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湖北与河南交界的桐柏山区已是莺飞草长的阳春四月，青山绿水之间，大股灰仆仆的农民军洪流一样向北方涌去。旌旗遮天蔽日，车马滚滚轰鸣，“闯”字大旗在风中呼啦裂响。</p>
随着气温的升高，万象繁盛，人的心情也随着这明媚的晚春景致而好转。不过，热烘烘的天气还是让人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再看看这支总数约三十万人的军队，士兵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脚步沉重而蹒跚，队形松散，精神委顿。</p>
李自成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已经拉长到约莫一百里的军队，再看看纪律不整的士兵，想发怒，却突然失去了兴趣。他瞪着一只独眼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牛金星，道；“金星，你说，我们现在赶回河南，来得及吗？”均平卫的守将周凤梧可不是孙传庭的对手。均平卫驻守郑禹两州，洛阳也是他的防区。</p>
这次孙传庭出关攻河南，让李自成很被动。得到秦军出关的消息之后，李自成顾不得席卷湖广，只留高一功偏师守襄阳，自己则带着三十万闯军主力北上。一是要打败孙传庭的进攻，二是进陕西，然后过山西，进而直捣明朝心脏北京。</p>
孙传庭这次出关寻李自成主力决战的战略部署很简单，他命令一支偏师取道商洛进驻南阳，自己亲领大军从灵宝入河南，如此一来，周凤梧的均平卫直接暴露在孙传庭的攻击范围之内。</p>
听李自成问，牛金星摇摇头，“不能，秦军虽然都是新炼之军，但孙传庭用兵老到，周将军可不是他的对手。”他面有忧色，踌躇半天，才道：“如果不出意外，孙传庭拿下洛阳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洛阳落到他手里，却有许多麻烦。”</p>
听到牛金星这么说，李自成心中也是懊恼。当初拿下洛阳这座大城这后，自己只派了一个小吏装样子一般在城中设了一个衙门，却没一兵一卒防守。今日想来，当时也是自己短视，丝毫没有取天下的想法，依旧有很重的流寇习气，走一地抢一地。被抢劫一空的洛阳城自然变成了鸡肋，食之有味弃之可惜。现在好了，如此重要的一个战略要点若落到敌人手上，对河南战局而言，却平添了许多变数。</p>
没注意到李自成的脸色，牛金星继续说：“虽然力量不足，但怕只怕他一到洛阳就不肯挪窝，而是驻兵分据点要害，步步为营依次推进。河南贫瘠，正值青黄不接之时。我大军悬于外 ，后勤全靠湖北支撑，路途遥远，麻烦甚多。久战不绝，败像已露。”</p>
洛阳位于洛宛盆地之中，四面皆山，关隘重重，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如果孙传庭真如牛金星说的这样干，李自成还真拿他没任何办法。时间就这么拖下去，形势必将转于有利于明军的方向。就算孙传庭不分兵守各地关口，但但依凭一座坚固的洛阳城，也可以将仗打成当初的开封，守他一年半载当不在话下。这却是一件大大令人头疼的事情。</p>
“哎！”听首席谋士这么说，李自成不禁叹息一声，伸出残缺不全的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道：“老孙还真是讨厌，同他交手好几次，好象没一次能讨到好，还真有些怕他了。”</p>
看到李自成如此忧虑，另外一个闯军谋士李岩微微一笑，道：“闯王勿虑，我看那孙传庭肯定不会死守洛阳，他有不得不战的原因。”</p>
听李岩这么一说，李自成来了兴趣，他微笑着朝李岩点了点头，“李公子请讲。”</p>
李岩想了想，回答说：“孙传庭的秦军是朝廷在西北和中原地区唯一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也是崇祯皇帝收拾中原战局的唯一指望，不可能放任他长期驻扎洛阳。同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交代，闯王想必也清楚皇帝的性子，那是一等一操切之人，只要有事发生，就恨不得在三五天之内解决掉。这次加封孙传庭为为兵部尚书，改任督师，总领四川、河南、应天、凤阳、湖广、贵州军务，仍旧兼督三边，赐尚方宝剑。可以说恩宠有假。如此作态，孙大人想不动手都不成呀，皇帝和朝廷都等不得。更重要的是……孙传庭的粮草都由陕西供给，他在洛阳驻扎一年，陕西就要供给他们一年。如此沉重的压力，陕西官员不可能不给孙大人压力的。所以，我料定那孙传庭必将同我军决战。”</p>
听李岩这么一说，李自成笑了起来，松弛下紧绷的身体，道：“老孙还真是可怜，打仗打得四面受制，还没开打就先受同僚和皇帝夹板气。哈哈，有趣，有趣。看来，这一仗已经没什么悬念，我赢定了。”</p>
见李岩抢了风头，牛金星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他冷冷一笑，反诘李岩：“李公子，你说孙传庭必和我军决战。可你想过没有，孙是沙场老将军，这个道理你能看出来，他就看不出来。大不了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了，反正就是呆在洛阳城里不挪窝，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p>
