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二章 加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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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为月森高中食堂的一处角落。这里由于有柱子挡着,不会受到中午阳光的直射,可以说是最佳的位置。

御笠坐在椅子上,以极为严肃的表情看着桌上的一点。她的视线中,透出了一股与平常的她完全不同的严峻,甚至已经接近一种「近我者斩」的杀气。

在她的视线前端,是一碗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面。面条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一些汤汁。

按照御笠的习惯,每个星期大致上会偷懒一次,不做便当而到食堂吃饭。毕竟每天都做便当的话,能够选择的菜色总有用罄的一天。而且最近常将便当分给京也吃,在味道上可以说是丝毫大意不得。

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地说「很美味」,但根据最近御笠的研究,这个「很美味」也存在着数种不同的音阶。如果真的觉得很好吃,声音会略为高昂。而相反的情况,声音则会略为下沉。虽然这种震动声带的细微差异就算是拥有绝对音感的人也很难分辨得出来,但是在历经长期观察之后,已经成为摩弥京也研究家的御笠能够判断得出来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错觉。

另外,靠学校食堂的餐点来寻找便当菜色的灵感,也是御笠的目的之一。光就这点而言,就有经常光顾食堂的必要。

御笠今天点的是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面。本来想点的是热量较低的煮鲽鱼定食,但却输给了厨房中飘出的那股浓厚奶油与白味噌的香味诱惑。如今冷静一想,面类根本不可能拿来当便当的菜色,所以参考价值是零。

而且这个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面竟然好吃得令人抓狂。

好想再喝一瓢。好想再一次让汤汁的美味在口中扩散。

但是身为一个女人,喝了汤与没喝汤的卡路里差却快速地在她的心中被计算得一清二楚。

年轻的女性脑袋中都具备有高性能的卡路里计算器,当然御笠也不例外。

如果喝了汤,随便一算也知道肯定超过一千大卡。对女性来说,这个汤汁就是能致人于死的卡路里因为会发胖。

御笠摇了摇头,将脑中的杂念甩掉。减肥不是一天能成功的。当人类摄取了大量脂肪的时候,头脑会分泌一种称为脑啡(Enkephalin)的快乐物质。换句话说,如果想在减肥行动中获得胜利,就必须掀起一场本能与理性的战争。

危险,实在太危险了。一方面认为只喝一口应该无妨,一方面又担心喝了这一口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栖息在脑中的天使与恶魔不断你来我往,让御笠的瞳孔绽放出如同野兽般的狰狞目光,额头上也开始浮现了汗珠。

最后,御笠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点了点头,将颤抖的手伸向汤瓢。

「只喝一口只喝一口」

表情恍惚,口水从嘴角滴落。御笠以汤瓢舀起乳白色的液体,送到了唇边。

「南云妹妹,妳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突然的这一句话让御笠吓得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加仓井正将脸凑过来看着自己。他身上的制服邋邋遢遢,两只手穴在口袋里。御笠不禁把头往后一缩。

「什什么事?」

御笠摆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眼前有拉面的脸,将汤瓢一丢,开口问道。

御笠非常不会应付加仓井。虽然聊了几次之后渐渐已经有点习惯了他这个人,但是那副可怕的模样如果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话,还是会吓一跳。在这个学校里面能够毫无惧意地跟他讲话的人,恐怕就只有京也了。

「妳对面的位置让我坐一下,已经没有其它座位了。而且,我刚好有点事想问妳。」

「咦?有事想问我?」

当然,御笠完全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事。

加仓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将猪排定食往桌上一放,双手合掌说一句「我开动了」之后,把免洗筷扳开。这么有礼貌的不良少年倒是少见。

好一阵子都只听得见他不忙不乱地扒饭的声音。过了好久才慢慢抬起头来说道:

「喂,最近那家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那家伙?」

「当然就是摩弥啊!那家伙最近不太对劲,不足吗?我想南云妹妹妳应该知道些什么才对。啊,不过我可不是在担心他喔!这点一定要先跟妳说清楚!」

「咦?不对劲,是指什么事呢?」

只见他含着满嘴的猪排说了句话,发现御笠没有听懂,于是赶紧将猪排吞下,说道:

「难道妳没有发现?啊,对了,妳最近没有来学校」

加仓井好像突然察觉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御笠见加仓井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不禁有点失落感,但还是摇了摇头,问道:

「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应该很乐意告诉我吧?」

「嗯?喔,那家伙最近精神不太好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眼睛周围有了黑眼圈,而且眼神看起来非常凶恶。跟他说话,他就会摆出一副警戒心十足的模样。另外,他的集中力似乎也变差了。上次的考试,那个大天才摩弥听说拿了个惨兮兮的分数。而更夸张的是发生在刚刚的事情。班上有一群女生笑得很大声,那家伙竟然对她们破口大骂:『吵死了!』妳相信吗?那个向来面无表情的家伙竟然会做这种事。整个班上一瞬间安静下来,他才突然恢复冷静,赶紧走出了教室。」

从加仓井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御笠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完全明白。脑袋理解了状况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讶。

「怎么会这样」

最后一次见到摩弥,是在半夜的月森里。当时的摩弥相当关心自己,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加仓井所描述的京也,实在让人很难跟那个平常总是泰然自若的京也联想在一起,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这是真的吗?」

加仓井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只有我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吗?一想到这点,御笠的心情就像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昏暗的路边一样,充满了寂寞。

加仓井似乎察觉到了御笠的心情,赶紧想些话来安慰她:

「啊没办法,妳这阵子都没来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这么说,一边举着筷子绕圈圈。接着,加仓井开始喝起了味噌汤。

加仓井的话让御笠的心稍微舒坦了一点。看起来蛮横粗鲁的加仓井,没想到竟然拥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御笠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当一个不良少年了。

而且,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一副阿飞的模样?这种时代的阿飞,不嫌生锈年代了吗?

