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唐晚的用意,史上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可以用在任何情形之下。此时此刻,爷爷已经成为最大的诱饵,吸引着很多匿伏在暗处的别有用心的人。她守在这里,那些人只会逡巡于四周,不可能冒险现身。她一走,该来的就都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猜到了:“爷爷衣服上的十字切口是齐眉下的手?”
唐晚点头,心有余悸地回答:“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混迹于官面上的、文质彬彬的、有身份的人,一出手竟然那么快。他的刀片是挟在左手无名指、小指之间的,平时应该藏在腕表的表盘下面。我是医生,对那种手术刀刀片非常熟悉,所以虽然隔得远,从他刀片出手时带出的闪光线,就断定那是一枚手术刀刀片。他切开了夏老先生的衣服后,没有掀起衣服看,而是伸手进去摸了一把。只一把,没有第二次,便抽回手来,整理衣服,原路退回。”
从唐晚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齐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阵风,风过处,无影无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现在,我确信齐眉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猜想不到的——”唐晚叹气,“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究竟面对的是一大群什么人。你知道吗?我远远地偷窥齐眉,感觉自己盯着的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后背上寒意丛生。”
燕歌行与齐眉见面时,我也感受到了,燕歌行对后者甚为忌惮,说话措辞非常谨慎。
“我们出去说话吧,那炉子至少要工作五十分钟。”我站起来。
“也好,我们需要找地方透透气,后面的小树林就不错。”唐晚回应。
我们由那个上锁的地簧门钻出去,过了一条回廊,便到了一大片安静的杨树林。
这里的杨树树干只有拳头粗,树龄应该是两年到三年,枝叶并不茂盛。
“天石,你觉不觉得,除了你和夏老先生之外,燕歌行也变成了浮在水面上的鱼漂,把更多江湖人物吸引了过来?”唐晚问。
微风拂动她的头发,发一乱,本来就布满倦意的脸更显得疲惫了。
我点头:“没错,不过我觉得,燕歌行势力庞大,能够应付得了。而且,焉知他不是故意高调行事,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以燕歌行的智慧,做鱼饵、鱼漂还是做螳螂背后的黄雀,自然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况且,他手下还有一大票精干的人马,既能帮他出谋划策,又能替他冲锋陷阵。他做事,自然有其原则和分寸。
我甚至觉得,燕歌行面对青岛韩家、齐眉、日本幻戏师之时,都没有完全发力,仍然留着后手。
唐晚摘下一片树叶,在指尖揉捏着,皱眉深思,没有回答。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原本紧张、愤懑、忐忑、激荡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失去了爷爷,但也收获了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
如果可能,我愿意此生与她携手同行,永不分离。
唐晚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怕的是……局势全面失控,引发省城江湖的坍塌性毁灭,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失利者、食利者都难逃灭亡。对了,刚刚长老已经给我发了短消息,官大娘的身体已经顺利运走,要我们不必担心。他的‘镜室’号称‘亚洲第一’,但他私下里不客气地说那是全球第一、宇宙第一,因为‘镜室’是人类灵魂的分析机,汇集了几千名物理学家、各族灵媒的力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石,我坚信,官大娘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一定能解开,这是我们最期待的。”
齐眉这一类人是大人物的门客,自然是食利者,在任何政治变动、江湖动荡中都能找到自己的活路,然后扎根下去,任他东南西北风劲吹,我自岿然不倒。
这次,他一出场,马脚就落在唐晚眼中,可谓是出师不利。
我希望他能做更多事,把自己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唯有那样,我们才能发现他的破绽。
鬼菩萨运走了官大娘,也让我松了口气,至少这一秘密是掌控在我、唐晚、鬼菩萨三人手中,没有被燕歌行染指。
我心里有太多困惑是跟桑青红有关的,只要能梳理清楚这一点,我的思路就会彻底捋顺。
“你相信鬼菩萨?全信,还是半信半疑、有所提防?”我问。
唐晚迎着风苦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有谁是可以确信无疑的?天石,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说,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你我可以全然信任、互换生死之外,其他人全都不能深信。”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互换生死”是两个人情感的最高境界,她已经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话。
“没错,只有我们俩能全然信任、互换生死。”我重复她的话。
唐晚转过头来,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展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我们两人,一切功名利禄、江湖生死、富贵贫寒、打打杀杀都被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