李岩淡淡一笑，一身白衣在山风中微微起舞：“我说了，陕西官员不会任他孙大人这么躲在洛阳城里。从陕到洛阳，路途遥远，后勤压力极大。到时候，那些官员大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拖延军粮运输。洛阳无粮，孙大人想不战都不可能。”</p>
李自成哈哈一笑：“李公子说得有理，这些明朝的官儿我是看透了，他们最擅长给自己人找麻烦了。”</p>
牛金星心中更是恼火，“陕西粮草指望不上，难道他就不可以伸手想左良玉要吗？左部大可经汝州白沙运粮入豫，甚至出大兵再趋河南也不是不可能。那地方我们可没什么兵。”</p>
李岩依旧笑道：“这事情也简单，到时候闯王大可下令宣武卫的高原部兵发汝州，牵制左部。左还敢妄动吗？”</p>
“糊涂！”牛金星暴喝一声，大叫道：“陈留军早要异志早已经不受闯王节制，此次更是违令兵发山东，他高某人的一亩三分地现在是越来越兴旺了，放任他这么下去，又是另外一个曹操。”前几日有消息传来，说高原趁周王丧礼时，假意吊唁，派陆鹤带五百甲士入彰德，在丧礼上一举控制住整个彰德的文武官员，随即占领整个彰德。如此一来，高原军实际占有了开封半府，彰德、归德、济宁、济南四府，辖地万里，控制人口达百万。这样急剧膨胀的势力怎能不让人心生警惕？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打败了后金入寇大军，如此赫赫武功，如此人杰，还会听闯王的号令吗？</p>
想到这里，牛金星突然心中一寒，背心顿时起了一层细汗。</p>
听牛金星提起高原，李自成也脸色大变，他瞪着一只独眼看了李岩半天，然后转头问牛金星，语气非常缓慢；“你说，高原的兵只有一万人吗？”</p>
“据说只有一万，不过，他辖区可有人口百万，只要粮草足够，随时都可以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呵呵，高原可富裕得紧啊！”说到这里，牛金星面色有些发白。</p>
“战斗力如何？”李自成声音大起来。</p>
“很强！”牛金星喃喃地说：“高原的部队战斗力如何闯王可问问李岩公子，他现代带的可是高原的老部下。”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阴李岩一道，“高原敢去找建奴的晦气，并取得大胜已经能说明问题了。”</p>
“说，究竟如何？”李自成大声质问李岩，语气颇为不善。</p>
李岩一笑，手中折扇摇了摇：“不可否认高原炼兵很有一套，至于打仗嘛，全靠勇猛，却没什么计谋。这次能够打败岳乐，我听人说，岳乐这人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小孩子而已。高原欺负小孩子不算本事。闯王不用放在心上。”</p>
“真的？”</p>
“陈留军虽勇，却也是闯王的部属，倒不用担心。”李岩平静地说：“我倒要恭喜闯王手下有这么一支能征惯战的强军。高原虽然勇，要想除了，也不是没有办法。”</p>
“除了高原，什么法子？”</p>
不但是李自成，连牛金星也竖起了耳朵。</p>
“无他，唯大义尔。”李岩笑笑。风更大，他一袭白衣飘飘而起， 犹如神仙人物，语调清晰缓和：“若闯王给陈留下一道手令，命高原出兵汝州，牵制左部。就目前而言，陈留军还尊您是名义上的主公，不得不答应。如此一来，我们便占了名分上的先手。高原远在山东，我们大可以高官厚爵笼络他陈留的守将。等打败孙传庭，闯王自然是要进陕西的，到时候想必也要称帝改朝换代。闯王到时候一份圣给高原，封他做个京官，再大封他手下诸将，给予实利，分其权柄。你说他来不来？他不来就是叛逆，为天下人所不齿。不用我们去打，他手下先四分五裂了。他来了更好，自然少了许多麻烦。”</p>
“高，实在是高！”李自成竖起了大拇指。</p>
连牛金星也心中叹服，不过，他心中的不愉快更甚至。李岩的才华也让他大为嫉妒，长此以往，只怕自己在闯王心目中的地位就要下降了。</p>
牛金星笑笑：“李公子大才，金星佩服。听说红娘子身上有孕，先恭喜公子了。”</p>
李自成不疑有他，也大笑：“哈哈，李公子，这是一个好消息呀，怎么应该喝点酒庆贺庆贺。”</p>
李岩脸色一变，微微有些苍白。</p>
闯军过桐柏山后没几天，孙传庭果然如李岩所料那样出大军猛攻。李自成见明朝军队来势凶猛，纳李岩之计，故意示之以弱，诱敌深入，从邓州移兵襄城与孙传庭对峙。这个时候，高原大败阿巴泰的消息传来。</p>
李自成震怒。</p>
同日，李自成下、属下大将谢君友被孙传庭斩杀。</p>
与陈留军在山东河北的高歌猛进不同，闯军在河南陷入困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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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将军。”陆鹤跪在高原面前磕了一个头。同行的还有傅山和兖州来的荀宗文，自出山东以来，四个多月过去了，陈留系组织核心的几个人算是第一次集中在一起。</p>
“呸，你还好意思来见我，你你你……”高原故意怒喝一声，用手指着他的脸大骂：“周王尸骨未寒，尔等居然假借我的名义夺了彰德，如此小人行径，没得玷污了我高原，我陈留军的名声。”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向陆鹤挤了挤眼睛，又朝身边的荀宗文撇了撇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