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轩如把猎物吃干抹净的一头豹子,将她揽在胸前,呼吸温温暖暖落在她的耳畔。
骆羽杉闭着眼睛的安静睡颜,恬静而柔和,在夜灯的光影中柔美动人。谭少轩看着看着,手不自觉的抚上了那美丽的容颜,细细的描绘着她的轮廓,半晌低低叹了口气:“杉儿……”
骆羽杉没出声,只是动了动。谭少轩看着她,真想就让她这样恬静地睡去,可是,事情迟早会出来,晚知道不如早些让杉儿知道的好,于是低声道:“杉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谭少轩话音里的认真严肃让骆羽杉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杉儿,那天晚上,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父亲要有危险的?”谭少轩看着她的眼睛,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
骆羽杉微垂了眼帘,低声道:“是威廉姆,他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说起鸿门宴,所以……”谭少轩会不会误会?骆羽杉有些担心,毕竟自己和威廉姆的关系很特殊。
谭少轩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杉儿,你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这般狗急跳墙、有恃无恐吗?”不等骆羽杉回答,谭少轩接着道:“日本第一次出兵山东,因为美、英等国害怕日本独占中国,所以支持中国政府要求日本撤兵的想法,特别是国内人民越来越激烈的抗议和反对,日本霸占山东的阴谋没能得逞,于三个月后从青岛等地撤军。但是,日本的野心始终没有消停,今天北平方面的消息,日本驻北平公使,已经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了具有独占中国性质的‘二十一条’,要求北方军政府政府‘绝对保密,尽速答复’。袁连夜召集外交部总长、次长和总统府秘书商议对策,国内形势更为严峻。”
“二十一条?”骆羽杉闻言心里也是一沉,看来日本人的野心和阴谋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嗯。‘二十一条’的内容共分五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山东问题,要求中国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山东不得出让与或租给他国;准许日本建造胶济铁路专线;开辟山东主要城市为商埠。目的是在山东进行经济扩张,并把战略要冲的山东作为日本的势力范围,为瓜分中国作准备。”谭少轩握着骆羽杉的手紧了起来,骆羽杉无言反手握住他。
“第二部分是关于南满内蒙古东部,要求袁政府承认日本在南满和内蒙东部的特殊权利,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及南满、安奉铁路的期限延长至九十九年,目的是把东北和内蒙变成它的殖民地。”骆羽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愤懑到有些痛,这里,明明是自己的祖国,却被日本人耀武扬威、名正言顺地欺侮,难道,我们的国家一定避不过被人欺侮的命运?
“第三部分是要求把汉冶萍公司改为中日合办,中国不得自行处理,附近矿山不准公司以外的人开采。实际上就是要由日本一手操纵和控制这个最大的铁矿山和炼铁企业。为日本的战争寻找钢铁资源。”谭少轩鼻子里“哼”了一声:“上面这些还不是重要的,第四部分要求中国所有的沿海港湾、岛屿概不租借或转让他国。也就是说,这些地方只有他小日本才有权拿走或租借。”
“无耻之极!”骆羽杉已经听不下去了,“这所谓的‘二十一条’简直就是以吞并中国为目标列出来的强盗条款!”
谭少轩点了点头,抚摸着她的手:“第五部分是关于控制中国的政治、财政、军事、警察等权利,要求中日合办地方警察、聘用日本人为政治、军事、财政顾问;兵工厂必须合办,还有关于修筑铁路、港口建设、传教权等的独占。扩张野心之大,侵略范围之广,已经昭然若揭,就是要把中国的政治、军事、财政及领土完全置于日本的控制之下,把中国变为日本的殖民地!”
“对于南方,日本人有什么野心没有?”骆羽杉皱眉问道。
“有,但是没有这么明显,因为日本在南方的势力相对弱一些。但是也提出了北方军政府与南地相邻的一些地方的特权,目的在与逐步南侵,个个击破。”
“今天,外交部已经向驻外使团发出指令,要求群策群力,尽快帮助两方政府政府取得参加战后和会的机遇,以利山东等问题尽快得到妥善解决。同时外交部已经派出特使,协调中国驻外使团促成两方政府参加和会,并征求外国国际法专家的意见。”谭少轩看了看骆羽杉:“外交部的一些高级官员已经全部派出,现在正在动员凌大的几位教授参与外交事务,并延聘翻译人员参加代表团。”
凌大的教授?骆羽杉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谭少轩。谭少轩道:“比如叶孟超、郁斯年,政府已经对这些以留学英、美为背景的文化界精英发出呼吁,呼吁他们走下讲台,或者直接出任政府官员,或者从事海外宣传。国家多事之秋,应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那他们的意思呢?”骆羽杉不由出声问道,自己虽然与他们不是非常相熟,但是这些人大多数对宦海沉浮嗤之以鼻,特别是对军政府,不少人心有微词,他们会同意吗?
