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对树心动的程度,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完全无视於之前才得知小夜子的心意,何
况对方还长得与绫人一模一样。即使遥好几次告诉自己,会喜欢上树是因为他长得像绫人,但是当她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正在寻找他与树的不同点。
不管遥再怎么说服自己,都对这份情愫无计可施。
对树而言,他也同样感到困惑。不同的是,他是对不知该如何处理在心中泉涌的感情而感到迷惘。自从最初的相遇,他就很在意遥。即使遥对他说出「再也不会来,一这样伤人的话,树依然很在意她。从那以後,他天天在这个教室里弹琴,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当然,树能够理解这种感情就是恋爱。他虽然能够理解,但是在感觉上却无法明白。连自己也会有这种感情,令树感到困惑。
「啊,我是个人类啊!」
一个人回到房间後,树轻声低语。他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让树珍惜得想要紧紧拥抱住它。树感觉自己得到了某种事物的宽恕,而赐与他这份宽恕的人就是遥。
遥心想要谢谢树约她去听演奏会,便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手机却在此时响起,是树打来的。
「啊,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今天真谢谢你。」
「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我玩得很开心。」
接下来他们开始聊起无聊的话题。树从没想过,谈论这些无趣、无关紧要的话题也能
这么快乐。对遥来说,她就好像回到中学时代。一想到这里,遥的胸中微微作痛。而想到小夜子,也让她心里有点难受。
虽然难受,但是遥心中更充满了不惜跨越这份心痛也要追寻他的念头。
从那一天起就封闭起来的世界,似乎朝自己开敔了。即使望向蓝天,也不再觉得干篇
一律。即使听著树木的沙沙声,也不再觉得一成不变。
人们的微笑也好、街道上沉稳的气氛也好,就连在小巷里晒太阳的猫咪背上传来的暖意,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好像都是为了她与树而存在的。
为了避开小夜子,他们约会时常会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比起在姆大战里曾一度遭到毁灭,却作为首都圈而再度复兴的大阪。他们更常到逃过战火,残留著古风的神户。在须磨的海滨让拍打上岸的波浪冲刷脚踝,为海浪带来的刺痒感发笑;在元盯高架桥底商店街的诡异店铺里浏览来自亚洲的诡异小玩意:又在留有昭和遗风的古老旅馆里暍著咖啡,玩得很开心。
自六甲山俯瞰的神户夜景非常美丽。神户是个被山与海两面包夹的细长城镇,山峦一
直延伸到海边。一到了夜晚,城市里的灯光就像在地上展开的银河。
「好漂亮,就像打翻了的珠宝盒。」
「好寻常的形容啊!」
「不然要怎么说?」
「像是从夜空垂下的吊灯?」
「如果用吊灯来比喻,那么灯光的数量太多。但是用星空来比喻又太少。还是说成打翻了的珠宝盒最适合」
「遥」
遥说到一半,树突然呼唤她的名字。
「咦?」
遥看著树,他露出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遥知道自己的体内深处在一瞬问内开始发热。树与幸治不同,几乎不会要求**上的接触。与其说他的作风很绅士,倒不如说树总会深思到底要不要做出这样的举动。树凝视著她的眼眸,仿佛要一直注视到她的灵魂深处。遥只在心中点点头,将身体微微依偎向他。
树悄悄抱住她的肩膀。
嘴唇与嘴唇彼此靠近。.
