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克邪接过火枪手丁队的指挥权之后，手中只握着一把指挥刀，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顿时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这么广大的战场，一个人是如此的渺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但你不能停下。</p>
他本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半年前，莫清的士兵冲进了书斋将先生捆了去，说是让他去做官。而先生却死死地抱着柱头大骂：“逆贼，我乃清白人家，怎么可能做你的伪官！”</p>
当时，羊克邪被那些凶狠的士兵给吓坏了，甚至起过冲上去将先生从贼人魔爪中救出的念头。可一看到自己纤细的手臂，再看看贼人手中明晃晃的道子，他畏惧了。</p>
不止一次，他都为自己当初的懦弱而羞愧。整夜整夜地做梦，梦中，先生浑身是血地被贼人吊在树上，被人用刀子割得只剩一架白骨。</p>
可一个月之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他看见先生坐着轿子，一身官服，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满面都是得意的笑容。</p>
“先生你……没事吧？”</p>
先生摇头：“克邪呀，你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而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官是唯一的出路，可你觉得你我能够靠科举出仕吗？高原的官也是官，又不用考试。人生一世，也不过匆匆几十载光阴，能够做一天人上之人，足也！错过了，还有这样的机会吗。我看这大明的天下也要完了，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呀！”</p>
从那天起，羊克邪的世界观被彻底地颠覆了。不过，让他去做贼官，心中却不愿意。</p>
他一天天颓废下去。好在，他也被分了十亩土地，靠着地里的出产，养活老娘和妻儿也不成问题。</p>
这个时候，里长找上门来说，村子里的壮丁都必须登记造册，接受军事训练。违令者，剥夺土地使用权。</p>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进了预备役，大概是读过书，人聪明的缘故，训练科目上手极快。很快，他被征用了，做起了职业军人。又很快被送进教导队学习，出来后做了火枪队的十夫长。</p>
他本就是一个反映迟钝之人，等到分派到火枪队后，这才愕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贼寇。</p>
也就是在军队，他学会了喝酒骂娘，学会了满口粗话，学会了一语不合就与人动拳头。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军法所容许的范围之内。否则，莫清的棍子和皮鞭不认人。</p>
日子倒也过得自在酣畅。</p>
因为营养跟上去了，又有大运动量的体育锻炼，羊克邪的胳膊粗了一大圈，人也变得成了一个黑壮的武夫。</p>
今天一战，当丁队队正倒下之后，他突然发现队正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军官。按照条例，自己应该接过指挥权。几乎是下意识一般，他拣起了指挥刀。</p>
“我这是不是疯了？”羊克邪突然想，“丁队还有两个百夫长，二十个十夫长，我能指挥得动他们吗，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p>
可看到手中的指挥刀，他的心情又平静下来。</p>
上面刻着：“成功成仁”四个小字。漂亮的仿宋体，听说是高原将军的字迹。</p>
羊克邪没想到，百战百胜的高将军也能写这么一手好字。</p>
这把指挥刀在火枪队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每个队的队长手中都有一把，作为统军的象征。</p>
等到羊克邪举起指挥刀后，所有的士兵包括队中军官都在以他的命令行事。</p>
他大喝一声：“前进，正步走！”</p>
敌人慢慢地近了，人非常多，一万人的中军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前方，如同一道人肉之墙壁。只不过，这面墙壁还在不停蠕动，给人以一种射击的快感。</p>
“在战场上，如何才能打中敌人？”</p>
训练的时候，他手下一个兵这么问他。</p>
“永远别指望你手中的枪能够准确射中目标。”羊克邪想了想回答说，“在战场上，你只能比敌人快。快速地装填，快速地射击。只要一慢，敌人就会冲上来，用刀砍掉你的脑袋。”这也是在教导队时，高原上课时说过的。</p>
的确，在这样人潮汹涌的战场上，你根本没机会瞄准，特别是刚才敌人冲锋的时候，你只需要将枪中的弹药射出去就可以了。连观察战果的机会都没有，就得飞快退到后面，将位置留给另一排火枪手。到了后面，事情还没算完，你还得需要飞快地装填好弹药。等你装好弹药，前面两排已经射掉了抢中铅弹，又轮到你上去了。</p>
你甚至没有一点思考的时间，耳边除了火枪的轰鸣就只剩下指挥官的吼叫声，你只需要听命行事就成。</p>
现在，接过了指挥权，已经麻木的大脑突然活了过来，让羊克邪心中突然一颤。</p>
敌人的中军前排突然蹲下，露出后面的弓箭手。他们大张着长弓，将箭头指向天空。</p>
“弓兵！”突然有一个火枪手叫出声来。</p>
“前进！”羊克邪大叫，眼前突然一黑，前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团黑云。须臾，黑云降落，满耳朵都是“咻咻”的尖啸。箭如雨下。</p>
几个火枪手一声不响地倒下来，其中有一个人被射中肩窝，蜷在地上不住扭动着身体。因为身上穿着无袖棉甲，却看不到迸出的鲜血，但从他面上痛苦的表情可以知道，这一箭杀伤力很强。</p>
羊克邪的脑袋中了一箭，可惜敌人的羽箭不足射穿他那顶铁锅一样的头盔，只“叮！”一声便折成了两截。</p>
不能停，只能前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