接着御笠开始思考加仓井口中所说的京也。

御笠的心情相当复杂。

京也的异常举动并非完全无迹可循。当然,这个秘密不能让加仓井知道。

这是只有御笠知道的秘密。京也有着另外一张脸,那就是凡采尼。他曾经告诉御笠,自己是个临界之人。站在正常与异常的境界在线之人。

刚刚听到的那些焦躁的举动,以及临界之人的身分,这两件事情似乎有着什么可怕的关联性。但这些事绝对只能隐藏在自己心中。

「抱歉,我也不清楚。」

「喔,我想也是吧。不过,如果妳担心他的话,今天就陪他一起回家吧。啊,但是绝对不能告诉那家伙,这些事是我跟妳说的哟!如果被他以为我是在关心他,我可是会浑身不对劲!」

「嗯,我明白。谢谢你,加仓井。」

加仓井摸了摸鼻头,耸了耸肩膀。接着他把视线微微往下移。

「对了,这些汤妳不喝吗?」

他指的似乎是御笠吃剩下的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面的汤汁。

「不喝。」

「不必想这么久才回答吧?啊,口水!口水!」

御笠一听,急忙伸袖子在嘴上一抹。

「什么嘛,既然想喝,为什么不喝呢?啊,难道妳是在担心体重吗?妳们女生就是这样,对体重这件事实在太过于神经质了。其实我反而喜欢稍微肉感的女生哩。」

即使是温厚的御笠,也无法对这句话置之不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女孩子为了减肥要吃多少苦头吗?你知道抵抗眼前甜食的诱惑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吗?不,你完全不懂!」

「啊,呃对不起。」

加仓井被气势一压,只能赶紧道歉。

「女孩子在走上体重器之前,总是要先统一精神,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脱掉衣服,慢慢伸出第一只脚。这时候要想象自己是一片羽毛,相信自己没有丝毫的重量,接着才将另一只脚」

「两位似乎在讨论重要的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参与?」

转头一看,摩弥正站在自己的眼前,手上拎着便当。

「啊,摩摩弥?」

「是我没错。御笠,我找了妳好一会儿呢。刚刚到妳的教室去,发现妳不在?所以我猜妳在这里。」

根据加仓井的说词,京也刚刚才在教室里闹出了一点事情,之后不知道跑去哪里躲起来了。但是现在的京也却完全看不出来有这回事,依然是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也是他的演技吗?最优秀的谎言,可以让被欺骗的人不带丝毫的怀疑。如果京也真的要欺骗自己,自己是否有办法能够看穿呢?

话说回来,京也的脸色似乎确实有点不太健康。

「啊?」

突然问,京也似乎感到一阵晕眩,身体微微一晃,急忙用手扶住了桌子。

「摩弥,你不要紧吧?」

「是的,我没事。」

结果,御笠没有机会为自己的疑惑求得解答。

自从京也来了之后,加仓井的态度显得有点尴尬,只好表现出一副局外人的模样,看着完全不相干的方向。

「御笠,我刚刚似乎听见妳谈到了变成羽毛之类的话题,难道御笠妳」

「呜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个话题?」

「想要修练当一个仙人吗?」

啊啊,连这个表情严肃、讲话却少根筋的行为也跟平常一模一样

御笠感到全身无力,渐渐开始怀疑加仓井刚刚那些话的真实性了。

「没没有啦!」

「是吗?那就算了。如果想要当仙人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去查一查最正确的修练法。我记得如果是『尸解仙』那种最低级的仙人,修练起来倒是不会太困难」

「最低级的仙人不,不用了,我不想当仙人啦。」

「她只是想减肥而已。」

加仓井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秘密。

「啊,不要说出来啦!」

「喔喔,我从刚刚就在怀疑,为什么视线的角落有个大型垃圾,仔细一看原来是加仓井啊」

加仓井的太阳穴抖了一下,站起身来说道:

「呵,你胆子可真不小啊,摩弥!难道你以为学校食堂的座位上会有一个大型垃圾吗?嗯嗯?」

加仓井朝着京也的鼻尖狠狠一瞪,京也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虽然不是垃圾,但是跟垃圾也差不多,所以我也不算是说错了话。对了,你的嘴巴实在太臭,我的鼻子都快歪掉了。能不能请你离我远一点,加仓井?」

「你这个扑克脸的混蛋!如果不想死的话,立刻给我跪下来道歉!」

「我拒绝。我才想请你这辈子永远不准叫我扑克脸哩。」

「哼,我拒绝,扑克脸的混蛋!」

「你的智能简直媲美猴子,真令人肃然起敬,加仓井。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对你晓以大义了。下次我会请我的朋友以C套餐的方式将你这个野人处理掉。」

「摩弥什什么是C套餐?」

「杀死之后,将尸体放进木材研磨机里面磨成粉末,然后混进饲料里面喂给猪吃。请放心,御笠,不会留下丝毫证据的。」

这实在不是适合在用餐时间谈的话题。

坐在京也附近用餐的一般学生听见了这个可怕的犯罪计划,全部都脸色发白,表情凝重。

御笠花了好久的时间,才习惯他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如果是以前的御笠,恐怕早就开始认真地想着是不是应该趁他还没犯罪之前将他交给警察了。

即使是现在,御笠依然怀疑他说这些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但是,说了这些话的当事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周围的视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虽然我实在很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要问问看除了C套餐之外,还有A套餐跟B套餐吗?」

「是的,A套餐是杀死之后,以盐酸腐蚀脸孔跟指纹」

「够了,我明白了.别再说了」

「不,妳还不明白。最重要的关键是在于不能让警方拿牙医就诊纪录加以比对,所以必须用老虎钳将牙齿」

「停!我不想听!」

坐在京也正后方的学生听了京也的发言,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他手上的餐盘上放着几乎都没吃的料理。

继这个人之后,周围的学生也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京也说完了笑话(?)之后,原本极为和平的用餐景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座位上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这些都是开玩笑的,御笠。」