於是,另一颗星星在地面上亮起。
那是谁都看不到,只属於他们两人的星星。
「你最近怎么了?」
在学生餐厅碰到好久不见的小夜子,她劈头就这么说。
「咦?」
「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应该说是很耀眼吧?哈哈,你这样是简单来说就是谈恋爱!」
遥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确是在与树交往,不过他们却瞒著大家。要对大家公开总觉得很难为情。最重要的,是遥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夜子说明。此刻不能让小夜子察觉自己内心的动摇,她得设法把这个场面蒙混过去。
「也不是这样啦!」
「你和幸治不**往得很顺利吗?」
「我曾和幸治交往过一阵子,不过他并不适合我。所以,我已经拒绝他了。」
「喔!太可惜了。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可是关西金融界的小开喔!」
「不管是不是小开,如果合不来」
「遥出乎意料的挑剔喔!」
「没错,我对恋爱是很贪婪的。」
遥对她开的玩笑露出开朗的笑容,让小夜子有种异样感。会对这种无聊的小事发笑,
就是正在恋爱的证据。黑色的物体正在小夜子胸中深处蠢动著。
朝天空吐出的呼吸化为白雾。
京都的冬天寒冷得会从袖口钻进体内。不过遥与树只要在一起,他们就能忘记那股寒意。圣诞节的灯饰在街上闪耀著,闪闪发光地环绕他们。
今晚是圣诞夜。
今晚是为了所有情侣而存在的二仅。小时候会雀跃地期待著圣诞老人的到来,现在则是为了意中人心跳不已。
遥与树在旅馆的餐厅里享用法国料理。
一小时候,我很喜欢圣诞节。那时我总是心想圣诞老人什么时候会来,想要在圣诞树前熬夜一整晚。可是早上醒来时,已经睡在床上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去问爸妈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是圣诞老人把我送上床的。,一
美味的红酒带来的醉意,让遥轻声发笑。
「树有过这样的经验吗?」
「不,因为我待在机构里。」
我这样很普通吧?他的说话方式轻松得像在如此表示,反而越让这句话深深进入遥的
心里。树几乎没提过孩提时代的事。他过去似乎待在某个机构里,不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过去是个怎么样的少年,他是一点也不肯透露。那是遥绝对无法进入的领域。
愉快的气氛彷佛就要溜走,遥拼命地试著维系气氛。
「这样的话,难不成我就是你的第一个圣诞老人?」
她尽可能愉快地说著,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他。树就像个小孩般双眼发亮。他拆开包装,看看里头的内容,发出小小的欢呼声。
「谢谢,我从以前就很想要这个了。」
包装里是一块平凡无奇的金属片。不过,这种名叫「SOUNDSQUARE」的产品,是由义大利的艺术家淬链过许多次,在局部进行回火等加工处理的金属片。只要敲击金属片,就会发出非常清澈好听的声音。遥很清楚地记得,以前在百货公司里看到这东西时,树拿著它久久不肯放手的模样。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树送她的是戒指。遥用目光问树「这么做好吗?」树点点头回答::这样就好。」他们不该再顾虑小夜子了。她的确会因此受伤,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只要能跨越今天这个日子
遥用戒指轻轻碰触树手中的金属片。
清澈的幸福,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他们走出餐厅後并没有离开旅馆,而是往电梯走去。逐渐上升的电梯内,遥的心跳在密闭空问里逐渐加快。这不光是因为醉意,遥感到脸颊发烫。
这样就好了,遥好几次告诉自己。
当她在幸福的时光里突然回过头时,不安就潜伏在她的背後。那份不安注视著遥的眼睛,小声地对她呢喃——
你真的喜欢树吗?——
你喜欢的不是绫人吗?——
试著跟树说说看?告诉他,你和我以前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你。
就算把目光从不安上转开,它也不会就此消失。遥可以听见它的窃笑。笑声不久就消失了,但是当她下一次回头时,不安就会变得比之前更大,呢喃著更多话语。
