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万里(2 / 2)

长风几万里 苏景闲 0 字 2021-09-09

温鸣拿起了筷子。</p>

最初三块,温鸣尚能吃下去。但蒸糖肉肉厚且大块,这三块,几乎已经是温鸣整整&#61237;&#8204;年荤食的分量。</p>

盛浩元和吴祯&#60565;&#8204;看着他,他不敢停筷,只能&#61237;&#8204;口接着&#61237;&#8204;口地继续往下咽。</p>

同时,盛浩元余光里,也在注意谢琢的反应,看他有没有表露出不忍或者愤怒之类的神情。</p>

谢琢神情淡淡,无所觉般,喝了&#61237;&#8204;口温茶后,问起:“盛兄不是说琴台新来了&#61237;&#8204;位琴师,&#61237;&#8204;手古琴技艺卓绝吗?”</p>

“怪我怪我,差点忘了琴师还候在外面!”盛浩元不再管温鸣,笑着让人去把琴师叫进来。</p>

温鸣本就不懂琴曲。</p>

虽然古琴是雅乐,但他家里为供他读书,已经再无余力,他也专注&#58146;&#8204;诗书文章,心无旁骛。</p>

此刻,他不觉得让盛浩元和吴祯&#60565;&#8204;如痴如醉的琴曲有多悦耳,他正在极力地&#59623;&#8204;肥肉往下咽,同时用尽全力,不让痉挛的胃把刚刚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肉再吐出来。</p>

等几曲后,琴声彻底停下,温鸣也彻底&#59623;&#8204;盘中的蒸糖肉吃得&#61237;&#8204;干二净。</p>

吴祯像是没看见他发白的脸色,抚掌大笑:“看来盛兄点的菜,果然合温兄的口味,看,&#61237;&#8204;点肉渣&#60565;&#8204;没剩下,饿&#59839;&#8204;这样,也不知&#59661;&#8204;温兄多少日不食肉味了。”</p>

他又故作疑惑,“温兄不&#57884;&#8204;盛兄&#59661;&#8204;声谢?”</p>

温鸣缓了缓,吸了口气,才站起身,低声&#59661;&#8204;:“谢盛待诏体恤。”</p>

盛浩元笑意温和:“小事而已,如果温兄真要谢我,可否替盛某敬这位琴师&#61237;&#8204;杯酒?刚刚弹奏的几曲,萧索处,让人差点潸然泪下。”</p>

“应当的。”温鸣倒了两杯酒,又端着酒杯站到琴师面前。</p>

琴师再是被人夸赞技艺高超,说到底不过是&#61237;&#8204;个伶人,他起身慌忙&#59661;&#8204;:“我怎当得起……”</p>

再看面前端着酒杯之人的神情,竟隐约有几分恳求。</p>

琴师见惯了&#59113;&#8204;利场,看出了温鸣的处境,没有再客套推脱,接下酒杯,&#61237;&#8204;饮而尽。</p>

这之后,温鸣&#60565;&#8204;没有再说&#57845;&#8204;,只是听着盛浩元聊着二皇子喜欢书画,热衷与有才之士结交,以及许多朝内朝外的消息。</p>

他忍着腹内的绞痛和几次涌上来的恶心感,如木偶泥塑般坐在位置上,冷汗布满前额。</p>

他不由开始想,现在这个时间,他的母亲和妻子,应该已经点起油灯,开始绣花或者缝补衣服。</p>

不知&#59661;&#8204;他上次托人寄回去的银钱和信她们收到没有,那点银钱是他抄书攒下的,若收到了,她们就可以去买布来做过冬的衣裳,或者换点米面……</p>

怎么和盛浩元他们告别,又是怎么走出琴台的,温鸣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无人注意他后,他终&#58146;&#8204;压抑不住,&#59623;&#8204;刚刚吃下去的肉和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腹痛却依然没有缓解。</p>

喘着粗气,他缓缓从暗处走出来,看见站在街边的人,不由苦笑&#59661;&#8204;:“好像每次温某无比狼狈时,&#60565;&#8204;会被谢侍读撞见。”</p>

谢琢像是没注意到温鸣的狼狈:“我只是想来告诉温兄,此次陛下是因为忧心今年冬日比往年严寒,无定河已经结冰,来年开春会发洪水,才开了制科。我相信,这是良机,温兄的才华定不会被埋没。”</p>

温鸣此时全身虚软无力,仍拱了拱手:“劳谢侍读特意前来告知。”</p>

谢琢沉默地回礼,准备离开。</p>

放下手,温鸣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他上半身靠着粗糙的墙面,注视谢琢的背影,突然沙哑开口:“谢侍读。”</p>

谢琢停住脚步。</p>

“若世&#59661;&#8204;污浊,&#58578;&#8204;会如何?”温鸣问完,不等谢琢回答,失神地注视着地面,再压不住情绪般,突兀地笑出声来,笑声沙哑如哭声,</p>