京也泰然自若地轻轻说道。如今才说这句话,已经离开的学生也不会回来了。

御笠下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要对他所讲的一切玩笑话听而不闻。

「对了,御笠,刚刚好像听说妳想减肥,是真的吗?」

「啧,我以为你早已经忘了这回事」

「御笠,是我听错了吗?我刚刚好像听见妳咂了舌?」

「嗯?你说什么,摩弥同学?」

京也的视线受到气势一压,不禁在空中飘来飘去。

「啊呃什么事也没有。看来是我听错了。」

「哼,正值发育期的女生勉强自己减肥,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哩。」

「加仓井,你有一个永远不会进化的脑袋,真是令人佩服。对于体重的在意程度,男孩子跟女孩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价值观加以排斥,这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事实上我也曾经在偶然的机会里看到我自己的妹妹在身体检查的那一天,不但吃泻药将胃清空,还邮购了氦气的气瓶来吸食呢。」

「那个场面应该是相当尴尬的吧。吸食氦气你妹妹到底是何方妖孽啊她当自己是气球吗?」

京也打开了妹妹亲手做的便当盒。盒里的白饭上,绞肉排成了文字:「我爱你☆」。加仓井一看之下,「喔喔!」地尖叫了出来。京也的便当之可怕程度,还是只能以「疯狂」两个字来形容。但京也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真亏他吃得下去。而且,便当里示爱的方式好像愈来愈露骨了。

「虽然不想跟加仓井问一样的话,但看了这个便当,实在很想问摩弥,你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京也的回答令御笠感到有点意外,不禁犹豫了起来。

「呜有一点想认识,又有一点不敢认识」

此时御笠偶然望向加仓井,却发现他正在朝着自己大使眼色。御笠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京也最近的样子怪怪的,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他家一探究竞。

「啊,我决定还是想认识她。如果可以的话,就今天吧。」

「今天吗」

京也将手放在下巴上,思考了起来。这时的他,脑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到底在评估着什么事情的可能性,御笠完全无法想象。过了一会儿,京也以平淡的语气说道:「可以。」此时御笠才发现,自己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僵硬了起来。

趁京也不注意,御笠与加仓井对看了一眼。加仓井静静地朝御笠点了点头。

「这里就是摩弥的家吗」

御笠看着京也所居住的房子,不禁发出了叹息声。原来传说中的摩弥家竟然是这个模样。

京也的家与他那超群脱俗的形象不同,看起来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是座小巧精致的独栋房屋。庭院里铺着人工草皮,甚至给人一种清爽明亮的印象。

「是的,只是个很普通的家,没办法让人有什么特别的感触,真是抱歉。」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思,那么我可以进去叨扰吗?」

「当然,请进。」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盖住了,所以没办法从外面看到屋内的模样。

「啊咦?」

不过,仔细一看,窗帘并没有完全密实,而是被微微掀起,露出了一个小缝。有人正从缝隙中往外窥探。就在此时,那个偷窥者似乎察觉自己被发现了,赶紧放下窗帘,盖住了自己的身影。

空气中只残留着诡异的寂静。乌鸦一边嘎啊、嘎啊地啼叫,一边朝天空飞去。

「摩弥刚刚好像有人在往外偷看」

「那应该就是我妹妹吧,她已经回来了。」

走进大门,京也喊了一声:「兰,我回来了。」

但是整个家里面的气氛却是一片宁静,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或许是因为窗户被厚窗帘盖住的关系,空气一点也不流通,非常地沉闷。这个屋子里真的有人吗?御笠开始感到怀疑。就在这时,京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把鞋子一脱,走向面对着大门的柱子旁,从柱子后面像抓一只小动物一样抓出了一个物体。

柱子后面原来躲着一个年纪幼小的少女。宛如母猫叼小猫一样,京也抓着那个名叫兰的少女的领口,来到御笠的眼前。

「好好可爱!」

兰的年纪大约十岁左右,身高比御笠还矮了一个头。头发分成了左右两边,各自以樱桃造型的发带束起。或许是因为刚从学校回来的关系,身上还穿着白色的水手服。不过水手服上还套着围裙,看来她正在做菜。

御笠本来相当担心,不晓得做出那种便当的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可怕人物,但看来比想象中要正常得多,而且可爱得令人不禁想要把脸颊贴上去磨蹭。

然而,似乎只有御笠单方面抱着好感。兰的双眼微微瞇着,以冷眼看待世间万物的眼神,由下往上凝视着御笠。最后只小声说了一句:「妳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接着便不再说话,维持着诡异的沉默。

「她就是我妹妹摩弥兰。兰,打个招呼吧。」

此时兰终于将视线从御笠身上移开,躲在京也的背后,似乎不想听话照做。

她大概是害羞了吧,御笠心想。于是御笠决定先打招呼,表现出身为成熟大人的一面.

「妳好,我是南云御笠。我可以叫妳兰吗?」

「午安,不要脸的女人。」

「」

御笠的表情带着笑容僵住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太奇妙了。如果没有在姐姐的丧礼上认识了京也,没有来到京也的家,也不会在这个家里面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学生骂「不要脸的女人」。人生会遇到什么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两眼半合、嘴唇微微嘟起的兰丢下了这么一句惊人之语后,便转过了身,朝屋子深处奔去。

「兰,好好打招呼!」

京也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走,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抱歉,御笠,她平常不是这种个性的。」

「不,没有关系的。嗯,我不要紧的,完全没事一点也没有受伤呜呜」

「看来精神受创严重。真不晓得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既然如此,只好由我来稍微介绍一下她了。她叫摩弥兰,就读私立祁答院学园的初等部,今年刚升五年级。」

「咦那个祁答院学园吗?好了不起啊,那里是超有名的明星学校呢!」

「是啊,虽然由我来说或许带了些身为哥哥的偏袒,但她真的是一个热人怜爱、冰雪聪明的妹妹。我这个家里没有父亲,为了帮在外工作的母亲分忧解劳,她一肩挑起了所有的家事。而且学校的成绩也相当优秀。」

「喔真了不起。」

即使是在称赞自己妹妹的时候,京也依然面无表情,而且声音非常平淡。御笠一边听着,一边望向跑到后面厨房里的兰。兰正在厨房里专心地玩着磁性绘图板就是那种让小孩子画图用的笔压感应式玩具。看见这副景象,御笠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虽然是才女,毕竟还是个孩子。