“今天郁斯年已经答应出任驻英国公使馆参赞,他说:国难当头,请缨杀敌,书生报国,不甘人后。”谭少轩目光深远地看着窗外茫茫的夜空,中华民族最大的危机恐怕就要来了。
郁斯年,那个当初第一眼看上来,说自己和他是一派,看着自己说‘晚霞一抹影池塘,哪有这般颜色做衣裳?’、让人觉得颇有些恃才傲物和爱恋美色味道的男子?骆羽杉有些动容,在民族危难之时,书生报国竟这般慷慨!
“叶孟超也答应加入海外宣传处,他说:‘日本人要是开始蠢蠢欲动,就是他们自掘坟墓的日子到了。我们中国,平时虽然破破烂烂四分五裂,可是对外战争一开始,大家就会抛弃成见,救亡图存,中国太大,要吞,还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胃口!’所以慷慨领命。”那个面如满月、颇为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也要入仕途,放弃自己现在从事的教育事业,为国家民族大业而投身外交,骆羽杉心里感动莫名。
“今天我打电话给蔡校长说跟他借人,他说:‘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若是日本真的侵略中国,即使需要我们这些人上战场,发给枪弹,换上军装掉头北上,我们也该慨然接受。’”没想到这些文人竟都这般壮怀激烈,谭少轩也为之所感,话语有些低沉激昂。
“顾成均新丧娇妻,却也不得不准备启程去巴黎。目前正准备给他多配备几个翻译人员,最好是多语种的。”过了一会儿,谭少轩说道。
“陈恪先生不是最好的翻译?”骆羽杉闻言说道。
“陈恪先生的确是,他已经答应上阵,但只有一个陈先生显然不够。两方政府合计五十多人的代表团呢。”谭少轩看着骆羽杉微微摇头。
骆羽杉心里一动,有个人似乎是不错的人选,但是,自己说出来合不合适?而且,人家正为家事忙的不可开交,这个时候……
偷眼看了看谭少轩,谭少轩正若有所觉地看着她:“杉儿可是有什么合适人选?这个人是要作为顾成均的助手出现的,不仅精通外语,还有对国际形势有所熟悉,顾部长新丧娇妻,心情欠佳,助手最好年龄不要过大,能相互关照……”
谭少轩越说,骆羽杉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顾成均此人自己接触过,折冲樽俎,纵横捭阖,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军政府的外交巨擎,若是与此人结缘,倒也着实是好事。不过自己实在不好直面提出来,否则看在谭老二或者他人眼中,可能貌似有假公济私之嫌疑,自己不是那种有心思的人,但是谭少轩却未必真正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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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谭少轩出声问她想什么时,骆羽杉只是轻轻笑了笑,没吭声。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些目前面临的各种政治、经济问题,躺了好久依然难以入睡。山上的冬夜格外的冷一些,听着窗外山风吹过,树枝响动,骆羽杉往谭少轩怀里缩了缩。
“冷吗?”谭少轩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搂住她往怀里紧了紧,两人肢体交缠,肌肤隔着薄薄的睡衣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骆羽杉抬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中间那个“川”字:“少轩,有些事情急不来的,好在国人万众一心,我……我也会陪着你。”顿了一下,骆羽杉的声音低下去,接着说:“你难过……我也不好过,国家民族危难,我们只能一起面对。”
谭少轩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俯下头,盖上她的红唇……灯光暗淡,床头柜上一支梅花,正含苞待放,屋子里一片馨香宁静。
第二天早晨,谭少轩因为公务繁忙一早起身,骆羽杉也睡不着,便想陪他一起吃早饭。
躺在床上不觉得什么,等下了地起来走路,骆羽杉才发现腰酸身软,悸动心跳。看着梳妆镜里犹带着晕红的脸,骆羽杉心里明白,这自然又是昨夜过度的缘故,躲开亚玉戏谑带笑的眼神,骆羽杉只能叹气,摊上这么个土匪般的流氓,自己只能认命,谭老二也真是的……
看自家小姐有气无力,面色潮红,亚玉笑得别有内容:这下可好了,四小姐和姑爷终于和好了!于是故意地问道:“四小姐,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找点什么药吃?”
骆羽杉横了她一眼,红着脸不吭声,死丫头,惯会落井下石!
谭少轩听到亚玉的话,几步走过来,急急问道:“怎么了?杉儿,你哪里不舒服?”
你还问?骆羽杉羞窘不堪嗔怪地斜了他一眼,谭少轩见她的神态,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昨晚上自己又将她欺负狠了。
不由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怎么回事?每次碰到杉儿就忍不住,总不能老拿还没影子的儿子和小杉杉来做借口吧?看来,人家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果然有理。但是这事儿也不能全部怪自己吧?你想,这样的冬夜,软玉温香在抱,忍得住,那都不是男人,是不是?
