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六章(2 / 2)

书姬吟游录 多崎礼 0 字 2021-09-06

「那么」安格斯将『书』打开。「就请书姬来唱首摇篮曲吧。」

「要我唱?」

这突然地指名,让书姬罕见地狼狈起来。

「就算我唱歌,这孩子也听不见吧?」

「我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安格斯将『书』摊开在自己腿上,而吉米则趴在毛皮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书』。

「你看得见我吗?」

书姬问道。吉米只是呆了一下,没多做反应。

「好吧,你们就专心听着吧。」

这么宣言之后,书姬开始唱起摇篮曲。那温柔沉稳的声音,就像温暖的毛毯般诱人入睡。

吉米渐渐闭上了眼睛,翻身躺了下来,脑袋就靠在安格斯的腿上,开始发出鼾声。书姬见状便从『书』上探出身子,望着吉米的睡脸。

「真可爱。」这么说完,书姬表情复杂地抬头望向安格斯。「看来这孩子看得见我,也能听见我的声音。」

吉米曾接触过术文。这件事,彼得不知是否知道。想到这里,安格斯望向正在为暖炉添材火的彼得,看着他的背影。

「喔?他在这种地方睡着啦?」

彼得打算将吉米摇醒。

「啊、可以的话,就让他睡吧。」安格斯制止了彼得,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想让吉米听到。

「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嗯」

彼得拿了张椅子到暖炉旁,在那里坐了下来。接着他用暖炉的火点燃香菸。他抽的是在这个地方相当普遍的『收获』牌香菸。

「吉米他几岁了?」

「今年十岁了,不过内心还是婴儿就是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安格斯问道。「那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你看出来了吗?」

彼得露出沉痛的神情看着吉米。不过,他很快就收起那个表情,抬起头说道:

「是大约半年前的事,他在冯斯村玩耍,结果出了意外。」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吗?」

彼得的表情不太情愿,看来是不太愿意去回想那件事。

「小孩的想法实在很难懂,越是说不能做的事,他就越想做。这次自走车的问题,我平常也都告诉他不能乱动,但是你也看到结果了吧?」

彼得顺着叹息将烟雾吐出。

「在黛西刚死没多久,这小子溜进了冯斯村的染色所。大概是因为我平常总是告诉他不要靠近那里,所以让他更想进去瞧瞧吧。不过,如果只是那样,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

说到这里,彼得将抽到一半的香菸扔进暖炉。

「吉米不小心掉进染缸里,虽然村人立刻把他救了出来,但他似乎从那时候就开始不太对劲,之后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了。他忘记了怎么说话,完全变得像婴儿一样。」

「彼得先生」

安格斯调整姿势,注视着对方。

「吉米他真的是掉进染缸里吗?」

被安格斯这一问,彼得吃惊地身子后缩。

「咦?为、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对以染色维生的村子来说,染色泥是绝对不外传的贵重品。无论是任何村子,都一定会为染色所上锁,我不认为吉米有办法溜进那种地方。」

「这、这是因为」

「这件事很重要,请对我说真话,吉米究竟是在哪里失去记忆的?」

彼得无法回答。暖炉的火光突显了他内心受到煎熬的侧脸。彼得重新点燃一根菸,而那根在他手上的香菸正微微发颤。

见彼得没有开口的意思,安格斯再次问道:

「冯斯村是不是用了什么其他东西,当作代替蓝草的染料呢?」

这个问题让彼得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事情果然是这样。

这样全部都说得通了。

这一带干燥化的情况加剧,已经采不到蓝草了。因为这样,他们开始寻找替代的染料。安格斯不知道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但是那个替代品上刻有术文,而术文就以染料为媒介,让疫病在众人之间扩散。

「吉米是跑到那个能采到染料替代品的地方,结果丧失记忆的吧?」

「求你别问了!」彼得抱着头说道。「我不想去回想那件事!」

「可是,遗忘病的原因就是替代品。要是就这么不管,遗忘病会蔓延到全世界的,我想要避免那种结果。」

安格斯加强了语气。

「拜托!请告诉我!」

香菸从彼得颤抖的嘴角掉落。彼得双手抱着头,低声说道:

「就算现在能挡住传染,黛西也回不来了」

在这栋屋子的墙上,挂着织有传统图样的纺织饰品,那正是黛西所编织的东西。黛西是冯斯村出身的人她在冯斯村编织蓝绵,因此感染了遗忘病。

「我现在已经只剩吉米了,只要能够保住他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彼得先生」

「为什么你不早点到这里来!」

彼得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安格斯。

「为什么在黛西丧命之前、在吉米变成这样之前,你不来救他们!」

父亲的吶喊让吉米醒了过来,他站起身,开始放声哭泣。

「对不起」

安格斯轻抚着吉米的背,而彼得就像是要将吉米从安格斯身边夺走般,将吉米抱了起来。

「我们话说完了。」

他简短留下这句话,便带着吉米走进寝室。

被留在客厅的安格斯望着自己的手,手中还留着吉米的余温。

「都是因为我犹豫太久的关系。」

安格斯握起那只手,抵着自己的额头。

「要是我早半年来到这里,或许就能救回黛西太太和吉米的记忆了!」

见安格斯这般反应,书姬对安格斯说道:

「但如果你不是现在过来,而是再多等一年呢?到时候那对父子应该早已染上遗忘病丧命了吧。」

书姬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寝室紧闭的房门,接着再次望向安格斯。

「可是,现在我们在这里。我们能够救那对父子。我们赶上了不是吗?」

「」

「与其去烦恼失去的东西,不如多想想那些还有救的吧。』

安格斯点了头。他紧咬着牙,忍着口中的呜咽安格斯点了头。

6

在卡莉塔丝从西方地平线露出脸来之时,将我扛在身上的擂石追上了跑在前头的游隼。正确的说,是他们停在峡谷的入口等我们跟上。科吉塔堤欧峡谷与在其后连绵不绝的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在月光之下呈现诡异的深蓝色样貌。

会合之后,我要求擂石将我放下,但游隼并不允许他那么做,而擂石当然也以她的指示为优先。

「峡谷内是狼的地盘。进到里面之后,我们也会被视为食物。」

游隼眼神严肃地看着我。

「你有那样的心理准备吗?」

「都到这里来了,谁会笨到在这时候回头啊。」我从擂石背上伸手指向峡谷深处。「在那里。他还活着。快!」

游隼沉默地转过身子,战士们跟着她迈开脚步。恶劣的地形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擂石跑在最后面,而我便在他背上发出指示。

「就在这片岩地后面,小心点,有狼在那里。」

狼是肉食性的野生动物,大多时间都是集体行动。当中最厉害的个体会成为集团的头目,率领狼群,牠们是十分聪明、强壮、而且十分可怕的动物。

这些知识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从擂石的脑袋中借用的。虽然擅自窥看别人的脑袋有违礼仪,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只能请他见谅了。