御笠开始觉得,刚刚那句「不要脸的女人」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这样一个才女,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

过一会儿,兰抱着绘图板又跑回来,默默地将绘图板举在头顶上。

『滚回去,偷腥的猫!』

上面写着这样的字眼。

「什么!」

兰将绘图板壶局举在京也肩膀上方的位置,只有御笠看得见,京也似乎没有察觉。

御笠脑袋里突然浮现了一句话:有其兄必有其妹。

「怎么了吗?」

京也发现御笠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点上,于是沿着御笠的视线望去。兰见状,赶紧将绘图板上那个具有板擦效果的小拉柄一拉,一瞬间板上的文字便全部消失,成功地湮灭了证据。完美的犯罪。

「兰,妳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玩哥哥你上次送我的绘图板。」

「原来如此,能够看见妳好好利用它,也不枉我将它送给了妳。」

一般而言,这种东西是给二至八岁的小孩子玩的。送了这种东西的京也少根筋,收了之后用得很开心的兰也少根筋。两个人半斤八两。

京也再度将视线从兰身上移开。兰看得精准,带着半开半合的双眼对御笠露出彷佛是嘲讽般的笑容。绘图板上又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母猪』。

御笠沮丧地垂着肩膀。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被兰讨厌。

「御笠,妳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到我房间去休息一下。兰,帮客人泡杯茶来。」

京也牵着御笠的手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御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兰正瞪着自己,嘴角下弯,似乎相当不甘心。

不知道为什么,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被讨厌到这种程度。

她跟着走上一一楼,进入京也的房间。

房间内唯一一扇大窗子同样被百叶窗帘覆盖着。窗帘的横板倾斜,遮住广大部分的光,因此整个房间内略显昏暗。

「这里就是」

「是的,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我去换个衣服,妳可以随意参观。」

京也说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将御等一个人留在房间内。

虽然对本人或许相当失礼,但御笠对这个房间的感想是,怎么会有这么单调空洞、毫无情趣可言的房间。

墙上一张海报都没有。家具只有床、柜子、健身器材、一台桌上型计算机及二口辅助用的笔记型计算机。

外人要从这个房间来推断房间主人的性格,恐怕是相当难的一件事。因为这个房间毫无个性可言。

御笠坐在身边一个坐垫上,兴致盎然地环视左右。接着,她又站起身来,走向京也的书桌。

桌上有个被翻倒盖住的相片架。御笠将相片架扶正,看了一眼。

似乎是京也刚进中学时的照片。照片中有看起来多了些稚气的京也、身高不到现在一半的兰、以及一位应该是京也母亲的温柔女性。京也那扑克面孔与现在并无多大差异。

相片架显得有点浮肿,似乎后面还塞了其它相片。

御笠带着罪恶感,将后面的相片抽了出来。

「这是!」

御笠的心头彷佛被针*了一下。

这是一张以京也为中心的家族休闲合照。京也的年纪看起来更小,大约是小学的高年级生吧。但是照片中的两个部分,以大小来说差不多是两个人的范围,被人用剪刀剪掉了,只留下两个残酷的空洞。

御笠曾经听京也说过他的家庭构成,知道这两个被剪掉的部分是京也的父亲及姐姐。照片中的京也正展露着御笠所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我心中的这股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京也平常在御笠面前所露出的笑容,如果跟这个宛如一朵大花般的天真笑容相比,其价值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在这张照片的下面,还有一张照片。御笠以眼角余光确认京也尚未进来,将照片抽了出来。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玉米田。京也与一名少女一起比着胜利的手势。虽然御笠对月森市的地理环境并不特别清楚,但直觉认为这个场景并不是在月森市内。

这张照片上的京也也在笑着。少女穿着雪白色的连身洋装,像丝绸一样的乌黑秀发延伸到腰际,长得非常眉清目秀。

这张照片跟刚刚那张似乎是同一个时期拍的。虽然在偷看之前便已有所觉悟,但御笠还是感觉到一阵后悔。这不是他人可以随意窥探的东西。

御笠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将照片放了回去。

就在此时,京也刚好回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放了点心的盆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盖住脖子的黑色长袖贴身汗衫,下面则穿着宽松的长裤。

「兰正在泡茶,请再等一会儿。很无趣的房间,妳一定相当失望吧?」

「不,没那回事。」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两个人单独说话了。

或许是因为上次发生杀人事件的时候,曾经跟京也渡过了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所以对御笠来说,这样的房间倒也符合京也的个性。

「最近又发生杀人案了呢。」

当然,御笠指的是那起女性被乱石砸死的事件。

「是啊,我也相当担心妹妹上下学的安全呢。」

京也的脸上完全看不见任何动摇。像这种时候,故意问一些侧试他的话,查探他的反应,或许是自己的坏习惯吧。

虽然很有可能只是自己太多心。但一想到京也的另外一面,御笠还是认为这些话非问不可,就算这会让自己被讨厌也没办法。

「虽然这只是第一起,详细状况还不明朗,但御笠晚上最好还是尽量别外出,尤其是周末。」

「案情的内容你已经调查得相当清楚了吗?」

「都是从电视新闻上看来的。为了自身安全而进行情报搜集,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是的,当然。」

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摩弥,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慎重?」

京也见御笠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不禁皱起双眉。」

「看来似乎不是太快乐的话题。」

京也一边说,一边将坐垫递给御笠。御笠道了谢,在坐垫上坐下她见京也采跪坐的姿势,也就跟他一样跪坐着。

「那个你对最近市内发生的那件杀人案有什么看法?」

「真是让人摸不着边际的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件颇为异常的案件,但是,以怪异的程度来看,倒也没那么稀奇。毒辣的凶杀案是不胜枚举的。过去还有人杀了亲兄弟之后,在采访媒体面前大呼痛快呢。」