但是因为了亚玉的笑谑,两个人也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再说话吃完饭,谭少轩下山去办公,嘱咐骆羽杉早些回大帅府,因为二姨娘已经问过几次,连老爷子也提过一句。
骆羽杉觉得困倦,用过早饭后又眯了一会儿,便嘱咐亚玉收拾东西,门铃响起来,却原来是谭永宁来了。
亚玉急忙嘱咐门卫开了大门,等骆羽杉从书房走出去,谭永宁已经笑着在亚玉身后走进来:“二嫂,怪不得您要来蕊园住,冬天的山上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呢,再说还安静。”
骆羽杉笑着递上茶水:“永宁今天怎么有空上来?没有课吗?”
“嗯,今天的课可以不去。”谭永宁笑着说道,接了茶杯却从杯沿上偷眼看了看骆羽杉。
说实话,今天谭永宁是带着一肚子疑惑甚至有些不满而来的。
前些天威廉姆生病被送进医院,谭永宁想去探望,去了几次都被医生婉言劝了回去,说瘟疫流行期间谢绝探视,让谭永宁心里很是不开心,想报出大帅府的名头甚至身份吧,又怕惹得威廉姆不高兴,所以,急在心里而无可奈何。
后来有一天偶尔去找骆羽杉,想询问关于瘟疫的情况,却被小丫头告知二少夫人不在,据说是到医院探望朋友去了。
谭永宁闻言微怔,二嫂也有朋友住院?对亚玉旁敲侧击,也没问出来究竟是谁患病,然后某一日,在广慈附近却看到了骆羽杉的影子。谭永宁疑惑不解,难道二嫂来看的朋友是威廉姆?那她为什么不和自己打声招呼?自己的心思没有瞒过她,她不会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难道……上次在舞会上曾升起过的那个念头蓦然又出现在脑海,谭永宁的心“扑通扑通”急跳,难道二嫂真的和威廉姆有……二哥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谭永宁想了几天,越想越觉得这个二嫂不地道。自己还奇怪,既然她和威廉姆相熟,为什么不帮自己的忙,却原来,两人间别有乾坤,竟拿自己做了傻瓜!这事若是给二哥知道了,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
想来想去,谭永宁实在耐不住性子,于是跑了来蕊园,想从骆羽杉这里探听些风声确认下事情的真伪,顺便旁敲侧击敲打一下二嫂。
“最近瘟疫横行,我也有几个同学退学回家,有两个医治无效还过世了,唉,想起来跟做梦似的……听厨房的人说,前两天二嫂有朋友病了,现在好了吗?听说英国公使馆的威廉姆先生也患病了,二嫂去看过他没有?”两人坐了,谭永宁一边喝茶一边轻巧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骆羽杉心里一跳。她没有想到谭永宁会这样开门见山突然提及威廉姆的名字,毫无防备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谭永宁的话:说实话?谭永宁若是径自问下去,自己该怎么回答?不说实话?自己向来没有说过瞎话,再说,骗了永宁,日后若是给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样难堪?
事情迟早会给人知道的,骆羽杉心里叹了口气,便想直言相告,自己和威廉姆的事是谭少轩强取豪夺之前的故事,就算谭永宁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顶多自己再给她道个歉,说明之前没有告诉她的原因罢。
想好了笑了笑刚想说话,却见亚玉走进来:“四小姐,有位威廉姆先生来访。”
骆羽杉闻言一愣,这,这可如何是好?
谭永宁也是一顿,旋即有些疑惑地看了骆羽杉一眼,威廉姆来拜访二嫂?如果他们不是很好的朋友,骆家的蕊园威廉姆怎么会知道?而且,还单独来�
��访。
看着谭永宁警惕的神色,骆羽杉心里低低一声叹,无巧不成书,这下好了,自己就算跳到黄河也不一定能洗得清了。
骆羽杉正为威廉姆和谭永宁不约而同的来访而头疼,谭少轩却吩咐夏汉声打电话给谢广珊,约她中午见面。
因为已经知道日本递出了“二十一条”,所以南方军政府紧急召开高层人员会议,一为商量相关对策,二来统一思想认识,坚决反对日本想霸占、侵略中国的这种行为。
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已经加紧遴选,外交部成立了高规格的参加和会问题研究小组,举行第一次小组会议。
外交使团传来消息,经过外交涡旋,已经冲破了日本的阻挠美英等几大国都同意,中国以参战国、战胜国的资格参加巴黎和会。中方代表团确定为五十几人,北方军政府的陆徵祥、施肇基、魏宸组、南方军政府的顾成均、王正廷五人为代表,其中陆徵祥为首席代表,另有外籍顾问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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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政府给代表团的任务是:一,收回战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利益,这些利益不得由日本继承。二,取消“民四条约”的全部或部分内容。三、取消外国人在中国的特殊权益,如领事裁判权、协议关税等。四,结束德奥等战败国在华的政治与经济利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