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莲娜,我说过不可以用那种称呼吧!」
「是的,老师。」
嘴巴上虽然这么回答,海莲娜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反省之色。
「那么,你们和新朋友一起合音吧!」
在老师的催促下,少女站到树的身旁。银发少年露出很遗憾的表情,不时偷看著少女。
钢琴清澈的音色在天花板上回响,孩子们的歌声跟上琴音。新加入的少女的声音,毫无异样感地融入他们的声音之中。
音乐课结束後,树与银发少年对少女连番发问。
「你从哪里来的?」
「你有爸爸和妈妈吗?」
「那,岛的外面看起来怎么样?」
「你的发色是遗传自爸爸?还是妈妈?」
「你见过老爷吗?」
「你见过除了老师和老爷以外的大人吗?」
沐浴在一堆问题之中,少女的眼眶开始泛起泪光。树他们「啊」地喊出声来。
「女孩子也会哭啊!」
树对——轻声低语。
「我还以为只有男生才会哭。」
银发少年也点点头。
「你们是笨蛋吗?」
海莲娜用鼻子哼了一声回答。
「女孩子当然也会哭,书里不是写了很多吗?这种事至少也该读过吧!」
「如果书里面写的是真的,那死掉的公主也会因为王子的吻醒过来罗?」
听到——的回嘴,树的心跳了一下。除了装出哭泣的模样,从双手的缝隙问偷看著他的少女以外,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摇。
察觉视线的树回过头,但少女把脸埋在双手中继续哭泣。听著海莲娜与银发少年的对话时,她的不安也传达到树的身上。
(她正因转学感到不安,我们却只顾著问问题。这个样子,我也明白她为什么想哭啊!)
「喂,我带你去森林吧!」
树这么一说,少女抬起混著眼泪的脸庞嫣然微笑。
「啊,太狡猾了。明明说好要两个人一起带她去的!」
正在和海莲娜吵嘴的——回过头时,他们两人已经冲向外面了。
「等等我!」
银发少年也追在两人背後冲出去。被独自留下来的海莲娜感到很无趣似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打开总是夹在腋下的书本开始阅读。虽然她爱说少年们很孩子气,但那本书却是《绿野仙踪》。
树将手指贴在嘴边,静静指向森林一角,少女在那里发现了松鼠母子。松鼠们一边警戒著,一边朝孩子们的方向靠过来。树把准备好的胡桃碎块悄悄递出去,松鼠妈妈便唰地一下抢走胡桃,退到安全距离外嘎滋嘎滋地吃起来。少女睁圆了眼睛,注视著这一幕。
「你也要试试看吗?」
从树那里接过胡桃,少女的眼中闪烁著好奇,悄悄地递出胡桃。松鼠妈妈一边吃著胡桃,一边露出毫不关心的表情,只有眼睛不时投向少女手指问的胡桃。接著,当它把拿到的胡桃全都吃完後,松鼠擦擦脸,像一阵风把少女手上的胡桃抢走。因为动作太过突
然,让少女发出小小的惊叫。同样被吓到的松鼠母子,抱著胡桃一溜烟爬上树干,消失在树梢一带。
「啊!」
树好像很遗憾地目送它们离开。
「这样的话,今天就没办法再继续了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胡桃撒在附近,好让镇静下来的松鼠们可以再回来吃。
「叫什么名字?」
突然有人这么问,树一开始还搞不清楚是谁在对他发问。那是少女第一次发出声音。
「啊?咦?我们只叫它们松鼠母子,没有名字。」
但是,少女将手指指向他。
「我的名字?我叫作树。」
「树是个好名字。我也会有个好名字吗?」
「思,老爷二正会为你取一个好名字的。」
「会是什么样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
这是树没办法再进一步回答的问题。
「哪,你没去过岛的外面吗?」
「思!你是从外面来的对吧?」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因为,在来到这座岛之前的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了。感觉好像曾去过岛的外面,又好像连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
是吗,树说著点点头。她也是老爷的孩子,也许没有离开过这座岛。也许她拥有在这座岛上出生,在这座岛上死去的命运。树突然想起老迈的管家与管家太太的脸庞。这女孩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吗?
