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亨嘉瞅着眼前的两道奏疏,眉头深锁。
一道是襄平伯佟养甲所上。李成栋起事后,佟养甲被迫跟着起事,被封襄平伯。
他是“佟半朝”家族成员,朱亨嘉不敢重用,让他挂了一个管理中军都督府事的空衔,吃闲饭。
不料他不甘寂寞,上疏说:“疑臣则杀之,不疑则任之,何能郁郁居此?”
历史上此人降明后未得重用,又欲复叛,李元胤上奏永历帝将其和亲信全部处斩。
自己是不是也要学永历,诛之,以绝后患?
朱亨嘉想了想,不能杀。
做大事,量不能小。人家都投降了,冒然杀之,以后满清的地方大员,何人敢降?他又是老佟家的人,留着他,可以离间老佟家和清廷的关系。
再说,此人虽然双手沾满了张家玉等义军的鲜血,但也做过一些好事。比如,广东产珍珠,历朝官府均强逼疍户下海采珠进贡,丧命者不计其数。他上奏章,呼吁废止。再比如,他知道对外贸易的重要性,建议清廷允许佛朗机人在广东各地做生意,以扩充财源。
不能杀,就只能用了。
可人家在虏廷已是总督,怎么安置?官封大了,自己不放心;官封小了,人家不满意。
忽然灵机一动,这清虏还没打下广西,就敢广西巡抚、两广总督的乱封一气。孤为什么不能封到鞑子老家去?
于是下了道谕令,任佟养甲为辽东总督,暂时代理与澳门佛朗机人通商事谊,驻广州番禹;秘令锦衣卫监视佟养甲。
为了加强对两广的控制,朱亨嘉任自己的亲信、东阁大学士郑封为两广总督,驻广州南海;任陈子壮为广西巡抚。
第二道是钱秉镫的《赣事疏》。
看完之后,朱亨嘉连赞人才难得。只是他做不了李成栋的主。两路并进,援救南昌很难。只能令李赤心由湖广单方面救援南昌。
将这道《赣事疏》又看了几遍,朱亨嘉提起笔,记下了钱秉镫的名字。
人才难得,此人可用也。
钱秉镫到了南雄府,没有直接找李成栋,而是先找了李成栋的谋士张调鼎。
钱秉镫和张调鼎有旧。
“张兄,兵贵神速,广昌侯缘何按兵不动、错失良机?”
“唉!幻光,吾劝了大帅好多次,请他速取赣州,奈何他不听啊!”
张调鼎急得直跺脚。
“吾前日上了道疏给监国,张兄可将此疏拿给广昌侯看看”。
“幻光为何不亲自去?”
“唉!广昌侯生性反复无常,既优柔寡断,又刚愎自用。吾恐怕直接劝他,他反倒不听啊!”
张调鼎走进中军大帐,李大帅心情很好,正在读兵书。
镇守一方的大将,都爱读点兵书。胸有韬略,腹藏十万甲兵。
“张先生来了?”
李成栋对张调鼎很客气,首先打了个招呼。
“大帅,最近听闻那广东巡按御史钱秉镫,上了道《赣事疏》,是关于您屯兵南雄的一点见解。下官抄了一份,您要不要看看?”
“哦?拿来吾看”。
李成栋看了一下这道疏,看完随意地往案上一丢。
“书生之见,不知军计。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本帅先以大兵屯于南雄威慑赣州,再派人招降。彼畏吾军势,又困守孤城,必降矣。能不费一兵一矢,而得天下雄城,何苦要强攻赣州,徒伤将士性命?不亦愚哉!”
张调鼎见劝不动,告退而出。
见张调鼎出来,久候多时的钱秉镫急忙问道:“张兄,广昌侯怎么说?”
张调鼎一叹:“幻光,大帅说汝是书生一个,不知军计。他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等着赣州归降”。
“唉!吾亲自再去劝一次”。
“没用的,幻光,大帅的性子吾最清楚。好占便宜,不肯吃亏。他既断定赣州有不战而胜的大便宜可占,又怎肯发兵攻之?”
“无论如何,吾身为巡按,也要再劝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监国的知遇之恩”。
“大帅,钱巡按求见”。
“哼哼”,李成栋冷哼一声,“钱书生啊钱书生,汝先通过吾的谋士劝吾,没成功,自己又来。一介腐儒,就知道纸上谈兵。本帅打的仗,比汝吃的盐都多。那赣州,天下雄城,是那么好打的?硬攻,得死多少士卒?眼看赣州就要降了,汝却劝吾攻城。可笑之极!”
不过此人毕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按御史,不见也不好,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让他进来吧”。
钱秉镫进了大帐,只见李成栋浑身甲胄、端坐中央,虎目圆睁,不怒而威。亲兵手持利刃,侍立两旁,杀气腾腾。
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李成栋啊李成栋,汝有这威势,不去杀敌,却来恐吓吾这一介书生!
见钱秉镫丝毫不惧,李成栋有些佩服。此人虽是书生,倒颇有胆色。
“钱巡按来此何事?”
“来劝广昌侯,勿失战机,速取赣州”。
李成栋大怒,杀人如麻的李大帅,发起火来,泰山崩兮!
“国家大事,岂是汝一介书生能做得了主的?本帅在南雄盛设甲兵,已慑服赣州敌将之胆。彼等取回家眷,便会归降。何须硬攻,徒伤将士性命?”
钱秉镫一声长笑:“吾,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尚不畏广昌侯。那刘武元,有万余精兵,又岂会畏广昌侯?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也”。
李成栋一楞,此人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钱秉镫又道:“自古投降,皆是发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昔日金声恒打赣州,那刘武元势孤,尚不肯降。如今,谭泰大军已至南昌,援兵旦夕可至,岂有反而愿意投降广昌侯的道理?所谓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矣!”
李成栋听此言,一身冷汗。
若这书生说的是真的,本帅岂不贻误了战机?可劝降已经劝了一半,又岂可半途而费?
李成栋思之再思,说出了一句让钱秉镫目瞪口呆的话:“钱巡按此言亦有道理,这样吧,本帅再给那刘武元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不降,必发兵攻之”。
“唉!竖子不足与谋!”
钱秉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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