战士们开始攀爬岩地。恶劣的地势就连这些战士都开始喘了起来,他们褐色的皮肤上开始浮现汗珠。抵达岩地的顶点之后,众人在那里停下脚步。

眼下是一片砂岩的斜坡,坡道上随处可见突出的岩块,而其中一座岩块此刻正被一群黑色野兽包围。是狼。那些狼的体积比我还大,而且共有十五不,共二十只。牠们朝着那岩块底下发出低吼,其中还有些狼在奋力挖掘附近的沙地,努力想将脑袋挤进挖出的空隙,将躲在其中的猎物拖出。

「在那里。」

我拍了一下擂石的背,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思。擂石就像是在等待指示般,目不转睛地望着游隼。

「数量太多了,光靠我们根本应付不来。」

游隼用接近呻吟的语气说道。

「放弃钩爪吧,他运气太差了。」

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会对她这番话感到愤慨。我多半还会责骂她对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但是,现在的我没戴项圈,因此能从她所散发的怒气里,感受到交杂在其中的苦恼与悲伤。

「让我下去。」

我对擂石这么说道,在心里向他道歉,同时在话语中加入暗示。

「放我到地上。」

只见擂石动作僵硬让膝盖触地,让我站到地上。游隼见状立刻站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别做傻事。你如果过去,也会死的。」

我抬头望着她。我能听见她内心发出的哀叫。她想救钩爪,想驱散那些野兽,立刻冲向那座岩块。但她一旦冲向兽群,其他同伴也一定会随她而去。游隼无法拖他们下水,她必须放弃钩爪的性命。我看见她那强忍心如刀割的痛苦,做出如此决定的真心。

「我有办法,你们等在这里就好。」

我在这时候露出笑容。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钩爪带回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动摇了。我趁隙穿过她身旁,走下坡道。察觉我接近的狼群朝我跑来。白色的利牙、闪闪发光的黄色眼睛、令人作呕的腐臭。感到害怕就输了。虽然我不清楚暗示是否对野生动物管用,但此刻值得一试。我将力量灌注于双眼,瞪着牠们。

未知的怪物,在转眼间夺去上百条性命的恐怖怪物。这就是我。

畏惧吧、平伏吧!收起你们的牙!

服从我!

一只企图扑向我的黑狼,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退开。紧接着狼群一拥而上,将我围在中央。尽管牠们压低脑袋,露出利牙,发出阵阵低吼,但却没有任何一匹狼对我发动攻击。我用思念压制着牠们,朝钩爪藏身的岩块走去。

如果我透露出些许畏惧,牠们大概就会一齐朝我扑来。我克制内心的焦虑,用缓慢的步调行走。狼群围在我的四周,一点一点缩短距离。费了一番功夫才抵达岩块旁的我,眼睛瞪着狼群,朝岩块出声呼喊。

「你没事吧?钩爪!」

我能感受到他还活着的气息,可是却不见回应。

「钩爪,是我。阿撒兹勒。快回话。」

「啊阿撒兹勒?」

一个走调的声音回应道。我努力避免分心,在维持注意力的同时,继续朝岩块呼喊。

「你有受伤吗?自己站得住吗?╞

「应该还可以。」

「那就出来吧。不要急,慢慢地出来。」

我感觉到身后有人移动的气息。从岩块下那些微的缝隙间,首先出现的,是一只羊的脑袋。狼群的吼声立刻变大,牠们用前脚的爪子抓着岩盘,那声音让羊感到害怕,开始胡乱挣扎。

「别动、别动!安分点!」

钩爪用手按着羊头,但是陷入慌乱的羊只顾着不停挣扎,那景象似乎更加刺激了狼群的食欲。一匹狼受到强烈的飢饿感驱使,朝我扑了过来,我为了护住脸部而举起的左臂,立即遭到利牙咬入。

在那瞬间,我在那匹狼的脑中击入了死亡的想像。那是我每次心脏濒临停止时,企图将我拖入其中的黑暗。那匹狼短暂僵硬了一会儿,放开我的手臂。随后只见牠躺在地上,四肢瘫软,我不知牠究竟是死了,还是耐不住压力陷入昏迷,也没有时间跟心情去做确认。

「让路!」

我不认为狼能听得懂人话,但伴随在其中的意识则另当别论。我朝挡在我前方的一匹狼瞪去。

「不想死就让开!」

只见狼群低吼着,同时一步、两步地缓缓后退。

我持续施加压迫,缓缓向前走去。钩爪带羊跟在我的身后,狼群则持续围在我们身边,跟着我们缓缓移动。在夜色之中,交杂着敌意与畏惧、愤怒与困惑、飢饿与对死亡的恐惧。这极度浓密的思绪,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持续低吼的狼群突然分开,一头狼从其中现身。那匹狼巨大得骇人,就连其他体积比我更大的黑狼,与其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那匹狼不带丝毫畏惧,来到我的面前。牠有一身浓密的灰毛、彷彿可从其中感受到灵性的灰色兽眼;无畏的态度中,甚至能感受到涵养的动作。即便在这种状况下,我的内心也不禁赞叹。这是多么美丽的生物啊。不会错的,这匹狼就是头目。不,与其说是头目,不如说是统领黑暗兽群的狼王,这样才足以匹配牠的形象。

狼王轻晃了一下牠的鼻头,那是类似人类会有的动作。接着牠低下鼻子,发出低沉的吼叫,我直觉明白牠要和我进行一次交易。

我用人语对钩爪说道:

「把那只羊交出去。」

「不要!」钩爪紧抱着羊的脖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守着牠撑到现在的!」

「只要交出羊,狼就会放我们走;但如果拒绝,我们全都会死。」

钩爪发出呻吟。尽管他开始啜泣,仍旧缓缓地放开双手。只见害怕的羊甩着脑袋,拔腿冲了出去。那只羊快速在岩地间奔窜,从咒缚获得解放的狼群也一齐追了过去。狼王则朝我瞥了一眼,缓缓转身离开,牠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溪谷深处。

我这在时才安心地松了口气,冷汗顿时从全身涌出。我的双腿猛烈颤抖,根本撑不住身子。

「钩爪阿撒兹勒!」

游隼等人这时也扬着土烟,一齐滑下砂岩的坡面。

「你没事吧?」

擂石扶起我的身子。

虽然我想回答没事,舌头却不听使唤。见我那副模样,擂石二话不说地将我背到身上。大伙儿就这么开始重新爬上来时的坡道。就在行到坡道中途时,我们听见附近传来野兽的吼声。

被狼牙撕裂的恐惧流进我的心中。为了阻断那可怕的感触,我闭上眼睛,封闭所有感觉。

7

天还没亮,安格斯便离开了彼得的家。

虽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但空气还是冰冷地让皮肤感到刺痛。

「你真的已经知道术文在哪里了吗?」

这么对安格斯问道的书姬,身影在曙光下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现在总该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在哪儿?」

「在墓地。」安格斯回答道。「我认为吉米是去看母亲的墓,结果在那里接触到术文的。」

安格斯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在通往墓地的恶劣道路上,安格斯开始对书姬说明。

「我们刚见面时,彼得先生问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他是在那里提防盗墓贼,那么这句话不是很怪吗?因为盗墓贼来到墓地,也只会做一件事而已。」