想要堵住它的嘴很简单,只要找出绫人与树之问决定性的差异就行了。遥也明白这代表什么意义,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不过,在这个圣诞夜里,在一切都为了幸福而存在的夜晚,她好像就做得到。
电梯停住了。
电梯门开敔。
於是,他们彼此交换目光。
完事之後,有一种充实感包围著树。这是身为男人的充实感。
在将近两千年前的今晚,有个男人诞生在世上,说他要替所有人带来宽恕。正是在这二仅,树感到自己以一个男人的身分获得了宽恕。对树而言,他过往的人生都在逃离阴影。只要是他所去的地方,那道影子都会如影随形地跟上来。那是树就算想要甩开也无法甩掉的影子。父亲一定会在他的背後看到那道影子,而母亲虽然不会这么做,却不能如树所愿地那般爱著他。树之所以会离开父亲、离开母亲,独自住在京都,可以说是为了从影子身边逃开。即使如此,那道影子还足一直纠缠著他,不过终於也在今晚甩开了。
树确定自己心中也有爱。他已经得到宽恕,能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了。这样的充实感包围住他。
充实感同样也包围著遥。这是身为女人的充实感。
这样一来,她就确定了自己能够爱著树而活下去。遥感到自己已经跨出新的一步。遥
对小夜子感到抱歉,可是,遥已经有了足以抬头挺胸对她说明的勇气。如果小夜子不肯原谅她,遥的心中也已经涌上力量,足以让她认为「这没有办法」。她与绫人之问的回忆没有被玷wu,而是被她悄悄地藏进胸中,温柔地怀抱著。
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进入小睡。於是,遥作了一个梦。
是关於绫人的梦。地点就在音乐教室,弹琴的人却不知为何是绫人,而她就站在教室门口。绫人一边弹著钢琴,一边静静地问她。
「遥,你幸福吗?」
遥无法回答。《卡吞的命运》持续流泄著。虽然笨拙,但彼此思慕的情人们的乐曲却静静传来。
「只要你幸福,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绫人说著露出微笑,那是个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笑容。
「神名!」
遥不禁放声呐喊,她想冲过去,但空气有如糖蜜般黏稠,让她寸步难行。这件事不会让遥感到害怕,她害怕的是持续微笑的绫人。
树在她的身旁睁开眼睛。他因为胸中莫名的骚动而清醒过来。房里一片漆黑,呻吟声在室内响起。当树正要叫醒看来很难受地翻著身的遥时,她口中吐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
的名字。
「神名」
正要叫醒她而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冻结。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刚刚他一定是听错了。树不曾问过遥那个留在东京,她以前喜欢的对象叫什么名字。可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巧。当他正在说服自己时,遥再度呢喃出同样的名字。
「神名。」
这一次的呼唤非常清晰,清晰到让他无法听错地传入耳中。
一阵痛楚掠过,宛如冰冻的刀子刺人心脏。刺人心中的刀子嘎吱嘎吱地刨挖著心脏,却连二凋血都没流。取而代之的,则是泪水。
我果真无法从影子身边逃开。
从哥哥这个影子身边o
神名绫人,正是树的哥哥的名字。而他今晚拥抱的人,是哥哥过去喜欢的对象。在她的心中大概还留著对哥哥的思慕吧!遥之所以会接近自己,或许是因为在他的身影背後看到了哥哥。
不可思议的是,树并没有生气。
树过往的人生,都是与哥哥的影子之间的战争。毕竟,他是无法与影子竞争的。当他想著要逃离的一瞬间,影子就已经在那里等著他了。
被冻结的刀子挖出的空洞,在他胸中开了个口。自窗外微微飘来的寒气,静静灌人那个空洞里。因为她不想说,所以树从不过问遥留在东京的前任情人。因为太过畏惧影子,树无法对遥说出哥哥的事。对於信赖挚爱的女人有所隐瞒的报应正降临在他身上。
树紧紧抱住自己,静静地流泪。他的颤抖,并不全是因为寒冷。
当他正要擦去眼泪时,遥一边发出小小的呻吟,一边就要睁开眼睛了。树马上转过身去装睡。
如同交替一般,这次是遥醒了过来。
自梦中醒来的遥,与不安一起被留在黑暗中。刚刚要他关灯的人就是她自己,现在她却恨起这片黑暗。遥试著用手指抚摸树送给她的戒指,却无法消除不安。她为了寻求温暖而伸出手,但他却背对著她发出呼声。
好像有点冷。遥微微颤抖著,/心想至少得把内衣穿起来,便将手伸向台灯的按钮。
