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闪开”两字被一声震天裂地的龙吟压了下去,只见那地面游走的龙影竟然化成了实体,拔地而起,像一团漆黑的火焰!</p>
火焰深处,黑龙张开了一对金瞳,夜色里亮得惊心动魄,如同两盏不灭的业火。</p>
漫天的冰刃像砸进大火中的毛毛雨,顷刻化为乌有。</p>
整个金平都在那龙吟声中发着抖,南圣庙里响起了不祥的钟声。</p>
庞戬隔空一抓,将不远处的奚平“拽”了过来,另一只手摸出一把长得很像火铳的铁家伙,那“火铳”扳机一按,打出的却是密集的符咒。</p>
火铳喷得飞快,很快形成了层层叠叠的符咒网。但那些符咒脆弱得好似空气,见风即着,飞出去的速度赶不上损毁速度。</p>
庞戬一边眼花缭乱地漫天撒符咒,一边护着众人飞快后退,电光石火间退出数丈之远,他前襟已经焦烂,活像刚被厂房里的酸水泡过!</p>
差点冲出去的蓝衣腿都软了,喃喃道:“这得……得是什么修为啊?”</p>
另一个蓝衣骇然道:“支师叔可是升灵峰主!此人难道竟会是升灵吗?”</p>
“别胡扯了!世上没有升灵的邪修!”</p>
奚平被庞都统粗鲁地拎着走,好不容易把脖子挣扎出来:“我说尊长们……喀喀……别‘升灵’了,再凑热闹我看咱们得升天,咱要是打不过能躲远点吗?”</p>
这时,那龙影发出一声诡异的低吼,像是在召唤着什么,周遭山脊“咔咔”作响,地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p>
支修的身影落在黑龙不远处,脸上那温良恭俭让的笑容已经不见了。</p>
“支将军,你虽是不世出的天才,升灵可有百年?我此番既然敢来,自然有倚仗,不瞒你,我已是升灵圆满,离‘蝉蜕’只有一步之遥。一个大境界遥如天地,你不是对手。”太岁的声音从那黑龙身上传来,龙脸如恶鬼,他说话却依旧是好声好气的。</p>
方才还在争辩世上有没有“升灵邪修”的人间行走们目瞪口呆。</p>
如果说“升灵”是“九霄云上”人,那“蝉蜕”可以说就不是人了。</p>
据说,“蝉蜕”期的大能可以引冬雷震震,仲夏飞雪,点沧海化桑田。民间不少节气祭拜的“神明”,其实就是蝉蜕的前辈。</p>
“我不是不能强夺金平龙脉,之所以这样迂回,只是不愿伤及无辜百姓。本想悄悄撬了青龙塔,取一线龙脉就走,诸位何必非逼我巧取不成只能豪夺?若我强行抽走金平龙脉,必会引起江南地动。仙尊们哪,你们置这城里城外数以百万的百姓于不顾就算了,菱阳河西、皇宫内院的贵人们呢,也不管了吗?”</p>
说到这,那硕大的龙头又转向远处的庞戬:“庞都统,打个商量,为了大局,可否请都统将青龙七塔的封印暂解,容我借一点龙脉,咱们谁也不扰民,好不好?”</p>
庞戬冷笑道:“阁下诈尸都不忘忧国忧民,真让人感佩。”</p>
太岁不理会他阴阳怪气,情绪稳定地回答:“修行之人,自当以天下为先。”</p>
庞戬在金平城憋屈得很,一天到晚得装模作样,唯独到了邪祟面前,他能露出点桀骜不驯的真性情来,当下抚掌笑道:“难得阁下一个邪魔外道,居然有这份胸怀。说得好,修行之人当以天下为先,既然这样,阁下何不立刻自裁?你不在人世间搅合,就算济世救民了。回头庞某一定将阁下功德禀明仙门,让他们给你在安乐乡里立个祠,金平百姓必感恩戴德,年年香火相奉,岂不皆大欢喜?”</p>
龙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没跟这大放厥词的开窍蝼蚁一般见识,从容不迫地转向支修:“支将军,你看如何?”</p>
“现在这些人间行走的年轻人啊,真是牙尖嘴利,我不像他那么会说。”支修也很平心静气地回答,“今天龙脉取不取得,你还是问它吧。”</p>
他说着,伸手一抹,一把重剑凭空落在掌中。</p>
有蓝衣惊呼道:“照庭!”</p>