「可是光凭这句话,根据太薄弱了吧?」

「要毫无目的地住在这里,这块土地的条件实在太差了。要确保食物与燃料也十分困难。可是他们不但无需为食物烦恼,而且柴薪也很充裕。」

「所以说有人在提供他援助?你的意思是,有人以食物与燃料为代价,要他看守那个墓地吗?」

安格斯低着头不发一语。他不想承认。可是却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彼得先生是被人强迫监视这块墓地的。那些人,多半就是莫尔斯莱碧斯的镇民。」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书姬惊讶地发出惊呼。

安格斯继续说道:

「蓝草是红褐色的染料,染料接触到空气氧化,才会变成那种蓝色。替代的染料也跟蓝草一样,多半是因为下雨让泥水从岩盘中渗出,然后沾染了包裹遗体的尸布。泥水接着氧化,然后沾染到泥水的部分变成蓝色。」

说到这里,安格斯停下脚步。此时他脚边散落着被挖出的白骨。包裹着那具白骨的尸布上面,带着蓝色的痕迹。

「莫尔斯莱碧斯的人从遗体中夺去肝脏,不过只是顺便而已。他们真正要的其实是这个染料。」

在说这番话的同时,安格斯仰望着那耸立在眼前的桌岩。从地平线后探出头来的太阳,让岩壁的顶点带着红色的光辉。

「接下来只要让这里下雨,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那就是我的工作了。」

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

「把我留在这里,你先躲到」

「无所谓。」安格斯打断了书姬的话语。「我现在很想淋一场雨。请让我待在这里吧。」

书姬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转头望向前方。

「那么,你可站稳了。」

「嗯!」

书姬仰望着那耸立在眼前的岩块。

诞生的术文啊

令汝再次甦醒

升天挟带强风

撕裂大气返回

乌云开始在上空翻腾。在晨光照耀下的美丽天空,转眼间便被阴影笼罩,沉重的乌云占据了整片天空。

一滴雨水滴落地面发出声响,在安格斯脚边留下黑色的水痕。以此为开端,如同瀑布般的暴雨开始降下。站在大雨中央的安格斯,无论头发还是衣服,都在剎那间湿透。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类似挑战的态度注视着眼前的桌岩。被雨水淋湿的岩块逐渐变成了蓝黑色。‵

「有了!」书姬用尖锐的语气说道。「是术文有两个!」

变成蓝黑色的岩面上浮现出红色的术文。那是纵向的『Oblivion』与横向的『Split』。两个术文在『l』的部分呈直角交错。

「是第二十九顺位的『遗忘』与第四十二顺位的『分裂』。」

安格斯翻动『书』的书页,将书翻开至第二十九页。

「到此为止!」

彼得的声音从安格斯身后传来。他用水平双管枪抵住安格斯的背。「请你别对那东西出手。」

「那是遗忘病的元凶。那东西在『分裂』后蓄积在人的肝脏内,并让人『遗忘』了重要的记忆,我不能坐视不理。」

安格斯不顾抵在自己背上的枪口,开口说着。

「书姬,请唱歌吧。」

「可是」

「唱吧。」

书姬似乎做出决定,点了个头,转身背向安格斯,面对刻有术文的巨岩。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别做傻事!」彼得晃了一下长枪。「算我求你,什么都别做,快离开这里吧!」

「开枪吧!如果这么做能保护你重要的人如果你相信这样就可以的话。」

安格斯没有回头,就这么对那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说道。

「而我会用我相信的方法,来保护你跟吉米的。」

激烈的悔恨恸哭的记忆

憎恨的情念受避忌之歌

这份痛苦永无止尽

唯有死与遗忘能令我得救

只见纵列的红色术文开始浮出,然后瞬间收缩。术文接着如离弦的弓箭般朝『书』射去,接着应声贴在书页上。安格斯迅速翻动书页,这次则翻到了四十二页。

欲生欲死

亦爱亦恨

心中吶喊尽皆为其

胸中煎熬心痛欲裂

留在岩盘上的横列术文开始散发红光。下一瞬间,术文便已烙印在『书』页上。确认术文完成回收,安格斯缓缓转过身去。

他看见彼得跪在地上,掩面哭泣着。

「那是我的梦想。我梦想在天空飞行,梦想驾着直升机飞行。我一直不愿放弃。」

「你回想起直升机的事了。」

「黛西原本是不愿意的,结果我还是硬将她带到这里,只是因为这里的风势不错就只是因为这里有最适合飞行直升机的风」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在封印直升机的同时,也将那份记忆上了锁。其中或许也包括了『遗忘』的影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记住这个记忆,对他来说太过痛苦了。

「是我的梦想杀了黛西。是我害死她的!」

彼得的恸哭与低沉的地鸣重叠。

察觉状况有异,安格斯抬头望向桌岩。这才发现岩块正开始一一剥落。

「站起来!」安格斯抓住彼得的手臂。「石头要塌了。在这里会被压到的!」

可是彼得并没有移动的意思。他只是双手摀着脸,不停啜泣。

「不用管我了,我没有资格活下去,让我和黛西一起在这里长眠吧」

「别说傻话!要是你死了,那吉米怎么办!」

这话让彼得抬起了头。安格斯见机拉住他的手臂,让彼得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听起来彷彿有一只被封印在岩块深处的怪物正要甦醒。

轰轰轰轰轰隆!

随后便是一阵沉重的崩坏声。安格斯边跑边转头观看。原来那是桌岩的一角崩塌,掉落地面的声音。崩塌的岩块掀起了大量土烟。大地不停摇晃。

但是,这些不过是崩坏的序幕。巨大的岩块开始倾斜。数道裂缝像是要穿过整块巨岩般在表面奔窜;巨响不停回荡,烟尘漫天飞舞。

逃不掉了!

撑着彼得身子奔跑的安格斯心想。崩坏的速度太快了,加上那个质量。这样下去迟早都会被吞没。

「吉米?」

彼得开口这么说道。下一刻,彼得甩开安格斯的手,朝前方挥舞双臂。

「吉米!这里!」

一辆自走车伴随轰响冲了过来。自走车急停在两人身旁。驾驶自走车的吉米立刻移到助手席上。而在此同时,彼得也坐上了驾驶座。安格斯见状也不假思索地跳向助手席,让吉米坐在自己腿上,手里则捧着『书』。

「抓紧了!」

彼得一口气将踏板踩到底。

引擎随即发出狰狞的咆哮,轮胎也开始剧烈空转。随之而来的猛烈加速,甚至让前轮短暂腾空。

自走车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这跟安格斯曾经历过的自走车感受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如果说上次安格斯搭乘的那辆自走车是弓箭,那么这辆车简直就是子弹。