「那么如果不是站在摩弥的立场,而是站在的凡采尼的立场你有什么看法?」

房间内的空气突然跟刚刚完全不同了。京也的眼神变得非常锐利。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京也似乎放弃了抵抗,将视线从御笠身上移开。

「自从那个事件之后,就没跟妳谈过这方面的事情了。」

京也将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御笠几乎想要打退堂鼓,但还是振作起了精神,继续进逼

「摩弥,这个最近被大家广为讨论的杀人凶手,你认为他行凶的动机是什么?」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妳问这些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上次那个事件跟御笠妳有直接的牵连,但是,这次的事件却没有。我不认为妳有必要让自己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当然有牵连,这也是在我们市里发生的杀人案件呢!」

京也皱起了眉头。

「妳这句话是认真的吗?不是为了至亲,而是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妳想要淌这浑水?」

「嗯大概吧。」

真的是这样吗?连御笠自己也颇为怀疑。此时京也便说道:「好吧,就当作是这样吧。」让御笠完全没有深入思考的空间。

「御笠,当一个人的食衣住行等基本需求都被满足后,你认为这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事呢?」

「睡午觉?」

京也轻轻摇晃着肩膀笑了。

「如果是御笠,或许确实是如此吧。」

好像有一种被绕圈子嘲笑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个人会开始设法满足自己的**。当然,睡眠也是**的一种形式.但是人类的**种类是数也数不尽的。」」

「咦?数也数不尽有那么多吗?」

御笠在脑中思索了一下,但是对于人类的**,她连两只手的手指都数不清。

「御笠,妳知道跑步会让人产生愉悦感吗?」

「好像听过这种说法」

「御笠,妳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人们要跑马拉松?一场全程的马拉松比赛,选手必须持续跑完四十二点一九五公里这么长的距离。如果是外行人来跑,不用十公里便已气喘吁吁,脾脏剧痛,**的疲劳也达到颠峰。在人生之中,如果只做一次这种剧烈的行为,或许还能够理解。但是那些参加比赛的选手,却是为了练习而每天都这么跑着。」

「嗯,这么说来确实很奇妙」

御笠满心疑惑,不知道京也说这些话做什么。

「但是,其实这是门外汉的看法。事实上,每天进行固定时间的跑步,持续一阵子之后,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跑者周围景色的流动将突然化为难以言喻的美景。**的疲劳将完全消失,内心充斥着幸福的感觉。这就是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为了拯救疼痛不堪的**,头脑里面会分泌一种称为脑内啡的类**物质。马拉松跑者似乎都将这种快感当作是自己努力熬过辛苦练习后的奖赏。有一些跑者为了再一次尝到那种令人难忘的感觉,就算跑到疲劳骨折也不在乎。很有趣的事情吧?快乐会给人带来毁灭,但是人类却无法抗拒快乐的诱惑。」

这也算是一种上瘾现象吧。**几乎濒临死亡的跑者,为了那不知何时会来到的幸福感,持续地向前跑。他的双眼,是闪闪发亮的。脑中想象着这个画面的御笠,不禁感到害怕起来。

御笠感到两脚酸麻,无法继续跪坐,于是将两只小腿向外挪,一屁股坐在坐垫上。虽然两只健康而肉感的*腿从裙下露出,京也却是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说,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也是一种快乐的形式?」

「有点不同。快乐,是**获得满足时的感受。以刚刚那个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为例,这中间其实包含了许多种不同的**。」

「呜呜愈来愈难理解了。」

或许是因为大量用脑的关系,御笠开始想要补充糖分。但是当她伸手要拿茶点来吃的时候,却发现茶点是盐味昆布,只好又把手缩了回去。更何况,最重要的茶还没来呢。

「一点也不难。假设有一个人,他在跑步中获得了幸福感。此时的他,不但满足了获得的**,同时也满足了成就感的**。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没有体会过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所以这个人还可以获得对他人的优越感。如果要说得更细的话,他还满足了想要挑战困难的反作用**。当然,藉由脑内啡所直接获得的快乐也包含在内。」

简单来说,他将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能让人类满足的**列举了出来。确实、光以这个例子来看,就有相当多人类**被满足。

平常的京也虽然沉默蹇言,但是一旦开始讲起道理,就会像泄洪一样再也停不下来。经过上一次的事件之后,御笠已经对这一点相当清楚。在这段时间里,像这样再一次针对一件事情讨论,让御笠重新体会京也有多么博学。

如果能够像现在这般展现出自己的优点,就算没办法成为班上人见人爱的角色,好歹也可以融入班上的人际关系之中吧。御笠感到有一点可惜。

不过,御笠实在无法想象京也融入班级的模样,相信他本人也不愿意吧?而且,一想到这里,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原本毫无名气的音乐家突然变得大红大紫,长期以来的支持者心中反而会产生一股落寞感,或许心中的感觉就有点类似那样吧,御笠想着。

最后,她终于下了一个适当的结论:既然他想跟班上同学保持距离,自己也不必多加干涉了。

「人类真是罪孽深重的动物。人类以外的动物,都可以在更合理的思考模式下行动。只有人类的行为,是如此充满着矛盾。」

「啊,不过,听说孔雀鱼会故意吸引天敌注意呢。」

「妳指的是动物的自我表现行为吗?那样的举动虽然乍看之下相当矛盾,但每一种动物的行为其实各有其不同的意义,有的是生zhi行为,有的是*威行为。」

「啊,是这样吗不过,不论有形或无形,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能够不断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认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或许吧。我倒是从来没这么想过。」

京也暧昧地加以肯定。

「但是,在现代的社会里,人类对于知名度及自我表现的**可以说是愈来愈强烈了。世界上总共有六十亿人口,而自己在广大人群之中什么成就也没有。当一个人看清这一点的时候,就会产生一股类似饥渴感的感情,希望世人能够认识自己。尤其是近年来网luo世界开始发达,自己的名字变得很容易传遍全世界,提升知名度及自我表现的**也更加容易获得满足了。」

「为了让他人认识自己而杀人?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当然有可能。在以前的社会,人类只会为了活下去而杀人,或是为了仇恨而杀人,但是现在却没那么单纯了。社会资源的丰富,让人类的**变得肥大且复杂化。这么多千奇百怪的**,连我也没办法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这次的石头砸死人事件,动机也是为了自我表现?」

「当然,这是可能性之一。不过,如果要这么看的话,疑点却是太多了一点。」

「呃例如说呢?」

「这件案子的特征在于凶手带了将近十公斤的石头,在半夜将一个女人碍死?这么做的必要性令人不解。而且这每一块石头都曾砸在女人身上。凶手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基于仇恨,还是凶手有某种偏激的想法,又或者是基于某种义务呢?新闻媒体都认为这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重新复出所犯下的案子,但我认为不然,因为手法相差太多了。」

咦?