房里顿时变得明亮,因为灯光太耀眼,遥不禁眨著眼睛。遥爬下床铺,小心地不吵醒树,静静穿上内衣,然後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点。
就在这时,树翻了个身。从敞开的毛毯问,可以看见他结实的腹部。看著树的腹部,
遥反射性地用手捂住嘴巴。否则,她好像就要惊叫出声。
树的腹部有块形状复杂,宛如花纹的胎记。
遥之所以会吓得想喊出声,不是因为第一次看见这样诡异的胎记,而是因为她曾看过它。
那是在中学上游泳课的时候。上课前,绫人把遥叫出去,希望她待会别大吃一惊。当时遥搞不懂绫人在说什么,不过当她在泳池边看到绫人的腹部就明白了。绫人的腹部有块很大的胎记。但是,遥初次看到那块胎记的感觉并不惊讶,反倒可以说很喜欢。
相隔这些岁月,那块胎记又出现在她眼前。
遥整个人就像被击溃般颤抖著,只穿著内衣靠在墙边。
因为他不想说,遥从不过问树留在东京的哥哥的事。因为太过畏惧不安,遥无法对树说出绫人的事。对於信赖挚爱的男人有所隐瞒的报应正降临在她身上。
树微微睁开眼睛注视著她。
对他来说,这是个赌注。如果她看到胎记後并没有发现这与哥哥的胎记相同,那么树就会把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地封印起来。但是,她已经发觉了。
入睡前的幸福温暖已经消失,某种冰冷的事物横亘在两人之间。
时间已经越过了十二点,越过了圣诞夜这二仅魔法的时间。
对他们而言,魔法时问也结束了。
4
第二天,街景为之一变。直到昨天还有如星星般闪耀美丽光芒的灯饰失去光彩,街上装饰的广告看板也显露出廉价的颜料色泽。树无言地往前走,街上还残留圣诞节的余香,但寂寞的寒意已经开始扩散。他与遥在不自然的气氛下道别了。
他们的关系还能修复吗?他们还能以这里当作新的出发点,再次一起迈步向前吗?他不断问著自己。每问一次,同样的疑问就抛了回来——
和哥哥过去的情人一起?对哥哥过去的情人这么做?
就连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办得到。不过,他完全不想失去她的心情也是事实。
遥也和他一样,一边扪心自问,一边像个白天的*女般,走在肮脏的街道上——
和过去情人的弟弟一起?对过去情人的弟弟这么做?
遥也有著不想失去他的心情,这是个事实。
树走出公寓电梯,看到站在自己房门口的人影时吃了一惊。是小夜子。
一树」
小夜子的眼睛哭肿了,看起来仿佛二仅都没睡。
「你昨晚和遥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和那种女人在一起?」
「那种女人?你们是朋友吧?」
树用问句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才不是朋友,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可是你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女人能用本能嗅出能够衬托自己的同性。对方也一样,会对拥有自己所缺少的部分的同性抱持憧憬。我们这是彼此算计。」
一切都是算计。树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
「我没有和美嶋在一起。」
「骗人。」
「我没有骗人。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树对她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小夜子虽然露出怀疑的眼神,但就像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稻草一样,就算明知树的话是谎言,她还是想抓著不放。
「你先回去吧!」
「可是」
「回去吧!」
断然地拒绝她後,树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好一阵子,门的另一头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但不久後也停止了。
树非常明白自己很肮脏,因为自己受了伤,就只能去伤害另一个人。即使明白,他还是说了谎,这么做却让自己伤得更深。他无法不去伤害自己。既然哥哥不在这里,树就只能伤害与哥哥一模一样的自己。他是个只找得到这种方法的不幸人类。
遥把行李整理好。因为母亲对她强调过,既然暑假没回家,那么新年一定要返乡。在昨天以前,遥都不太想回名古屋,不过现在反倒有种得救的心情。
