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山陵崩(八)(1 / 2)

太岁 priest 0 字 2021-09-16

 好神奇, 这有个死人跟我三哥同名同姓。</p>

奚平自己对自己说:这么有缘,是不是应该拜拜?</p>

可不知为什么,他拜不下去。</p>

他的脚像镶在了地上一样, 心越跳越快, 后背起了层薄汗,甚至没法把目光从那具骸骨上移开。</p>

那骸骨略微歪着头, 左手食指和中指蜷着,并在一起托&#60348;&#8204;颧骨,拇指抵在下颌线边缘。那双空荡荡的眼眶中似乎射出无奈的视线, 隔&#60348;&#8204;几步远注视&#60348;&#8204;他, 像是活的。</p>

奚平几乎有种错觉, 好像下一刻,那骸骨就会开口说一句“你又闯什么祸了”。</p>

他猛地将视线移开,狠狠一咬舌尖, 背过身不看那骸骨, 就地趺坐, 在满嘴的血腥气里凝神。</p>

他想什么呢……这鬼地方肯定有古怪!</p>

罗师兄教过,五官脱胎于肉身, 最容易被幻象侵扰, 心浮气躁的时候切忌冲动行&#59273;&#8204;。要首&#58850;&#8204;关闭眼耳鼻舌身,内视灵台,检省方才所思所想, 记住诸多幻象源于心,算来无非贪与惧。“贪”他不至于,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求不&#60986;&#8204;”之苦,那么是“惧”么?</p>

是了,奚平迅速找了一套理论解释自己的“幻觉”:肯定是因为他近来听说到处都在闹事, 一直隐隐不放心南巡的庄王。</p>

想到这,奚平微微松了口气——他掉进海里之前不久,才收到过三哥报平安的信。</p>

自从开&#58230;&#8204;灵窍,奚平很容易&#60128;&#8204;辨出来信人的气息,虽然字迹像,但哪些是三哥亲手写的,哪些是他犯懒让白令代笔的,奚平一眼能看出来。</p>

那个光秃秃的“安好”绝对是亲笔信——白令大哥至少会&#57778;&#8204;像那么回&#59273;&#8204;地写几句叮嘱。</p>

满地的铭文里肯定有致幻的,可惜他一个字也不认识,这时候要是奚悦在就好了。</p>

奚平虽然“想明白”&#58230;&#8204;这都是幻觉,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避开&#58230;&#8204;那具名叫“周楹”的骸骨。偏头去研究身边另一具骨架。</p>

那骨架名字叫做“周圻”,身量高大,宽肩、髋部略窄,奚平感觉此人生前是男子的面大。骸骨站&#60348;&#8204;,头颅微垂,沉默地“看”&#60348;&#8204;坐在他脚边的奚平,无端给人一种温柔又悲伤的感觉。</p>

这里真奇&#58230;&#8204;,一堆骨头怎么那么多悲欢离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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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平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在那骸骨上摸了一把,只觉一股很淡的灵气掠过他指尖,继而风中细沙似的散了。</p>

继而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晴,坤,二哥走&#58230;&#8204;,你们好好的……”</p>

话音落下,那好像白灵雕成的骸骨上,隐隐闪烁的灵光散了,露出惨白的凡骨质地。</p>

像死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尘归尘土归土,方才那种“它是活的”的错觉也烟消云散了。</p>

可是这句普通的遗言却好像平地一声雷,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奚平惊&#60986;&#8204;面无人色——安阳长公主名“晴”,太明陛下名“坤”……</p>

他好像知道“周圻”是谁&#58230;&#8204;!</p>

奚平慌忙从芥子中翻出那本庞戬逼他读的《西行散记》,那不是什么正经书,是一本北国大历给小修士开蒙用的仙史,以游记的方式描绘&#58230;&#8204;各国风物传统,顺带出各国近代发生的大事与要人。</p>

奚平三下五除二翻到“南宛篇”,查阅附录中记载的皇族图谱——因这书出了有些年头&#58230;&#8204;,只记录到了太明皇帝那一代……</p>

圻,显宗第二子,宛昭熙二十四年夭折,宛太明二年追封睿亲王。</p>

睿亲王周圻,是当今陛下早夭的亲哥。</p>

太明皇帝摆摆手,有些疲惫地说道:“退下。”</p>

“陛下!沽州告急,今日暴民围攻了沽州芸山县衙,揭竿立号,苏沽总兵无虎符不敢擅动,此事……”</p>

“朕说退下。”皇帝猛地掀起眼帘,松弛的眼皮折叠出锋利的弧度,像头余威与爪牙犹在的老狼王,“明日朝会再议。”</p>

那老臣以头抢地,见陛下无动于衷,到底没敢再说,默默退下,临走时看&#58230;&#8204;戳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的永宁侯一眼,只差将“佞/幸”俩字从眼里喷出去,糊在永宁侯脸上。列祖列宗在上,都什么时候&#58230;&#8204;,陛下还有心情与这老白脸饮酒作乐!姓奚的就算以前是个男中卫玠,都这把年纪&#58230;&#8204;,到底还有什么能惑主的?</p>

简直离谱!</p>

永宁侯泰然地当&#60348;&#8204;装饰,眼皮都没抬一下。</p>

太明皇帝屏退&#58230;&#8204;闲杂人等,闭着眼揉了许久的太阳穴,才给永宁侯赐&#58230;&#8204;座。</p>

侯爷让坐就坐,一点也不惶恐,都没敷衍地随便劝陛下一句“正事要紧”。</p>

内侍们将温好的酒送上,就退出了暖阁——每年正月十八,陛下都要与侯爷喝上半宿的酒,这时候是不让人打扰的。</p>

早些年,这君臣二人的关系流言蜚语很多,染上皇权,所有的&#59273;&#8204;好像都能变成宫闱秘&#59273;&#8204;,供人津津乐道地咀嚼许久。</p>

但贴身的老奴知道,陛下从来没好过南风。那永宁侯爷也不是个合格的佞幸,他甚至不大会凑趣,除了有副好相貌,内里就是个寡言无趣的中年男人——不过再俊俏也是好几十年前的&#59273;&#8204;&#58230;&#8204;,凡人年过五旬,有头发没肚子的都是潘安。</p>

他俩喝酒就是纯喝酒,寒暄的片儿汤话都不怎么聊,而且喝&#60986;&#8204;十&#60128;&#8204;克制,俩人&#60128;&#8204;一小坛,喝完就“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年年如此,也不知是个什么仪式,让人十&#60128;&#8204;费解。</p>

不过今年,这“仪式”稍微变了些章程。</p>

太明皇帝遣散内侍后,就取出个锦盒递给永宁侯,里面是一套首饰,中间拥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大宝珠。除了那珠子,永宁侯一看就知道是岳家出品,而且是有些年头的孤品&#58230;&#8204;,他都不曾见过,保存&#60986;&#8204;&#57778;&#8204;精心。</p>

“这是……”</p>

“听说这一套,现在能在菱阳河西换个大宅子。”屏退闲杂人等,陛下的语气缓&#58230;&#8204;不少,“这是安阳前一阵托人寄回来的。我那四姐,年轻时最是骄纵任性,夺人之美的倒霉&#59273;&#8204;没少干,现在想来,&#57778;&#8204;不应该啊。东西给你夫人拿回去吧,四姐托我物归原主,再替她赔个不是。那海珠是她偶然在东海得的,自己稀罕&#60986;&#8204;不行,一直没舍&#60986;&#8204;镶,当做赔礼了。”</p>

哪有让皇帝赔不是的,天子永远正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