在京也的这番话中,御笠似乎感觉到有某种不太对劲之处。到底是什么事情不对劲呢?

「御笠?」

「啊,嗯。不过,如果是基于偏激的想法而杀人,那还可以理解,但是怎么会有人因义务感而杀人呢?」

「使用义务这样的字眼,或许比较不好体会。但如果我们将它形容成一种使命感呢?如何,妳还是认为不可能吗?」

对杀人的行为抱持着使命感。御笠想起了刚刚那个愉悦感的例子。想要挑战困难的反作用**、想要达成一件事情的**。如果将这两个**勉强凑合在一起,或许就会产生所谓的使命感吧。

「摩弥,你建立这个网站,也是为了让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吗?」

京也以生硬的表情凝视着御笠好一会儿。御笠心想,自己似乎问了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御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微微移动了一下脚部位置。突然,京也开口说道:

「不是。」

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

御笠虽然想要继续追问,但是见他对这个问题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好换了个施力方向。

「摩弥,(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虽然御笠曾经一度连进了网站的入口,但是即使是现在,她依然不知道网站里到底有些什么内容。

「帮助心中怀抱杀人想法的人进行心灵成长并弥补人格缺陷的网站这个答案如何?」

京也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你骗人,我知道绝对不是的。」

御笠的口气不禁微微嗔怒。但是,没想到京也竟然完全不打算收回这个说法。

「我并没有说谎。报社卖的不是报纸,而是情报;眼镜行卖的不是眼镜,而是视力;医生的工作并不是治疗疾病,而是督促病人维持身体健康。这个网站的宗旨也不是谈论凌虐或杀人手法,而是让怀抱杀人想法的人能够学会伦理观念及理解杀人行为的危险性。」

「这这算什么,太卑鄙了。这根本是强词夺理、模糊焦点的说法。」

「这不是模糊焦点,而是改变视点。说穿了以上这些只不过是在玩文字游戏而已,请不必露出这么凶恶的表情。」

「照你这样的**,难道你认为只要确实考虑清楚伦理观念及理解杀人行为的危险性,就可以做出杀人的行为吗?」

「确实是如此没错。」

「杀人者必须活在永远无法补偿的罪孽之中,背负杀人的十字架,出狱之后也将一生受到社会的差别待遇与嘲笑。如果杀人者确实理解了这一些,依然认为非杀某个人不可,那么就杀吧!」

京也以低沉嘶哑的声音如此说道,他的冷漠表情中透露着一股觉悟,慑住了御笠,让御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些非死不可的人渣!」

「那家伙最近精神不太好呢。不但脸色很差,而且眼神看起来非常凶恶。跟他说话,他就会摆出一副警界心十足的模样。」

御笠突然开始害怕与京也说话了。他确实不太对劲,他之所以坚持着临界之人的立场,难道不是因为对杀人行为彻底的反对吗?

原本御笠只对加仓井的话半信半疑,但现在却不同了。

「就算是自杀也一样,以跳月台自杀来说好了,如果考虑死者家属必须对班车误点而付出的赔偿金,以及亲朋好友的悲伤心情之后,依然认为非死不可的话,阻止他这么做反而是不上道的行为。」

绝大部分的人,都无法长期怀抱着「想自杀」这样的心情。所以曾经自杀未遂的人,在获救之后的短时间内不会再轻易尝试自杀。

自杀应该是基于冲动之下的短暂情绪。一个人在想要寻死的时候,是不会深刻考虑亲友感受的。那是一个相当矛盾的想法。

曾经在新闻媒体上喧腾一时的烧炭自杀事件,实际发生的案件数量其实是很少的,这是因为做起来要花太多功夫的关系。准备好所有道具,拿着厚胶带将房间里的缝隙堵起来的过程中,自杀者便已经开始对死亡感到恐惧了。

御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人生的道路绝对不是平坦的,每个人总是或多或少背负着不幸。周围的人看起来很幸福,只是证明了自己只看到事物的一面而已。那些看来幸福的人,一定也曾经偷偷躲起来哭泣。

如今跳月台自杀及上吊自杀的案件这么多,应该是因为这些自杀方式都可以在下定决心之后便瞬间实现。

对任何人来说,遗忘都是最温柔的朋友。遗忘可以带走所有的悲伤与难过。

御笠心中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事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御笠很清楚,在自杀这件事情上,京也隐瞒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隐瞒,这个字眼就像一根小刺,卡在御笠的心中。

「咦?等一下,摩弥,你刚刚不是说,你对那件凶杀案的了解,都是从电视新闻上看来的吗?」

「是的。」

对于御笠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京也带着三分警戒地点了点头。

「凶手拿了将近十公斤的石头,在半夜将一个女人砸死,而且每一颗石头都曾经打在女人身上这些事情,新闻上有报出来吗?」

京也的脸上在短暂的一瞬间闪过了一抹后悔的神色,御笠观察得清清楚楚。

京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我记得是在国营的媒体中报出来的,但我的记忆也有点模糊了。」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个回答,以京也的聪明才智来看,实在是不及格。

但是,御笠察觉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京也没有指出哪一个特定的媒体。所以如果要戳破他的谎言,就必须要回溯所有新闻媒体的报导。事实上,那根本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然而,刚刚他的口气明明说得那么肯定,现在却突然变得那么暧昧不清,只用一句「似乎是在国营的媒体申报出来的」带过,说实在的,这样的话很难令人信服。

