姝寒看着表情微微黯淡,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模样的辉弟弟,也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你所厌恶的不过是那时的谎言与牵起谎言的人罢了,不要搞错了对象。”
“身先士卒的你,此时所做的安排,确实是为了‘大局’不是么?为了‘秩序与混沌’这一个所有生命都无法逃避的‘大局’,尽全力安排,把自己都当成了可以放弃的存在,坚守着核心,不惜瞒着云弟弟做一些特别违心的安排。”
辉沉默了一阵:“是……这样吗……但,仍然是……混账,随随便便就把谁给‘放弃’了,随随便便的……”
姝寒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选择,是起源一系所必须面对的路,亦是当下的困局所得出的无可奈何的结果——无法逃避,必须面对,只能接受——若是心有不忍,感觉罪孽缠身的话,便听我一言:我们,都一样。”
“呃……”辉怔了一下,看着流露出复杂神态的文姐姐,忍不住道,“文姐姐你们也……?”
姝寒轻叹一声,双手将长杖握紧横于身后,双眸逐渐流露出回忆的光芒:“以‘大局’为由被放弃的事物,又何止区区一两个人、一两个世界——我们能救他们不是么?不,我们救不了,那是个死亡的漩涡,冲进去仅有唯一一个结果:那就是与他们一起陪葬。燃尽我们拥有的力量冲进去,能为那方虚空地域的所有生命争取到‘不足十分钟的生存时间’这一个结果,但最终,一切依旧会归于尘埃,包括头脑发热冲上去的我们自己。”
“死亡对我们而言不算什么,我们终究会归来;但,如果是为了没有任何希望的‘拯救’而莽撞行动,甚至把自己都搭了进去的话,那性质就变了,变成了主动放弃自己以及自己本应承担的一切。那是逃避,亦是不自量力——注定到来的毁灭无法阻止,如有怨言,你该对对头那一百多个黑不溜秋的鬼东西去说。”
辉与弦音听着都是一愣,他忍不住道:“这是……”
“我老师与我说的话,在我还很‘年轻’时带我去看的‘事实’。”
文姐姐轻出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那一天过后,我明白了何为‘亿万分之一概率的希望’,也明白了‘概率为绝对的零的绝望’,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是燃起一腔怒火就能变得有意义,那不过是用于迷惑自己、安慰自己、嘲笑自己的火焰罢了。”
“踏上战场的秩序战士都有觉悟,遇上一切情况的觉悟。屹立在此方战场顶端的我们,更是早已经……从最开始就放弃了名为‘自己’的条件,身先士卒,此身不倒则防线不退。”
“传承者也好,秩序战士也好,我们都有自己相应的觉悟与意志,‘亿万分之一’的希望既然存在,就不存在放弃一说。同样的,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如果真有此举,那说明,有一把利剑抵着我们的咽喉,抵着我们所有人的咽喉,在那时,即便再不愿,也只能做出某些抉择,只因为此战,还远未到结束之时,还需要继续战斗下去。在最终的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们不被允许放弃战斗,所以,需要主动去做出选择……被迫做出有利于此战的选择,无论因此,要舍弃什么。”
“虽说,不被逼到绝路上的方法,就是让手里的选择变多一些,但是,连尊神们都会有被逼上绝路的时候,更何况是我们?”