「你没看过女孩子哭吗?」
「因为海莲娜不会哭。」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算管家先生对她发火,就算她惹老师生气挨了鞭子,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被老师鞭打?」
少女好像很不安地看著树。
「有时候会啦!像是我们没有遵守老师的话,或是作了很过分的恶作剧时。如果不是这种情况,老师绝对不会打我们。」
「是吗?」
也许是稍微安心了点,少女很难为情地笑了。
「这座岛上只有你们吗?」
「对啊从刚刚开始你就猛问问题耶!」
「哎呀,刚才足我被问耶!这样就扯平了。」
「也许足扯平了,不过你都没回答问题啊!」
「因为没什么是我能回答的,你们光问些我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呀!关於岛外面的事、爸爸妈妈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说完以後,少女对树露出彷佛在说「我们是朋友吧?」的微笑。
「那」
「别再问问题啦!我们到对面去吧,那里有条小河,河里还有小鱼喔!」
「最後一个,这是最後一个问题了。」;
「就最後一个喔是什么?」
「刚才说到王子的吻的时候,为什么你会吓了一跳?」
树真的吓到了。他还以为没有人注意到
「那,为什么?」
「因、因为啊,——太奇怪了嘛!死掉的人不可能因为亲吻就醒过来,这种事一定只会发生在故事里啦!」
树说出乱七八糟的藉口,但少女好像完全不相信。
「如果我死掉了,你会亲我吗?」
树瞪大眼睛看著她。
「会吗?」
少女一边说,一边把身子靠过来。她就像要把树拉近身边似的缠住他的手,透过布料,树可以感觉到少女还没有发育的胸部。
「会」
少女的红唇朝向树的脸庞。树彷佛在忍耐著什么般,呆立在现场,後来终於无法忍耐地把她甩开。
「啊!」
少女发出小小的惊叫声,整个人倒在草地上。
「好奇怪,你太奇怪了!」
树说完就跑开了。
「树!等等我!」
双膝著地的少女呼唤著,但他再也没有回来了。小鸟在某处发出寂寞的鸣叫声。
不久,她倦怠地拨拨凌乱的头发,缓缓站起身来。
「你在这里啊!」
她拾起头,为了寻找两人而在森林里来回奔跑的银发少年喘著气站在那里。
「咦?树呢?」
「他走了。」
「把你丢在这里?」
少女露出受伤的表情点点头。
「好过分啊!」
少年同情地说。
「把第一次进来的女孩丢在森林深处,要是那东西来了」
「那东西?这森林里有什么吗?」
少女不安地问,但——只顾著轻声发笑。
「好可怕。」
她这么说著,把身体靠向少年。少年彷佛理所当然地抱住她。
「不要紧,我会陪著你。」
某处传来小鸟吵闹的呜叫声。
「寝居又遭到侵犯了。」
「我曾说过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吧!」
「非常抱歉。」
管家静静地对老爷低头致歉。
「你的儿子调皮得让人头疼。」
老爷苦笑著回过头,右眼装著视力矫正装置的男人彷佛很歉疚地垂下目光。
「他只是个孩子,才会以为没有任何大人注意到啊!如果不是我指引他,他恐怕连自己的母亲都找不到。」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很抱歉」。虽然因为视力矫正装置的遮蔽看不到他的右眼,但他的目光充满了悲哀。在这座岛上,到底有多少生命与自由意志掌握在眼前的老人手中?不,说不定这世界的一切都是
於是,管家也想著同样的事。他静静思索著与自己继承同样血统的「老师」与——的
事。
少女从假寐中静静地觉醒过来。o她上一次清醒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任何人,只有变得柔和的夏日阳光从天顶的玻璃彩绘倾注而下。现在,一如往常的少年正注视著她。
他就像从什么东西的身边逃过来一样,脸颊发热,呼吸喘得肩膀上下抖动。
「今天来了一个转学生。」
即使少年说了转学生,久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办法掌握话里的涵义。她试著发问,但少年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少年并不在意,开始说起关於那个转学生的种种事情。
他的声音堆积在少女脑中还没有觉醒的部分,使她回想起一个梦。那是个安静而悲伤的梦。.