「啊唔!啊!」

吉米在此时发出叫声,伸手越过安格斯的肩膀,指向他身后。安格斯随着吉米的动作转头朝后观看。

眼前是大片翻腾的烟尘。而在烟尘后方,巨大的桌岩正以缓慢真的十分缓慢的速度往地面倒塌。

猛烈的巨响传遍四周。看似积雨云的土烟追上了自走车,将安格斯等人吞没。沙粒与石块纷纷从头上落下。安格斯让自己的身子罩住吉米,保护他免遭石块击中。

自走车持续奔驰,车子冲下山坡,并又翻过两座小丘,一直行驶到恩德河畔,彼得才总算踩下煞车。

三人下了自走车,无论是脸还是头发,都因为灰尘变得一片雪白。吉米立刻脱去衣物,跑向河中的浅濑。安格斯也用河水清洗脸部与头发,并将洗过的头巾重新绑好遮住右眼。清洗结束后,安格斯这才走到在自走车旁抽菸的彼得身旁。

「你救了我一命。」这么开口之后,安格斯朝彼得伸出右手。「光靠我是逃不掉的,谢谢你。」

彼得带着复杂的表情,望着安格斯。

「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

「要不是有你的驾驶,吉米和我都早被石头压死了。」说到这里,安格斯话锋一转,露出调皮的笑容。「不过最有功劳的人,应该还是把自走车开来的吉米吧?」

这话让彼得露出苦笑,用力握住了安格斯的手。

而吉米则在这个时候,将河水朝两人泼去。

「臭小子!」

看彼得挥起拳头,吉米便开心地张开双臂,笑着逃跑。

「吉米虽然忘了该怎么说话,但都还记得自走车及直升机的操纵法呢。」

「是啊,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说不定,他和你是一样的。」

安格斯重新望向彼得说道。

「你就算失去记忆,还是没有离开这里。你是东部出身的人,如果想要逃走,应该也有地方可去,但你并没有逃。」

「说的也是。」

彼得将香菸扔到地上,然后用鞋尖将土踢向菸蒂。

「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还没有忘记梦想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吧?」

这么说完,安格斯迎着耀眼的阳光,仰望天空。「就算忘记了直升机这个词汇,但想遨翔天际的梦想还留在心中。就算忘了那个梦想的存在,被封印的直升机,仍将梦想飞行的你紧紧连在这块土地上。」

「但那样的结果,只是让我一无所有罢了。」

「你还有吉米。」安格斯接着拍拍自走车的引擎盖。「还有像子弹般飞快的自走车。」

「这样说起来,黛西好像也曾说过。」

望着在河里玩耍的吉米,彼得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她说梦想会变成咒缚,希望全都取决与我自己。该死,我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真是丢脸。」

彼得用拳抵着额头,吸了吸鼻子。接着抬起头,注视着蓝天。

「安格斯,我现在发誓,我有天一定会驾驶直升机飞上天空。这个愿望虽然没法立刻实现,但总有一天,我会在这片天空飞行的。」

说到这里,彼得「砰」地一拳搥在自己胸膛上。

「到时候,我会让你成为第一个不,是在吉米之后,第二个搭乘我直升机的人!」

「我会期待的。」

这么回答之后,安格斯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但老实说不管是高的东西,还是快的东西,我都不太适应。」

凯雷特父子愿意送安格斯回莫尔斯莱碧斯的好意,被他郑重拒绝。因为安格斯不希望将他们卷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骚动中。要是凯雷特父子和自己在一起的景象被莫尔斯莱碧斯的镇民看见,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是好事。

「穿过东边的溪谷,应该就能到密苏艾斯特。虽然路不太好走,但只要有这辆自走车,相信应该不成问题。」

「我明白了谢谢你。』

「彼此彼此。」

安格斯握住了彼得伸出的手。

「要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可以请影像图腾日报社的人代为转达。」

「我知道,那我们先走一步,自己保重。」

「你也保重,吉米也要保重喔。」

「下次再见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自走车便留下安格斯驶了出去,吉米则从助手席探出身子,充满活力地挥着手。

「拜拜!」少年这么喊道。「拜拜、拜拜、拜拜!」

「拜拜!再见囉!」

安格斯也跟着挥手高喊。他感到一阵鼻酸,忍住落泪的冲动放下手臂。直到像子弹般飞驰的自走车消失在地平线彼端为止吉米都不停挥着手。

8

在即将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村里。

莱庇斯族所有人都在路上迎接我们归来,喜悦之情充斥了整个村子,所有人都想听我们述说今晚的冒险。我将说故事的任务留给了其他人,自己则请求游隼让我与后悔见面。

我必须跟后悔拿回我交给她的项圈。尽管往返都是依赖擂石将我背在身上,但我此刻却疲惫得连自力行走都办不到,左臂的伤口也一直发痛。要是我在没戴项圈的状态下失去意识,说不定会因此连累到许多族人。

游隼让wo靠着她的肩膀,领我来到后悔所在的霍根前,打开木门,对后悔说了几声之后,转头对我说道:

「你应该可以进去。」游隼为我让开一条路,接着用平淡的语气补充道:「我就待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就招呼一声。」

我向游隼道谢之后,便进到霍根内。后悔就站在阴暗的房间中央,手中紧紧握着那银色的项圈,尽管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我还是能够明白,她一直都在为我祈求平安。

强烈的爱意占据了我的心。

我喜欢她。可能的话,我甚至想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就这么带她远走高飞。

「钩爪平安回来了。」我压抑着那份感情,朝她伸出右手。「项圈还我吧。」

听我这么说,后悔用那对琥珀色的双眼注视着我。

「你不是罪人,不需要戴着这个。」

「我的力量就像是一头怪物,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所以如果少了它,我会给所有人添麻烦的。」

「可是,这是拘束你自由的东西。」

「嗯。可是只要找妳,妳随时都能为我取下项圈不是吗?」

看后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笑着对她说道:

「拜托,快点把项圈还我吧。否则我都快忍不住要对妳施加诱惑的暗示了。」

「你少乱讲。」

这话说完,她轻吐了一口气。

她刚才笑了吗?

「现在这已经不是罪人的象征,而是你真正成为莱庇斯族一员的证明。这是由我现在所决定的。」

她将手绕过我的脖子,冰冷的金属感触缠上颈部,各种感情的波动在瞬间消逝。无论是大地的鼓动还是夜色的吐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一直在担心你。」

她的手绕过我的身子,轻轻将我抱住。安心感充满我的内心,紧绷的神经获得舒缓。

「你终于回来了。」

我想开口回应,但是我办不到。我那支撑不住体重的膝盖弯了下去,就这么瘫倒在地上。

「阿撒兹勒!」

那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听起来宛如哀号。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拍打我的脸颊。

「不要死,阿撒兹勒!」

有水珠在我脸上滴落。我微睁开眼,后悔的脸庞近在眼前,从她眼眶中满溢的泪水,不停滴落在我脸上。

她在哭

妳在哭吗?后悔?

