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一把大刀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似游龙穿梭,行走四方。
刀法帅,舞刀的人更帅。
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伟岸,肤色古铜,轮廓分明而深邃,斜飞的剑眉下,隐藏着锐利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出傲视天地的气势。
即使他的头秃着,只在头顶中央留着一小撮细细垂下的发辫,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美感,反而让他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邪魅。
爱新觉罗·博洛在舞刀,将痛苦寄情于刀法。三个月前,他被摄政王多尔衮任命为征南大将军,接替平南大将军勒克徳浑征伐南明。
一开始,博洛很高兴。满洲的皇族最重军功。哪个龙子龙孙不是十几岁就南征北战?作为太祖努尔哈赤的孙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博洛也不例外。十四岁随父南征明囯、西伐蒙古。参加过松锦大战,败李自成、灭弘光,多立战功。伐南明,小事一桩耳。
谁知,大军刚到杭州,就接到消息,他一生最敬重的人、饶余郡王阿巴泰病逝了。
还有什么比父死不能在身边尽孝更痛苦的呢?
“你小子,这次出征好好地打,别丢老子的脸!”出征前,阿玛强撑着病体鼓励自己的话犹在耳边。没料到这一去,竟成永别!
想起自己的阿玛,博洛的刀舞得飞快。
自己的阿玛、一生坎坷!论战功,不在皇太极、代善、多尔衮之下,可因为是侧妃所生,不管立多大功,就是封不了王。
皇太极忌惮阿玛,家宴的时候,居然以阿玛只是贝勒不是王为由,把一些晚辈排在阿玛前面。阿玛深以为耻,不愿赴宴。
“战则我披甲胄而行,猎则我佩弓矢而往,赴宴而坐于子弟之列,我觉可耻”。阿玛说这句话时的激愤,博洛牢记在心。
直到多尔衮当了摄政王,阿玛才翻了身,封了郡王。
阿玛最欣赏摄政王,常对自己说:“你十四叔才是满人的大英雄,真性情,敢做敢为!”
摄政王也最敬佩阿玛,常对人说:“七哥是虎将,没人敌得过他的虎爪!”
博洛知道,阿玛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封亲王,论战功也应该是亲王!可惜终成遗憾!
“阿玛!儿子一定给你争口气,多立战功,早封亲王!”
博洛想着心事,刀越舞越快。终于,收刀在手,不动如山。
“贝子爷好刀法!”护军统领杜尔德在旁边等候了半天,见博洛收了刀,赶紧过来拍马屁。
博洛一笑,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相当完美,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有的人天生就带着高贵不凡的气质,让属下不知不觉中被折服,甘愿效死。
“汝这奴才,看汝开心的样子,有什么喜事吗?”
“什么都瞒不过贝子爷的慧眼”,杜尔德笑了一下,又正色道:“钱塘江的水退了”。
⋯⋯
钱塘江,全名“浙江”,又名“折江”,江水湍急,极其难渡,钱塘江潮被誉为“天下第一潮”。
南明鲁监国政权,依钱塘江天险而守,割据浙东,满清楞是拿他没办法。
此时的鲁监国朱以海已经没有了去年的雄心壮志。去年朱以海为了从声势上压倒隆武帝和朱亨嘉,制定了先取杭州、再攻南京,祭孝陵的战略目标。结果两次进攻杭州都被清军打得大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再攻杭州的勇气,只想依靠钱塘江天险,守住浙东地盘。
朱以海派自己麾下兵力最多的总兵方囯安驻守在钱塘江防线,又令水师王之仁部随时准备支援方国安。自以为固若金汤。
然而,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也没有渡不过的江。
崇祯十九年的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涸流细。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
⋯⋯
博洛的中军帅帐里,将星荟萃。
副帅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参加过大凌河之战、松锦之战、山海关之战、一片石之战,从多铎攻陷潼关,擒获弘光帝,战功显赫。
论资历,图赖才应该是主帅。可惜他屁股没坐对位置,当年豪格、多尔衮争立,图赖和索尼、敖拜一起,对着多尔兖亮刀子。现在多尔衮掌了权,能有图赖的好?给个副帅干干,算不错了。
护军统领、贝勒爱新觉罗·尼堪,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第三子、太祖嫡孙,跟其他皇族一样,尼堪亦是十几岁从征,多立战功。
护军统领阿济格、杜尔德等皆是猛将。
护军是满族最精锐的部队,一旗只有几百人,一开始称巴牙喇营,后来改称巴牙喇纛,再后来改称护军营。
见诸将到齐了,博洛微笑:“钱塘江水退了,天险已无,大家议一议,如何进军?”
尼堪今年尚不满三十,性情急躁,闻言大喝:“天赐良机,有何可议?直接沿六和塔、富阳攻绍兴便是。”
阿济格、杜尔德等皆附议,唯老将图赖沉默不语。
博洛很重视图赖,温和地问他:“额真,汝有何高见?”
几十年的征战,耗尽了图赖的生命,多尔衮明知道图赖病重,却令他从征,其中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不过对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来说,马革裹尸,亦是一种荣耀!
图赖咳了两声,喘了囗气:“明军陆师不足畏,可畏者,水师也!请大帅率主力从六和塔、富阳、严州攻绍兴;吾领一支偏师抢占鳖子门,阻止其水军来援”。
博洛点点头,老一辈的大将个个能征善战,这图赖的眼光真是又毒又刁!鳖子门,位于钱塘江出海口,抢占了这里,明军水师王之仁部就无法援救方国安了。
博洛对图赖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忧:“额真身体有恙,不如在后方休养,吾派尼堪攻鳖子门可好?”
不料,图赖闻言大怒、奋然而起:“吾十三岁从太祖、太宗出征,只知有国、不知有恙!”
大明崇祯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博洛领满八旗四千、并吴淞总兵李成栋部五千、其他前明降军六千,共一万五千人沿六和塔、富阳、严州攻绍兴;令固山额真图赖领蒙八旗两千,并前明降军三千,攻鳖子门。
⋯⋯
夏天的钱塘江两岸,热得让人心里冒烟。
二十五日的晚上,寂静无声。一队一队的清军,从钱塘江水浅处,涉水渡江。
古时,因为夜盲症较多,很少夜战。爱新觉罗·博洛利用这一点,出其不意、夜袭明军。
他令将士们牵马过河,后面的人牵着前面人的马尾巴,一个接一个渡到对岸。
渡过江后,身经百战的八旗老兵并不急着上马,而是牵着马缓缓而行,节省马力。来到明军营地不远处,清军才点上火把、列好阵势杀向明军。
营门口,清军下马搬开鹿砦,几名骑手抛出绳索,套住辕门,战马用力一扯,辕门倒塌。守门的明军正欲呼警,一排排箭矢飞来,纷纷倒地。
八旗兵进得营帐,见兵就砍、遇将辄杀、四处放火、喊杀冲天。对冲营这种事,他们极有经验,入得明军大营,并不乱战,而是专找聚集起来的明军冲击,让明军列不了阵。
追杀慌乱的散兵游勇这种事,八旗大爷们交给了汉奸部队。说也奇怪,这些降军,归降满清前,畏敌如虎、一战即溃;可投降清军后,杀起自己人来,却如狼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