遥回到家後,迎接她的足母亲,还有不太对劲的小惠。小惠已经四岁了,却被母亲抱在怀里,还咬著手指。看到一阵子不见就变了个人的妹妹,让遥惊讶地问:「怎么了?」
「说来话长,总之先进来再说。」
遥威觉到,许久没回来的家中气氛有些不同。并不只是因为很久没回来,而是家里某些事物的确改变了。
遥在厕所里洗手时,才明白那些改变是什么。放在二芳的漱口杯里,穴著陌生的蓝色
牙刷。
「妈,这是」
但是母亲看著小惠,微微地摇头。这件事好像不能在小惠面前提起。
当母亲文惠总算启齿时,已经是深夜,小惠也咬著拇指睡熟了。
「我打算再婚。」
「再婚?」
这个她连想都没想过的状况,让遥的声音不禁变调。
「等一下,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还问什么时候,就算我想和你商量,你不是也不肯回来吗?」
母亲这样一说,遥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母亲想要再婚的对象,似乎是她打工地点的职员。据说对方也在姆大战里失去了妻子,他们彼此吸引。虽然这么说
「妈妈对爸爸的爱不是很深吗?」
就连小时候的遥都明白,她的父母有多相爱。从前,父亲和母亲不只没吵过架,出门也总是一起同行。即使是现在,遥心中理想的夫妻形象,也还是她的亲生父母。
「今年年初,妈妈暍屠苏酒喝醉时,不是说一直都还爱著爸爸吗?」
一是呀可是,与天国之间的远距离恋爱谈起来太累了。而且,就算我想打电话给他,也不知道天国的电话号码」
母亲难过地把话中断。
「在谈到母亲的身分前,妈妈也是一个女人呀!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应该可以明白吧!一个人睡是很寂寞的。」
听到妈妈说出「一个人睡」,让遥回想起昨夜。遥终於知道,原来即使两个人一起入睡,还是会有感到寂寞的夜晚。
「难道小惠的行为会退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母亲彷佛很歉疚地转开目光。
遥陷入混乱。遥能够理解在父亲去世後,独力养育她与小惠的母亲有多辛苦,也很感谢母亲。身为女儿,她也许无法原谅这种仿佛要把父亲忘掉的行为。但是身为一个女人,遥不打算反对母亲得到幸福。可是不论怎么想,遥都无法忍受这件事对小惠造成精神上的影响。
「身为母亲,难道就不能去追求身为女人的幸福?也许这就是惩罚」
文惠轻声的呢喃,深深刺人遥的胸中——
说不定,这也是给我的惩罚吧
遥这样想著——
如果我没有只顾著和树玩乐,说不定就能在小惠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想点办法。就算妈打电话给我,也会找个藉口拖延回家时间的人是我。而且我还对树隐瞒了那件事,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遥感到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过错,她叹息出声。但母亲却把叹息当作遥对她的责备。
「所以,我不是才像这样找你商量吗?」
遥再度发出叹息。
树再度发出叹息。
他拿起手机,按下遥的电话号码。但是,他无法拨出电话。像这样卑鄙胆小的男人,到底能责备她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是树没看过的电话号码。当这只手机的来电显示是未曾看过的号码时,那些电话只会来自一个地方。
「喂,我是如月。」
沉默一会儿之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
「原来足你。」
知道对方是谁後,树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酷。
「有何贵干?」
「有报告指出,你分析D1咏叹调的进度延迟了。」
「关於这件事,再也不会延误。您不必担心。」
「喔,你很有自信嘛!」
他的声音里带著彷佛知晓一切的声调。
「我会把些许的延误追赶回来,请您放心。」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请父给我吧!」
「对了」
在对方还想要说些什么之前,树断然拒绝了那些话。
「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没什么好好做吧!」
「是的,谢谢您的关心。也请您多多保重。」
树一口气说完後,仿佛再也不想多听似的,粗鲁地挂断手机。他的手以失去血色的力
道紧握著手机。