「你哪里都别去,阿撒兹勒。」

她将我的脑袋拥入自己怀中。

「从今以后,你就一直一直待在我身边。」

我能听见她的心跳;能听见那生命的声音;能听见温暖的血液在全身流窜的声音。

「无论哪里都别去。」

后悔我的自由。

这一刻,我总算明白了。

我就是为了与妳相遇,才活到现在的。

所以,就算我会因此消灭也无所谓

「我正在妳的身边。」

9

在抵达莫尔斯莱碧斯之前,太阳就已经下山了。

安格斯躺在河边的岩阴下,在那里待到天亮。虽然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已经风干,但河面吹拂的冷风仍感觉十分冰冷。这个季节要只靠一件大衣露宿并不容易,安格斯怀念起温暖的毛毯,而这也让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强尼。他现在究竟如何了呢?是否正用近乎诈欺的手法赚取旅费,一边持续着寻找弟弟的旅行呢?

隔天一大早,安格斯在寒气中清醒。他喝了河水,吃了群生在河边的苔莓后,便再次上路。

到了接近正午时分,才总算得以看见莫尔斯莱碧斯。原本在太阳还挂在空中时都不会停止冒烟的烟囱,现在看不见丝毫热气。那是因为在术文本体消失的同时,燃料也立刻烧尽。

「你有什么打算?」书姬问道。

现在镇里肯定乱成一团,要是自己在这时现身,肯定是火上加油。术文已经回收了,这下遗忘病应该也会平息。自己不需走这一趟,直接逃走就行了。

可是,安格斯却在这时收起下巴,瞪着城镇。

「我要从正面走去那里,有些话不对他们说,我无法甘心。」

「好胆量。」书姬高兴地笑了。「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要是情况有什么不对,就拜托妳了。不过对方可不是福列克斯库里夫的那些恶徒,在我开口之前,可别随便出手喔。」

唔书姬不满地嘟起嘴。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莫尔斯莱碧斯此刻正一团乱。

原本应该还能维持一个月的燃料突然烧光了,镇里又没有其他燃料,他们只能无奈地看着染料逐渐降温。

「这下通通都不能用啦!」

捧着颜色凌乱的丝线,染匠们大叫着。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感到困惑、狼狈、抱头哀叹。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左手捧着敞开的『书』,在莫尔斯莱碧斯的大街上现身。

镇上的人手指着安格斯,露出凶恶的表情窃窃私语,有人躲在柱子后面;也有人跑开去找其他人。在道路前方,一群面色凶恶的染匠们朝安格斯迎面走来,在此同时,也有大群人围绕在安格斯的身后。其中甚至有人手上拿着斧头及棍棒。无论怎么看,气氛都谈不上友善。

在群众之中也能看见海瑟的身影。她铁青着脸,一脸不安地望着安格斯。安格斯原本想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但随即作罢,现在这个结果,肯定也不是她想见到的吧。

走到一半,安格斯停下脚步,镇民随即在一段距离外将他团团团住,恐惧与憎恨的视线如无数的尖针*在安格斯身上。

「就是你溜进染色所里,对燃料动手脚的吗!」

一名看似染匠、有着蓝色双手的男人吶喊道。

「就是这小子干的!」

「看他做了什么好事!」

安格斯咬了咬牙,接着大声喊了回去。

「桌岩已经塌了,冯斯村的墓地也被埋掉了。现在你们已经取不到染料,也无法搜刮他们的遗体了!」

「什!」

「臭小子为什么你知道那些事!」

恼火的染匠们,一齐朝安格斯一拥而上。

「慢着。」

一阵粗犷的声音制止了他们,只见年轻的染匠们不发一语地朝左右让开。从人墙间现身的,是一名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宽额头,钢铁般的下鄂突出,那头原本漆黑的头发,现在也多了几根白发。从他嘴角上的『收获』上,能闻到些许像是麦子烧焦的味道。

安格斯想露出笑容,但却办不到,光是克制身体的颤抖,就令他费尽力气。那双被染料染成蓝色的手安格斯还记得被那拳头殴打时的疼痛。安格斯面对着那名男子,用充满紧张的声音说道:

「好久不见了爸爸。」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在险恶的紧张气氛中,安格斯的父亲,达奈尔肯尼斯低吼道:

「那是长久以来,莫尔斯莱碧斯的师傅们赌上名誉与荣耀守护至今的蓝染传统,你想要毁了它吗?」

尽管外表年岁增长,但脾气却一点都没变呢。安格斯心想,他和我永远是平行线,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有话不敢说出来吗!」

面对语气激动的达奈尔,安格斯用平静的语调回应道: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个替代的染料会蓄积在人的体内,引发可怕的疾病。因为那个染料的关系,许多人失去记忆,甚至丢了性命。」

安格斯朝达奈尔逼近了一步。

「半年前,你们从冯斯村的幸存者口中,得知了染料替代品的事。你们在清楚明白危险性的状况下,选择用了那种东西;明知会让自己、家人、甚至朋友们陷入危险,为什么还要用那种替代品?你们就那么想守住传统吗?」

「你懂什么!」达奈尔将香菸吐在地上,用靴底踩灭。「离开这块土地的你,以为自己对这块土地又懂什么!」

看见达奈尔涨红的脸,安格斯发觉自己的愤怒逐渐消散。

凯文曾说过,他想离开这座城镇,不想在这里过着和父亲一样的人生。他对此感到绝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达奈尔也曾离开过这里,在巴尼斯顿认识荷莉。可是他却从不愿将当时的事告诉孩子们。他厌恶书本及图腾、厌恶城镇之外的事物。

但是为什么?

这不正代表他其实也很想离开这块土地吗?他会厌恶书及图腾,也全都是因憧憬而产生的变质情感。无法实现的希望变成了绝望,将他绑在这块土地上。

「你被传统束缚了。」

彷彿是要拒绝安格斯的话语,达奈尔移开了脸。安格斯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如果你说的『必须守护的传统』,会将人绑在这块土地上那种东西还不如没有好,不如消灭得好!」

安格斯击碎了传统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城镇。

干燥的风扬起沙尘。

所有人都不发一语,甚至动也不动。

「你少胡说!」

包围着安格斯的群众之中,有人出声喊道。一名年轻男子推开人群,出现在安格斯面前。安格斯记得那张面孔,那是在凯文死去当晚,在仓库里心怀怨恨瞪着自己的卡方。

「大家别听他胡说,这小子痛恨我们!想报复我们!」

「不是的!我」

「你当时也说了同样的话吧?所以凯文才会绝望,才会死去。」卡方指着安格斯。「是你杀了凯文!」

安格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无从反驳。

安格斯望向海瑟,寻求帮助。但是她一直低着头,不打算与安格斯的视线交会。

「燃料跟染料都没了,这下日子过不下去了!」

「现在要我们怎么办!」

「可恶,把我们的染料还来!」

一块飞来的石块,击中安格斯的右肩。

「你这个再临天使懂什么!」

「滚出去!」

安格斯面临的是朝他咆哮的悲痛吶喊,以及朝他丢掷的干硬石块。一颗石块打中了他的脑袋。安格斯双眼瞬间发黑,跪到地上。他听不清从自己左手所捧的『书』上,书姬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没关系我还站得起来。」