一旦看见了破绽,猜疑的火焰便在御笠的心中无止尽地燃烧开来。

「摩弥,听说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真的吗?听说你对班上的同学大吼,是真的吗?」

「」

京也只是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御笠。在京也的双眼下方,虽然不太明显,但可以隐约看到失眠所造成的黑眼圈。

「摩弥,难道我不算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把事情说出来?相信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

「不能说的理由是什么?连理由也不能告诉我吗?」

「」

御笠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跟摩弥京也建立起了信赖关系。

在御笠的想法中,朋友本来就应该互相说出心中的烦恼。所以,御笠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帮得上京也的忙,原本以为京也遇到任何难过的事情,都会跟自己说。

但是如今对案件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京也,却突然保持了沉默。

这只能归纳出一个结论。

「我再问一次,摩弥那件凶杀案,为什么你那么清楚?」

「」

京也似乎连想一些推托之词也放弃了,眼神申充满了豁出一切的觉悟。这样的视线不带任何怒气,也不是平常的那种冷漠眼神,反而像是带着怜悯与同情。

御笠紧咬下唇,低着头说道:

「求求你摩弥,告诉我,我脑中想的事情是错的。」

否则的话,过去京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温柔言语,以及那些快乐的回忆,全部都要变成谎言了。

「看来把妳带回家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一句话,几乎全盘否定了御笠与京也的所有关系。

京也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打算走出房间。

京也的视线微微从御笠身上移开。就在此时,御笠看见京也的脖子上似乎有着一些伤痕。

「等等,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让我看一下!」

原本坐着的御笠朝着京也爬去,不等他的回答,便拉开了汗衫的领口。这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举动,御笠只是希望证明自己看错了而已。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御笠倒抽了一口凉气。

御笠看见了长条形的肿块、尖锐物的切割伤、甚至还有牙齿咬伤的痕迹。虽然已经有点消退,但还是相当明显。

御笠曾经听京也稍微提到过,他在受到父亲的虐待之后,曾经拿小刀伤害自己。但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眼前这些伤痕明显不是旧伤。

京也急忙甩开御笠的手,拉起领口盖住伤痕。

凶狠的眼神,跟刚刚看着御笠的那种温和神情完全是天壤之别。

或许是因为黑眼圈的关系,如今的京也看起来简直像一头负伤的猛兽。

难道这些伤痕被他当成奇耻大辱吗?又或者,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希望这些伤痕被看见呢?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京也瞪视着御笠,眼神像得了热病一样变得恍惚,呼吸声也愈来愈粗重。

「咦?」

接着,凝视着御笠的黑色瞳孔之中逐渐显露出兴奋的情感。

京也伸出了双手,想要勒住御笠的脖子。御笠只是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京也。

当初与京也在月森的凉亭内说过的那些话与他一边看着远方的霓虹灯夜景一边说过的那些话如今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2

摩弥兰对自己是天才这件事不带丝毫的怀疑。

即使拿掉青春期特有的自负心态,客观地来看,周围的同侪依然与自己完全不能相比。兰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已确定这是一个事实。

兰发现同年龄的少年们全都幼稚得难以相处,就连原本应该温柔地指导自己的教师们,也都没有尊敬的价值。毕竟,这些人都是凡人。

不过,虽然兰已经对人类几乎失去了所有兴趣,但也是会谈恋爱。即使在世人的眼光中,自己的恋情完全违反伦理道德,是一场没有未来的恋情,兰也不在乎。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够资格与自己匹配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哥哥。

京也与自己互相爱着对方,这件事就像一个人要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一点也不需要怀疑。

细心的生活照顾与耗时费工的便当只换来微乎其微的感谢,但兰毫不介意,因为自己的奉献是不求回报的。

爱是毫不留情地掠夺。虽然有点过时,但确实是一句好话。

所以兰总是偷偷地,有时甚至是大胆地将自己的心意写在便当里面。

每次拿回吃得一干二净的便当盒,询问菜色感想的时候,京也总是温柔地轻轻说道:「很好吃。」

情侣就是要吃亲手做的便当哥哥愿意吃我做的便当哥哥喜欢我。

由这样的推论就可以知道,哥哥是深爱着自己的。虽然这样的推论似乎有点不够严谨,但做人不能太钻牛角尖。

兰遵照哥哥的命令,走到厨房泡茶。她将两个茶壶放在瓦斯炉上,各自点起了火。其中一个是不锈钢的茶壶,里面放的是矿泉水。另一个则是铝制的茶壶,里面放的是月森市的自来水。根据一些可怕的谣言,月森市的自来水里含有大量致癌物质三卤甲烷(Trihalomethane),远超过法定标准值。至于铝,最近大家都说吸收太多会造成老人痴呆症。而且,后者的水还以小强(蟑螂)的尸体调味过。当然,这是给客人喝的。

兰将原本就半开半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双眼瞇得更细了。

绝不能放过那个狐狸精.为了守住哥哥的贞操,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也必须要咬着牙加以实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是,绝对不能太过轻敌。明明已经有一个最棒的对象了,为什么哥哥还要将那个女人带回家里呢?

一思索其中的可能性,兰便感觉全身彷佛被雷打中了一样。

哥哥是在考验我。南云御笠这个女人,是哥哥为了侧试我对他的爱是否真诚而找来的试金石。

真是罪孽深重的哥哥啊!兰不禁全身颤抖。但是,兰就是喜欢这样的哥哥。

兰兴奋得全身发抖。眼前的茶壶哔哔叫了起来,却完全无法阻止少女满脑子的妄想继续膨胀下去。

因为瞇瞇眼的关系,兰经常被学校同学揶抡,说她「完全没有感情」或是「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其实兰的内心是比任何人都热情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表现出来而已。

京也喜欢着自己,这一点应该是不会有错的。兰轻轻握起了拳头。

但是,即使机率比天文学的数字还要低,京也还是有可能被自己以外的女人勾引走。

在日光的华严瀑布投身自尽的那个东京大学学生,不是也在遗书中这么写道吗?「世间万物之真相唯一言可蔽之。曰:不可解。」

没错,不可解。所以京也在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猛灌迷汤之下,做出什么出轨的行为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既然如此,除恶必须尽早。

果然重点还是胸部吗?兰如此想着,伸出手来,隔着围裙与水手服摸了胸口一把。

只摸得到坚硬的肋骨。

自信心开始崩溃瓦解了。

好奇怪同学里有些人都已经开始戴胸罩了,为什么自己还是处于如此绝望的状态?