「你!」
怒火冲口而出,但接下来的句子却依然哽在喉咙里。无处可发泄的愤怒,开始化为漆黑坚硬的团块,盘踞在他心里。
当树挂断手机时,一个男人在遥远的某处发出叹息。他不想让树卷入悲剧之中,才会打电话给对方,但看来已经太迟了。不知为何,男人可以如此确信。
手边突然开始变得朦胧。男人调整右眼的势力矫正装置,却无法弄清视野。
「年纪大了以後,就变得容易掉泪。」
男人自言自语地说,再次叹息出声。这是无法与儿子好好谈话的笨拙父亲所发出的叹息。
结果,遥带著小惠去看心理医生,陪伴情绪变得不安定的母亲,再次重返大学已是二月之後的事了。
这段期间里,遥几乎没有与树联络。遥很忙碌,树好像也有论文在忙,就算讲电话,也只有两三分钟就挂断了。遥无法与树商量家里的事。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如果
遥与他商量这种事,树一定会设身处地地替她想办法吧!这对遥来说是种负担。她没办法在伤害了树以後,却还对他撒娇。
许久不见的大学,可以感觉到某种不同的气氛。才将近两个月,遥察觉到的异样感,却像足有个陌生的世界混入了校园里。
在校园内,遥与树偶然相遇。
「好久不见。」
树的笑容与平常没有不同,但是遥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我在答录机里留言说我要回来学校,你有听到吗?」
「思!不过你好像很忙,所以我想就不要主动联络你了。」
「树好像也很忙吧!」
「思,我正好有份论文得整理。」
对话突然停顿了一会。
以前不会这样的。话题总是越聊越多,没有用完的时候,就算想停都停不下来。回头想想,那也许并不足什么有意义的话题,但光是和树说话,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一阵风吹进对话的空隙里。
「那,我得过去教授那里了。」
「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
「如果比较有空,再打电话给我吧!」
树说完後便离开了。
树没有回头。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遥正背对著自己走开——
我们就像在欧几里德空间里交错的两条直线。会在一个点上强烈地交织在一起,但之後就只会远离而去。
即使树宛如在说服自己般轻声低语,鲜血却从他被冻结的刀子贯穿的胸口汩汨流出。
遥也没有回头。她与树之问发生的事,是建立在一个小误解上的巨大错误。她下定决心,再也不重复犯下这样的错。
隔年,遥与一位非常怀念的人再会了。
「好久不见。」
「是啊,你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那人如此说著,露出微笑的脸庞,就和过去一样。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功刀仁。」
名为功刀的男人,端正有礼地低头致意。他是个肤色微黑,目光锐利的男人。
「他是前统合自卫队的上校,现在在我手下工作美嶋。」
「对不起,因为母亲再婚了,我现在改姓紫东。」
「我现在的姓名也与过去不同我读过你的论文(有关东京木星内居民的记忆改造可能性),我觉得你的论点相当犀利。」
「谢谢。」
「怎么样,看在这几点的份上,你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工作?」
右眼的视力矫正装置微微一动,调整焦点。
遥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当她正在犹豫时,名叫功刀的男人开口了:
「你想要找回过去吗?」
「咦?」
「我等拥有那种力量。」
「我等?」
「我等是为了取回人类失去的事物而成立的组织。」
遥吃惊地睁大眼睛,看著过去所爱之人的父亲。他默默地点头。
遥下定决心。
树在自己的房里握著画笔,一张雪白的画布就放在他的眼前。他已经决定好主题,
是一个站在延伸至海面的悬崖上,凝视著海面彼端的少女身影。树有好几次想把她画出来,但挑战过好多次却都没成功。於是,他又像这样再度面对著画布。
可是,树无法让画笔挥洒出去。脑中想著的少女,他只能想到遥。而且,还是在别人曾让他看过一次的相簿照片里,她穿著黄色衣裳的模样。
树放下画笔,吐出叹息。接著他把脸埋在掌心里,发出小小的呜咽。
胸口的空洞开始流出悲哀的鲜血。
他很清楚,这个空洞一生都将无法填补,水远地淌著血——
注一:AMPM定日本连锁便利商店之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