安格斯用右手按着头,手中感受到湿滑的血液。似乎有哪里破皮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重新站了起来,朝镇外走去。安格斯咬着牙,走在叫骂与石块中。他的步伐并不匆忙。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他必须做的,如果坐视不管,这座城镇就会重蹈冯斯村的惨状。这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事,就算被人憎恨、受到镇民怒目相向,也都是自己早已明白的事。

石块击中了安格斯的左手,疼痛让他的手指发麻,『书』掉落地面。安格斯想捡起书所伸出的手,被一支软皮鞋踏住。

「唔」

在吃痛呻吟的安格斯眼前,一只蓝色的手将『书』拿了起来。敞开的书页自然垂下,就这么挂在半空摇晃的书姬,对着安格斯大叫:

「安格斯!还不能出手吗!」

「还不行」手被人踩在脚下的安格斯说:「我还站得起来。」

「那我就让你再也站不起来!」

卡方把脚从安格斯手上移开,一脚将安格斯踢倒。愤怒让安格斯眼前转暗。为了忍住那份冲动,安格斯用手按住右眼。

我要忍住。

如果在这里解放术文,会害死很多人的。

「这种东西!」

卡方两手扯住『书』,企图将『书』撕破。但『书』却丝毫没有受损。

「怎么?你连那种东西都撕不破吗?」

「让我来吧!」

几名年轻男子陆续接过那本『书』,企图将『书』撕破。而书姬只能紧咬着嘴唇,忍受那样的屈辱对待。

一股猛烈的怒火涌上安格斯心头,憎恨与愤怒将他的内心染成一片漆黑。害死很多人?那又怎样?像他们这种人,我何必管他们死活?

安格斯抬起头,一把将遮住右眼的头巾取下。

「快住手!安格斯!」

书姬的声音与一声枪响同时响起。

喧闹的群众停下了动作,朝传出枪声的方向望去。

一辆马车停在人堆后方,一名男子站在马车的货台上,可见斜戴在头上的宽边帽,与随风飘荡的黑色长发。男子右手中的转轮枪指着天空,枪口正飘着淡淡的硝烟。

「到此为止。」

男子将枪口指向群众,用在宽边帽下的褐色双眼睥睨众人。锐利的目光、浅黑的面孔,与悬赏告示的肖像画无异的颓废美貌。血腥快枪看见众人因畏惧而后退,让他那薄唇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通通退下,除非有人脑袋上想多个弹孔。」

但是,安格斯看得出来。那人的左脸上并没有痣,左手也没有术文,他不是血腥快枪,只是个窝囊的骗子。就算他装得有模有样,此刻他的双腿肯定正微微发颤。

「你没事吧?主人。」

一名独臂青年跑到安格斯身边,将安格斯搀扶起来。接着他那端整的面容浮现怒气,瞪着眼前的人群。

「如果你们继续对我的主人施加暴力,我可不会视而不见的。」

只见他伸出右臂,接着手腕关节应声分开,神经枪的枪口从其中露出。

「别这样,亚克。」

安格斯手按着右眼站了起来。他来到卡方面前,伸出左手。

「把『书』还给我。」

卡方的视线在安格斯伸出的手,与在他身后举着转轮枪的强尼之间忙碌往返。只见他做出随时准备开溜的动作,同时将『书』高举过头。

「那么想要这玩意儿,就拿去吧!」

随着这声咆哮,卡方使劲把『书』朝安格斯丢去但就在这时候,达奈尔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将『书』从卡方手中夺下,不发一语地交给安格斯。安格斯也沉默地将『书』接到手里。接着达奈尔就这么转过身,穿过人群离去。而镇人也像是跟随在达奈尔身后般纷纷离开。

此时安格斯也同样转过身子,背对父亲的身影。安格斯在亚克搀扶下走到马车旁,然后躺dao货台上,而强尼则身子一翻坐上驾驶台,接着挥动缰绳。

两匹马开始奔跑。安格斯躺在货台上,看着朝后方流动的故乡街景。被父亲殴打、受镇人冷落、被小孩欺侮。

这里有的,尽是些难受的回忆。

但是,离开这里却令安格斯感到悲伤。

这一次,真的无法再回来了。

「就算现在他们无法理解,也迟早有天会明白的。」

在安格斯胸口的『书』上,书姬这么说道。

「你表现得很好。无论谁说了什么,你都拯救了故乡,我认为那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

安格斯望向在自己胸上的书姬,两人视线相对时,书姬露出体贴的微笑。

「你不用忍耐,就算想哭也没关系。」

安格斯闭上了眼睛。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流泪;虽然感到悲伤,但并没有强烈到需要哭泣;虽然难受,但并没有到让自己想一死了之的程度。现在的状况跟七年前一样不,和被人丢石头叫骂相比,这次更加悲惨。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安格斯睁开眼睛,看见亚克正为自己擦去头部冒出的鲜血。如果强尼跟亚克没有及时出现,术文的力量肯定已经被解放了,到时自己将再次犯下可怕的过错。

但他们为我阻止了这个可能。

「谢谢。」

「主人不需要道谢。」亚克用沾湿的布一边擦拭安格斯的额头,一边对安格斯恳求道:

「所以,请您不要再丢下我突然消失了。」

当然安格斯想这么回答。如果他们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事啊。可是,安格斯却无法那么说。回收术文的旅程,一路上伴随着危险。把他们拖进那样的命运当中,真的好吗?

「您振作点!请睁开眼睛!主人!」

被亚克拍打脸颊,安格斯睁开了眼。

「我受的伤没那么夸张啦。」

所以你不需要那么担心安格斯虽想这么说,但亚克完全没有听进去。

「强尼,怎么办!血止不住耶。」

「拜托,你这个自动人偶连止血都搞不定吗?」

强尼这么抱怨之后,便朝在身后的亚克挥手。「换手、换手,让我来。」

「可是,我没有驾驶马车的经」

「你只要抓好缰绳,剩下哈姆雷特跟欧菲莉亚自己就会看着办啦。」

强尼将缰绳塞给移动到驾驶台上的亚克,自己则移dao货台上。

「你又没有抵抗了吗?你还真是个傻瓜耶。」

强尼毫不客气地拨弄安格斯的头发,拿了块干布压在伤口上。望着替自己处理伤口的强尼,安格斯小声说道。

「你们应该不知道我在这里吧?」

「就是说啊。你竟然突然跑不见,至少也该跟我们说一声吧?要查出你跑到哪儿去,可真费了我很大的功夫呢。」

强尼夸张地耸起肩膀。

「而且我们身上又没钱,结果路上得用工作来抵住宿费,还得吃霸王餐,一路可辛苦呢。」

「实际在工作的是我。」亚克从驾驶台上发出kang议。「而且自动人偶的动力源是水。我是能将水在体内分解成氢与氧,然后以氢为动力的完全独立型,因此实际上吃霸王餐的人,也只有强尼而已。」