“那对被放弃者来说……”姝寒张着嘴断了话,片刻后出了一口气摇摇头,“谁会在知晓自己被放弃之时感到好受呢,就算知道自己会复活,也……”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神情变得更加复杂的辉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姐姐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些。不是让你卸去负担,也不是让你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保持正常的心态去看待那些事就行了。”
“余生、未来,还有‘永恒’那么漫长的时间,心中若觉得有罪孽,可以留待那时再慢慢安抚。而,此时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将那份‘永恒’紧握在自己手里——若是连‘秩序的未来’都无法保证,那曾经拥有的一切,此刻所背负的一切,到最后都只会变成虚空的一缕残响,无论背负在身的那份意义被延续了多久,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
“我们的存在,被我们赋予了意义的‘永恒’……唔……就算是为了记住着曾经失去的那一切,为了铭记那些倒在路上的人,我们也不能随便放弃。”
“就像纪学馆一样。”辉这时也用复杂的心绪说了一句。
姝寒想了想,点点头:“对,就像你们为了铭记受混沌影响而消逝的那些生命、那些种族一样——纪学馆记录了无数种族与无数生命,已经倒在了路上的那部分生命,虚空里不再存在他们的位置,但至少,我们可以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保存好。”
“就算是为了那些倒在路上的人啊……”辉带着更复杂的心情叹了一声,“你们也承载着谁残留下来的痕迹与意义吗?也还记得,曾经的那些……”
“当然。”姝寒轻点头,正打算随便说两个时,表情却微微变了,苦叹了一声,“啊,说起来,那一个时代已经逝去了……那么,曾经所知道的那些种族,那些生命……是啊,我们所记得的有关他们的一切,已经是虚空里仅剩的最后信息了吗?若是连这份存在的信息也逝去……”
辉偏头看着文姐姐:“要帮你们记录一下吗?记录在纪学馆里,到时候再统统都丢到豁免空间里面。”
“嗯,帮我们记录一下吧——此身还清楚记得上万个与混沌抗争过的种族,将他们的信息整理起来也需要一些时间,等我处理好了再把它交给你。”
在他们聊得沉重的时候,忽然看到他们家启明星穿着一条围裙,手持锅铲从海螺屋里冲了出来,对他们挥着锅铲大喊:“吃饭啦!都喊两遍啦!还在外头发什么呆呢?不想吃饭了吗?”
辉、姝寒、弦音:“……”忽然说吃饭什么的还真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呢,话说你穿着这么一身……莫非是亲自下厨去了?
“先说好啊,不好吃别怪我,找洛缨去,她拽着我干活的……我本来是拒绝的,直到她把我摁在了墙上。”云诺星扫了眼饭厅内的一伙人,还没开始就先把责任推给了那个橘粉色的家伙。
大伙儿:“……”这是被迫下厨保节操?这得算紧急避险吧?
看洛缨她乐的啊,那简直……她真就闲着没事做,只管逮着他们家启明星折腾了呗?
“呃……”辉用筷子撩了几下桌上的饭菜,狐疑抬头对上枫的目光,“这看上去挺正常的啊?”
“……我也没怎么倒腾,能不正常么。”云诺星翻了个白眼,坐下来自己先扒了口饭,嘀嘀咕咕,“咸了喝汤,淡了自己加盐,没黑暗料理,就是正常的饭菜——我先吃动了!”
片刻之后,等大伙儿都抄起筷子……饭厅内忽然就刮起了一阵只有在战争时期才会迸发出来的气势,丫们果然如预料中那般开始抢菜了,而且明明饭菜都是足量的还是要抢——这大概是独属于他们的“餐桌上的交流方式”吧。
弦音咬了口包子,忍不住念叨:“总感觉……有点淡。”
云诺星喝着汤不住点头:“我怕齁死你们,没敢下重手——蘸酱吧,那边有。”
“忽然有点怀念燚叔叔的饭菜。”文姐姐忍不住说了一声,“那些已经吃完啦?”
“你家尊神们炒的菜已经被干掉了——连开两天宴会,时不时还闹一圈,量级再多也禁不住这种吃法。”云诺星淡定扒着饭,话语清晰说着,“咱家的‘燚’的传承者呢?他会炒菜不?”
燧风在和小雷子抢包子之时不忘回答:“他没点这个技能,让他做饭只能把你刚捏好的食材给烧成一块炭——其实文姐姐做的饭菜不错,不过咱能不能吃到,就看枫小哥你能不能说动文姐姐了……小雷子,你看,你我僵持两分钟了,辉君都快把近战范围内的菜给扫空了……咱是不是该暂时停战,一致对外?”
“说得好,你先放手!”小雷子一脚踩在椅子上,面色凝重盯着燧风。
“我数三声一起撒手——一、二、三……”
“你倒是撒开啊!”
“你怎么不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