“照庭”——就是当年传说中挡住了数万澜沧妖邪与南阖大军的绝代名剑。</p>
整个金平,没有一棵树的树枝子没让小孩捡去扮过的照庭!</p>
黑龙对照庭反应很大,几乎一照面,凄厉的龙吟声就响彻天地,罩在安乐乡上空的乌云骤然浓稠。</p>
庞戬一把按下奚平的脑袋,同时抬手撑开一把貌不惊人的黑伞,将两人一起遮住,伞撑开的刹那,无数电光就砸了下来。</p>
奚平只觉耳朵里一阵锐痛,一时失了聪。</p>
一时间,伞外的一切……连同大雨都被雷吞了下去,别说那二位仙魔,他连近在咫尺的庞戬也看不清。</p>
奚平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小小的蚂蚁,在铺天盖地的大洪水中,死死地蜷在一片随时倾覆的叶子下,他万念皆飞,心里竟生出点找不着北的茫然来。</p>
雷暴将安乐乡整个犁了一遍,支修猛地将照庭钉入地面,地面诡异的震颤瞬间停歇,然而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被黑龙卷了进去!</p>
黑龙蟒蛇一般,与支修周身锋锐的剑气角力,贪婪地盯着青衫男人和他手中的照庭,像是想将一人一剑一起吞了。</p>
耳聋眼花的奚平艰难地恢复了一点五感,感觉到那位不可一世的庞都统按着他头的手在抖!</p>
随后,他听见一声脆响,庞戬手中的伞面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伞骨直接折了。</p>
庞戬方才同太岁照面时已经受了伤,此时再难以为继,脚下一踉跄。</p>
奚平忙撑了他一把,庞戬摔在他身上,不提防吸了一鼻子少爷身上富贵逼人的熏衣香,给呛得扭头打了个喷嚏。</p>
这一喷牵动了暗伤,他一口血紧跟着涌了出来。</p>
奚平:“……”</p>
不得了,他把天机阁的都统大人给熏吐血了!</p>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扶着,还是为了庞都统好,把人推一边的时候,奚平听见一个气如游丝的声音:“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p>
奚平撑住了庞都统,循声望去,就看见了披麻戴孝的将离。</p>
方才那阵雷暴中,不管是天机阁半仙还是邪祟,都各自找遮蔽之处,将离被她那些人均缺件的同伴拽到了一扇棺材板下。</p>
雷暴方才一过去,她就挣扎着从棺材板下爬了出来。</p>
她像是被一口奇异的气哽着、烧着,非得立刻问明白了不可。</p>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怎么会在这?”将离魔障了似的,目光散乱地瞪着奚平,“不、不应该的……”</p>
这会儿人人都很狼狈,只有奚平被庞戬护着,一根毫毛也没掉,无知无畏地呛声回去:“那我应该在哪?这位微服下凡的神姑,要么您给指点一下?”</p>
因为急剧衰老,将离的眼眶骨似乎塌陷了一些,眼窝更大更深了,里面蜷着一对浑浊的眼珠。</p>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你分明被天机阁带走了,为什么你没把那块生辰玉交出去?为什么你今夜没有留在天机阁?”</p>
在林中这么久,奚平就是个傻子也听明白了——将离肯定是把那什么驱魂香混在平时饮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腌成了个人形香炉。他本来就是个浪荡夜猫子,半夜三更碰见感染虫卵的倒霉蛋,自然就把人熏死了。死相很像被抢去做鬼媳妇的受害人,于是大家先入为主,认定这些人就是被抢了阴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