「少囉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为什么你们要追过来呢?」

安格斯问道。

「和我在一起,就会遇上危险,这件事你应该在福列克斯库里夫就很清楚了吧?这明明是个分道扬镳的好机会,为什么你要追来呢?」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是伙伴吧?」

强尼闭上一只眼,在自己眼前左右晃了晃手指。「喔!你可别说『有这回事吗?』,或是类似的话喔。我自己这样讲,也是很难为情的说。」

「我劝你还是再三思一下比较好,要是继续和我在一起,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是啊,其实我也是这么想。」

强尼点头附和了几声,接着刻意发出一声咳嗽。

「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了。」

「逃避?」

「是啊,我害怕面对现实。我装成在寻找弟弟的模样,但其实一直都没有正视现实。当我在福列克斯库里夫看见那个叫『希望』的玩意儿时,让我清楚明白了这一点。」

强尼罕见地一脸严肃,接着摇了摇头。

「我认为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不管怎样,如果不把这笔帐算个清楚,我怎样都无法走下一步;如果不去面对,我的人生就会永远停在那里了。」

「话虽那么说,但你也不想独自去面对吧?」书姬穴嘴说道。「嗯,不愧是窝囊废,这种决心很棒。」

「呃、书姬,妳不是在称赞我吧?」

「你听出来啦?」

「谁听不出来呀!」

强尼刻意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但书姬没有理会,而是转头望向安格斯。

「『希望』与『绝望』是表里一体,凯文的心被自己的梦想压垮。他拒绝奋斗,输给了自己的绝望。可是彼得不也说过吗?要把梦想视为咒缚还是希望,都取决于自己,所以你别再为凯文的事烦恼了。在你身边也有认识你,接触到『希望』之后,而看见自己未来的人呢。」

说到这里,书姬抬头望向强尼。

「对吧?」

「是啊,书姬大人说得对极了。」

强尼用夸张的动作低头附和。接着他抬起头,露出害臊的笑容。

「所以啦,我们接下来要继续同舟共济啦。以后不准像这次一样溜掉。懂了吗?」

「可是」安格斯手按着右眼说道。「我是很软弱的人。我可能会输给文字的诅咒,迷失自己,让你们遭到危险的可能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喔。」

安格斯望向坐在驾驶台上的亚克,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回强尼身上。

「就算这样你们也愿意当我的伙伴吗?」

「唔」强尼稍稍缩回了身子。「被你这样一讲,我有点毛了呢。」

「说那什么话!」

亚克生气地大喊,并转头望向货台。

「我会一直在主人身边的,在主人说不需要我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主人身边的!」

每当亚克紧握拳头,说到激动处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挥动缰绳,这也让母马不悦地出声kang议。

「看吧,欧菲莉亚也说要跟我们一起走呢!」

「唉~~就是这样我才讨厌自动人偶啊。」

强尼取下帽子,抓了抓脑袋,仰头看着他的书姬表情严肃地问道:

「那说到底,你的意思究竟怎样?」

亚克和安格斯此时都望着强尼。成为视线焦点的强尼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将双手举到肩膀高度。

「好啦、好啦,我会跟下去啦。相对的,住宿费跟伙食费要由安格斯负责喔。」

「没问题!」安格斯这么说道之后,脸上露出苦笑。「伙伴的吃饭问题,我有能力设法解决。」

「太好啦!这件事既然说定,那就没啥好担心啦!」

强尼带着灿烂的笑容站了起来。接着他身子一翻,便往驾驶台去。

「缰绳拿来,闪开、闪开,人偶!换我来。」

「我说过很多次别叫我人偶,我的名字叫亚克!」

「少囉唆!热腾腾的食物跟柔软的床铺正在呼唤我呢!」

强尼从亚克手中夺过缰绳,意气风发地高声说道。

「好!朝下个城镇出发吧!」

10

对大地之人来说,狼似乎是大地的象征;而能与其对峙的我,似乎被他们敬为『与大地对话之人』。

虽然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会因为被狼咬的伤口发烧病倒了,但他们完全不在意那种细节。莱庇斯族真的是很不拘小节。

在我生病昏睡的这段时间,莱庇斯族也开始进行迁移的准备。由于玉米的采收已经告一段落,因此他们要开始准备迁居到草原地带。他们迅速整理好行李,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先发队伍就已经先行离开。

新土地距离这里,间隔着步行约两天的距离。灌木林会沿着马提尔流出的河水生长。听说莱庇斯族就是要趁着现在到开始下雪的这段时间,要在这里将羊只养肥,让牠们得以有体力撑过冬季。

在我们抵达的时候,村子已经完成了。在我与山羊一起将行李搬进霍根之后,黑鹰来到了这里。他将我叫到外头,然后伸手指向在山羊的霍根旁边,另一栋较小的霍根。

「这栋是你的。」黑鹰这么说道。「你现在是能独当一面的莱庇斯族人,也该是时候拥有自己的家了。」

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绝佳赠礼。虽然山羊没有任何抱怨,但一直寄居在他的霍根里,其实让我多少感到心虚。

「谢谢。」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再次转身面对黑鹰说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么,就立刻」钩爪话没说完,就已经动身要进入我的霍根。我见状连忙拉住他身上的饰带。「这可是我的霍根耶,为什么是你最先进去?」

「因为我会到处找房子住,所以当然会在意这里舒不舒服啊。」

「所以说,我的许可就是其次了吗?」

「阿撒兹勒不可能赶我走的啦。」

「听我说,那可不一定喔。」

「咦~~不要啦、不要啦。接着天气就要变冷了。不能睡外面了啦。这样我会很困扰耶。」

「钩爪」忍着笑的黑鹰出声对钩爪说道。「如果你没地方去,就来我家吧,不要给阿撒兹勒添麻烦。」

「是啊,人家有了自己的霍根之后,自然也会有其他想招待的人呢。」

山羊说完这句话,便嘻嘻地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窃笑。这让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尽管我想问个清楚,但却总是找不到发问的机会。

当天晚上,或许是环境改变的关系,我一直无法成眠。于是我穿上外衣,拿着立有蜡烛的土盘走出霍根。

村子一片寂静。我穿过树林,来到湖畔,挑了片沙地坐下,虽然夜风有些寒冷,但还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这里可以听见水波打在湖岸上的声音。仰头一看,头上是一片彷彿洒了银粉般的壮丽星空。

湖面上空,在水平线附近漂浮着一个黑色物体。那不是云,而是浮岛第十三圣域。这让我回想起在那里度过的那段恶梦般的日子。为了产生能量而唱歌,只为此而被安排出生的人,随时都彼此监视,那是连想像自由都不被允许的世界。

在那个牢狱里的加百列,现在不知怎样了?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也能见识到这个世界;见识那自由、不拘小节、打从心底享受生命的莱庇斯族。他肯定也和我一样,会爱上这种在大地上的生活。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声音自我身后说道。是游隼,她来到我身旁,在我身边坐下。只见她将零散的菸草塞进菸管内,然后用打火石将菸草点燃。菸管末端升起白烟,菸草的焦味飘散在空中。