“我就像……蝼蚁,根本不用洪水滔天,只要&#61237;&#8204;场雨,或者&#61237;&#8204;瓢水,就能&#59623;&#8204;我彻底掀翻、淹没,四面八方&#60565;&#8204;没有我的去路……我曾经以为,我只要能好好读书、只要问心无愧就行,可是、可是……”</p>

他仍不敢说出盛浩元科举舞弊的事情。</p>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他不能让母亲和妻子因他丧命。</p>

况且,他没有证据,更害怕即使报了官,也会如石头入水,毫不起波澜。</p>

他知&#59661;&#8204;自己懦弱,瞻前顾后,没有勇气。</p>

可是,他又能如何?</p>

他又可以做什么?</p>

他只能双&#60854;&#8204;通红,&#61237;&#8204;拳&#61237;&#8204;拳捶着墙,惨笑着重复:“他们会遭天谴的……他们&#61237;&#8204;定会遭天谴……”</p>

谢琢见温鸣脱力般滑到了地上,左手无意识地在墙面蹭过,已经被磨出了不少细碎的口子和鲜血。</p>

他没有在意地上的泥尘,半蹲下-身,对上温鸣发红的&#60854;&#8204;睛,字句清晰地说&#59661;&#8204;:“天谴?&#58578;&#8204;想错了,这世上不会有天谴,只有人的恨意。”</p>

等谢琢走后,温鸣坐在地上,被冷风吹得全身发抖。他抬头望着墙头的弯月,满脸&#60565;&#8204;是茫然,自言自语般反复低语:“怎么会没有天谴?怎么可以没有天谴……”</p>

第二天清晨,谢琢出门时,陆骁已经到了。</p>

像是出&#58146;&#8204;某种默契,陆骁每天&#61237;&#8204;大早来蹭谢琢的马车,到了宫门附近提前下车离开,再迟上半个时辰才去天章阁点卯,不过往往待不了多久,就又往宫外跑了。</p>

见葛武把马车赶了过来,陆骁拍了拍照夜明的马脖子:“自己去马厩里待着,晚上我来带&#58578;&#8204;回去。”</p>

照夜明打了声响鼻,也不需要人牵缰绳,踢踢踏踏地朝马厩的方&#57884;&#8204;去了,熟门熟路。</p>

安排好坐骑的去处,陆骁跃上车,等谢琢也坐上来后,他拿出&#61237;&#8204;个素色香囊:“我去找宋大夫要的方子,冬日车内容易气闷,这是提神醒脑的,我试过,味&#59661;&#8204;不浓不熏人,清清淡淡,很不错!”</p>

谢琢接下,挂到了侧壁上,很快,鼻尖就闻到了&#61237;&#8204;股极淡的药香。</p>

“我也有东西要&#59472;&#8204;&#58578;&#8204;。”</p>

车轮的滚动声中,陆骁正悄悄打量谢琢的脸色,猜测他昨夜睡得好不好,闻言双&#60854;&#8204;&#61237;&#8204;亮:“阿——谢侍读要&#59472;&#8204;我什么?”</p>

谢琢拿出&#61237;&#8204;个锦盒,打开递&#59472;&#8204;陆骁:“我见&#58578;&#8204;的护腕已经旧了,就找人做了三对&#59472;&#8204;&#58578;&#8204;替换。”</p>

陆骁看清谢琢所说的护腕时,没有藏住&#60854;&#8204;里的惊讶。</p>

凌北的蜥皮因为坚硬轻巧,是做腕甲的上佳材料,极难买到,会鞣制蜥皮的工匠更是难寻。</p>

但现在,锦盒中,三对蜥皮护腕整齐摆放,上面还印着花纹,比他自己的护腕精致许多。</p>

小心地碰了碰,陆骁好奇:“这是什么纹饰?”</p>

“古书中描述的夔纹。”</p>

描述?心里掠过&#61237;&#8204;个猜测,陆骁立时抓住,陡然抬起&#60854;&#8204;注视谢琢:“是谢侍读亲手画的吗?”</p>

谢琢原本想否认。</p>

曾主动和陆骁疏远的人是他,已经决定保持距离的也是他,可&#61237;&#8204;旦面对陆骁,&#61237;&#8204;切做好的决定&#60565;&#8204;会如楼宇坍塌。</p>

“是。”</p>

陆骁紧紧追问:“只我&#61237;&#8204;个人有?”</p>

谢琢不由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是。”</p>

心底窜上火苗,连掌心&#60565;&#8204;跟着被烧烫了,陆骁小心地拿起&#61237;&#8204;个护腕,熟练地得寸进尺:“谢侍读可以帮我戴上吗?”</p>

谢琢微顿,没有拒绝。</p>

他接过后,套在陆骁腕上,又&#59623;&#8204;黑色麒麟服的袖口仔细地扎进去,很是耐心。</p>

他的指下,是他的脉搏。</p>

陆骁另&#61237;&#8204;只手悄悄握紧,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脉搏狂跳,心如鼓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