少女的脸颊自然地濡湿了。少年惊讶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擦去那滴泪水。
「你在哭?为什么要哭?」
少女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少年听不见她的声音。就算听得见,他或许也无可奈何吧!因为,这场梦与他有关——
我想起了你和她的命运。
所以,少女哭泣著。为了悲哀女人的未来而流泪。
3
被称作老爷的老人,以慈爱的目光凝视著少女。
「那些朋友们怎么样?」
「那个女孩子的心眼很坏。」
「是吗?」
「您会责备那个女孩吗?」
少女以谄媚般的眼神看著老人。
「为了你,我会责备她的那男孩子们怎么样?——如何?」
「我讨厌那个男生。他老是看著我,又总是玩泥巴,指甲都黑黑的。我讨厌指甲脏的人。而且他还不在乎地说出吓人的话。」
「男孩子都会想欺负喜欢的女生啊!」
「他喜欢我吗?」
「是啊!」
「可是,我讨厌他。」
她清楚的拒绝,让老人静静地笑了。
「那树怎么样?」
「那个男孩很好。人很温柔,指甲也很乾净。虽然有些地方有点幼稚。」
老人的眼中闪烁笑意般的光芒,但少女还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狡猾。
「是吗?不过,那孩子喜欢久远。」
「久远?」
少女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她只明白自己的胸中涌起嫉妒的漩涡。
「可是,我喜欢他。我很中意他。那个男生的白色指甲,还有黑色的头发,我通通喜欢。」
老人轻声笑著。他的笑声听起来很慈祥,里头却蕴藏著恶意。
「是吗,那我就让你待在那孩子身边吧!」
「真的吗?我好高兴。」
少女嫣然微笑。
「是真的。还有,我也给你父母吧!」
少女无法相信自己被赐与的幸运。
「给你取个名字吧,叫作小夜子怎么样?」
「小夜子?真适合我。谢谢。」
少女说著用手臂搂住老人的头,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印下一个孩子气的吻。被称作老爷的老人任由她这么做,静静地露出微笑。
「骗人!」——
对著老师大喊。
「这是骗人的吧?」
「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她又踏上旅途了。她要我向大家问候。」
「可是,一天都还不到啊!我们都还没有变成朋友。」
「这是老爷决定的。」
银发少年只能闭上嘴巴。在岛上,如果大人告诉他们这句话,那所有的问题都会遭到封杀。所有的事情都必须遵从老爷的决定。
数学课结束後,当他正在发呆时,海莲娜走了过来。察觉到危险的——做好防备。
「应该不必那么害怕吧?」
海莲娜的嘴角浮现冷笑。
「你很在意她对吧!」
尽管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却像在回答「没错」。
「你知道人工生命体吗?」
不知道,少年摇摇头。
「听好罗,就是用人类的细胞做出人类。这样一来,就会产生被称作人工生命体的生物。她不就是那种生物吗?」
虽然他觉得这很像是海莲娜会提起的奇妙话题,不过,少女会拥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气息,也许就是因为她是人工生命体吧!
「如果这座岛上在制造人工生命体,那会是在哪里?」
光说到这里就够了,——冲了出去。这座岛上如果有制造那种东西,不可能会在宅邸里面。只有可能在地下。这座岛的地底下有奇妙的石阵,就连大人们都不清楚会通往哪里。应该就只有那里。
结果,——一直钻到地底深处,却没有找到少女。
相对的,他听见了歌声。
那是个悲伤的歌声。
受到歌声邀请,——一直往深处前进,找到了泥偶。泥偶好像孤伶伶的,有著和他一样悲哀的眼神。
卡嚓
卡嚓
卡嚓
卡嚓
他只听得见剪刀的声音。老师以温柔的动作,把黏在——头发上的硬块连同头发一起剪下。过去曾是泥偶的物体,过去曾是——朋友的悲惨下场,现在只是化为乾硬的土块,散落在地板上。
开门声响起,老爷走进房间。
「您回来了。」
老师停手行了个礼,老人轻轻挥挥手,要他别介意继续进行。老师继续用剪刀剪下头发。
卡嚓
卡嚓
「看来这次让你有了很伤心的回忆。」
但是,——没有回答。受到老爷的询问却不回答,在这座岛上是不被容许的。老师正要责备他,老爷却再度阻止老师。
「我也懂得失去同伴的难过。来到这个世界以後,我也失去了好几个同伴」
老人寂寞地中断话语。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与它相同的东西。」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凝视著虚空中的一个点。
「也该给你新的名字了。这是对你长大成人的奖赏。」——
的眼睛微微一动。
「真。这个名字如何?」
过去曾叫作——的少年,以真的身分诞生在世界上。他背负著悲伤诞生了。
他身为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个老人认同自己的存在。
於是,十几年的岁月流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