「你也吸一口。」

游隼将菸管递到我面前。对他们来说,菸管是名誉的象征;用菸管分享菸草,代表的是认同对方是自己的同胞。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她手中接过菸管。

许久未吸的菸草,让我嘴里感觉到有些许苦涩,但还是留有青草的清爽香气。

「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游隼的眼睛望着黑暗的湖面,嘴里这么说道。

「谢谢你救了钩爪。」

「我反而觉得自己得要向妳道歉。」

我将菸管交回她的手中,继续说道:

「每次见妳苛刻地对待钩爪,我总是认为妳是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我误解妳了,请妳原谅我。」

「我就是要让人误解才那么做的,你不需要道歉。」

游隼笑着说道。接着她吸了口菸,将白雾吐出。

「我们的父亲红鹰,是酋长黑鹰的哥哥,他是十年前与鲁夫斯族之战中战死的传奇勇者。我们也是在莱庇斯中最为勇敢的战士家系,所以一旦有男性出生,就会为了使其成为优秀的战士,从小严格磨练。」

「可是,钩爪并不适合当战士。」

「嗯,我想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钩爪的眼睛并不好。再过不久,他大概就会失明了。但就算这样,还是有人希望钩爪穿着战士的衣服,并要他去猎野牛。」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妳才成为战士的吧。」尽管妳是女人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如果说了,肯定会被她修理。「这都是为了让折磨钩爪的期待转移到自己身上。妳成为了战士,并且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加强大,妳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保护钩爪吧。」

游隼不发一语,将菸管递了过来。我接过菸管,吸了一口。白烟缓缓融入夜空。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她的语气中带着苦笑。「你这个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的家伙,却拥有徒手冲入狼群的勇气。」

这话让我呛了一口,有些粗鲁地将菸管递还给她。

「那可真抱歉啊。」

「我是在称赞你呢。」游隼笑着接过菸管。「歌姬会为你动心,看来也是当然的。」

游隼与后悔彼此是堂姊妹的关系。如果是她,或许会知道吧。知道那让后悔的灵魂受伤,那形成萨斯托原因的往事。

「后悔说自己『杀死母亲』。」

说到这里,我嘘咳了一下,然后低声继续说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妳知道的话,希望妳告诉我。」

游隼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沉默地抽着菸,但又过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转头望着我。

「我想你迟早也会从别人口中知道吧。但与其去听那些在传闻中被扭曲的说法,还不如我现在告诉你真相。」

游隼像是在回想过去般,闭上眼睛。

「小时候的自由是个野丫头,她弓箭的技术比同年龄的所有人都好,她能猎到小动物,在晚餐的时候带猎物回来。」

我试图想像那种景象,但是要从那不带任何感情的面孔,去想像她曾是野丫头的少女时代,实在是太难了。

「自由的母亲名叫弦乐,她并非莱庇斯族人,而是卡普特族出身。至于原本是卡普特族歌姬的弦乐,究竟怎么会嫁到这里来,想知道就去问黑鹰吧。你只要问他脸上的伤痕是怎么留下的,他应该就会告诉你了。」

为了娶到歌姬,想必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这种事,就算是我也能明白。我是为了与后悔邂逅而生,但是后悔她不一样,她是为了成为歌姬而来到这世上的。

「那是在自由六岁的时候。那时弦乐的弟弟结婚了,她打算带着自由去参加结婚庆典。但运气不好,自由染上了天花,这下弦乐当然不能带她一起同行。结果弦乐将她留在村里,自己一个人去了结婚庆典。」

说到这里,游隼吐了口烟,彷彿像在叹气。

「就在弦乐从结婚庆典回来的路上,被落石击中丢了性命。得知这个消息的自由边哭边说:『妈妈会死是我害的。』她说都是因为自己唱了诅咒母亲的歌。」

看见母亲把生病的自己留下离开,小孩对此感到气愤的心理这并不难体会。

「可是,歌是能够杀人的东西吗?」

游隼摇了摇头。

「自由的歌艺很优秀,但是除了『大地之钥』外,用歌无法破坏岩块,更无法取人性命。弦乐丧命是不幸的意外,并不是自由的错。这件事我也对她说过许多次,可是自由却一心认为都是自己害死母亲的。」

游隼垂下了肩膀。平常总是大胆无畏的她,现在那身影看来却莫名地矮小。

「于是自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表露情感。她深信剧烈的感情会招致不幸,所以从此不哭也不笑。无论我如何尝试说服,她却始终选择封闭自己。」

说到这里,游隼用菸管指向我。

「然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心给融化。你治愈了自由的萨托斯,这下障碍已经消失了。在明年的祭典中,她应该就会被选为『大地之钥』。」

『大地之钥』那应该是立于大地之人顶点的歌姬才能拥有的称号,但

「看来妳并不是很高兴呢。」

「被选为『大地之钥』,是十分名誉的事。」游隼边说边摇着头。「但是『大地之钥』为了执行使命,因此必须留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内。而且在工作结束,由其他歌姬接任『大地之钥』时,其声音必须被摧毁,理由是为了防止阿撒兹勒所留下的祕歌外流。」

「有这种事怎么会妳骗我的吧?」

「这种事可以随便骗人吗?」

游隼粗暴地敲了敲菸管,将菸草的余灰抖出。

「明年的结实之月,祭典就会召开,那是选出『大地之钥』的祭典。如果她在那时被选为『大地之钥』,至少会有三年如果被再次选中,则会有更长的时间,她会无法回到村里。」

踩熄菸灰让火熄灭之后,游隼转头望着我。

「没多少时间了,你们就不要留下任何遗憾,趁这段时间早早结合吧。」

有一瞬间话题飞跃的进展让我脑袋来不及反应。

「妳刚说什么?」

「你是莱庇斯族的英雄,就算和自由之间有了孩子,也没有任何问题。」

「等、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我惊慌失措的反应,游隼愤怒地瞪大眼睛。

「难道你不爱自由吗?」

「就算那样,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吧?」

「是同一回事。与所爱之人结合,生下孩子,成为家人一起生活,是天经地义的结果。」

「话或许是那样没错,但」

见我想要提出反论,游隼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少囉哩囉唆的!自由爱你,如果你做出背叛她心意的行为,休想我会放过你!」

「我也是觉得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不知是多么好的事,可是我是不行的。」

「你倒说说看是怎么个不行?要是答案不能让我满意,当心你的小命!」

我看见游隼的双眼正闪动凶光。

惨了,这家伙是说真的。

「我的心脏有缺陷,只要稍微有点负荷,就会无法承受。」

「真的吗?」

「我跑没几步就会瘫在地上,这事妳也知道吧?」

她松开了我的衣领,表情扭曲。

「那么,你说的是真话?」

「很遗憾。」

「竟然有这种事。」

游隼仰头望向星空。

「这样就算自由想要与你成为伴侣,但如果被人知道你的萨斯托,族人肯定不会允许你们成婚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