如果哥哥说他喜欢胸大的女人,兰一定会拚命施打荷尔蒙,让胸部变得跟乳牛一样大。

但偏偏哥哥就是什么感想也不说。

就在兰的妄想开始钻进死胡同里的时候,她终于想起自己正在烧开水了。

兰急忙取来茶杯。在其中一杯放入玉露茶叶,按照正统泡茶方式,先将茶杯温过之后,倒入半温不热的开水。另一杯则是随便放入已经泡过好几次的茶渣,当然不忘再挤入一点抹布的水来增加味道的深度。

完成了,兰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称赞自己的技术。

一杯是透着绿宝石光辉的茶中极品,一杯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红紫色,而且还冒着奇怪泡沫的可怕液体。

兰将两杯茶放在端盘上,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来到京也的房间门前,将耳朵贴在厚重的橡木房门上,偷听里面的说话声。

一点说话声也没有。很好,看来他们话不投机。那个女人也只有现在能够在里面悠哉地聊天了,等等她就会在地上翻滚,然后直奔厕所而去。为了不让兴奋的心情显露在声音上,兰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才对着房门说道。

「哥哥,茶泡好了。」

没有反应。难道是没有听见吗?兰清了清嗓子,准备再说一次。

此时,房里突然传出了奇怪的闷哼声。

兰歪着脑袋狐疑了一会儿,明知道没有礼貌,还是决定伸手将门打开。但是当她看见房内的景象时,她的思绪全变成了一片空白。

若以客观的说法加以形容,京也似乎正掐着南云御笠的脖子。

兰的手一松,端盘跌到了地上。茶杯破裂的剧烈声响,让京也的动作骤然停止。

接着,他似乎终于领悟了自己在做什么,慌忙将手从御笠的脖子上移开。

「我做了什么」

自己应该有什么话要问哥哥才对,但是脑袋却还无法跟得上状况。原本以为自己对哥哥事情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但是如今眼前的景象,却远远超越了兰的认知。而且,似乎连当事者的两人也有相同的感觉。

京也一面摇头一面退后,宛如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接着他伸出右手在柜子里不停翻找。靠着手头上的触感,他取出了一个药瓶,然后看也不看地便将药丸往嘴里倒,咬碎吞下。药瓶标签上写的不是日文。

京也的双脚颤颤巍巍,如果他没有用手扶着柜子,彷佛就要摔倒了。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京也没有回答,铁青着脸走出了房间。兰见他走得呛舱踉踉,不禁极为担心,想要追上去,却又不放心将御笠置之不理。

压抑着想要摇动御笠的肩膀逼问真相的心情,兰将御笠扶起,静静等着陷入恍神状态的她恢复冷静。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了当地劝她离开才对。连兰也没有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如今就算放着不管,这两个人迟早也是会绝交吧。

过了一会儿,兰才以缓慢的语气问道:

「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开始,御笠只是猛摇头,强调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她才将今天发生的状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兰,摩弥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实在太过可怜,所以兰才稍微给她了点好脸色。但是一听到这句话,兰又改变想法了。看来这个女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妳知道摩弥遇到了什么事吗?」

兰在那天晚上确实看见京也的举止怪怪的,但若要问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兰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房间内维持着令人难受的沉默。

「南云小姐。」

兰的语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什么事?」御笠的回答显得有点慌乱。

「不好意思,请问妳跟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她起了个开门见山的质问。如今状况特殊,继续绕圈子说话也没意义。

若依兰原本的想法,她是连御笠的名字也不屑说出口的,但现在也只好表现出成熟大人的态度来解决问题了。

反正,虽然这个女人相当讨人厌,但是在兰看来,她跟哥哥的关系可以说是如履薄冰,让人不忍卒睹。

兰知道太多关于京也的秘密,与京也才认识没多久的御笠根本难以望其项背。而且兰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两个人绝对不适合。这已经不是相貌层级的问题了。

两人面对现实世界的态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请回答我。」

自认为半点也不输给御笠的兰,再一次催促御笠的答案。

「这个」

御笠的眼神飘来飘去,似乎想找些话来搪塞,但兰可不会轻易让她逃掉。

「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妳对哥哥是完全不了解的。我现在要跟妳说一个关于哥哥的秘密但是等妳听完之后,妳会害怕得从哥哥面前逃走。我不希望哥哥受到伤害,所以请妳别再跟哥哥见面了。」

兰露出明显的敌意凝视着御笠。但是听到这番话的御笠,却彷佛想起了过去的回忆,两眼看着远方,带着微笑说道:

「我也知道一些关于摩弥的事情。例如家人的事情、身上伤痕的事情、还有姐姐的事情等等。我知道摩弥吃了很多苦头。」

虽然御笠的口气非常温柔,仿佛是在替兰加油打气似的,但兰一听之下却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为什么」她不禁喃喃自语。

这个人知道哥哥曾经受到的对待,也知道哥哥身上的伤痕。这些话哥哥应该不会告诉任何人才对,除了家人之外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会知道这些事?

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哥哥信赖她,因此把这些事跟她说了。

说不定,这两个人的关系,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亲密得多。

一开始,兰只当作是做公德,苦口婆心地想劝她不要白费力气。那时候的兰,心中还有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但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如今的兰,心中被一股宛如黑色漩涡的情感所占

「我绝不承认!」

京也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说出私事的人。能够让口风那么紧的京也将这些事说出来,可以证明京也对御笠的关系是相当深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