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欺诈师维纳斯(1 / 2)

 你碰到过让你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向你搭讪吗?

她穿着膝上二十五公分的迷你裙,以及胸口敞开的针织棉上衣,借由新型胸罩形成的**,深得足以让深海探测艇潜进去。挂在**暗影上方闪闪发亮的,是一个镶有罗里洛金(注:LoreeRodkin,美丽国设计师,曾担任布拉德皮特、莎拉杰西卡帕克等国际巨星的经纪人,之后投身于珠宝设计,于一九**年创办同名品牌。)钻石的哥特式十字架。

你会赶紧将视线从美女的胸口移开,看着自己常穿的那双破旧运动鞋前缘。那是一双带有黑色柏油污渍的马来西亚制仿冒品,是在某家超市拍卖时花了一千九百日元买的。再看看维纳斯,她的脚上穿着濡湿般闪亮的si袜,上面有菱形的网眼,不知该算是哪种花样。那双黑色的珐琅细高跟鞋,鞋跟有三寸之多;这样的话,她的视线就和并不矮的你差不多高了。

那个女的将一张彩色卡片塞进你的手里,说道:

有一些很棒的画作,想要给你这么一表人才的人鉴赏一下。

上一次和女生说话,是你去丰岛区公所的窗口补缴逾期的社会保险费的时候,而那也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虽然你能够与常去用餐的定食店老板娘轻松聊天,但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当然不能算数。

总觉得这个女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她不光是把卡片塞进你手里,曲线玲珑的身体也向你靠近。女人的身体好软,还带有温度,与人偶完全不同。画廊就在附近,只是看一看又不花钱,而且现在有空,也没有要做的事,那就去吧。你跟在维纳斯身后,糊里糊涂地迈出了步伐。

池袋东口的绿色大道两旁,夏日的榉树直挺挺地往天空伸展,深绿色的叶子在都心的空中游泳,让你不禁觉得好运也找上门了。维纳斯不就是幸运女神吗?没记错吧?

重新审视拿在手里的这张卡片,南国的海面上,两只海豚在雨后的彩虹下跳跃。大摇大摆谈着恋爱的水栖哺乳类,多彩多姿、欢欣轻快的主题,角落以银色文字写着乔纳森戴维斯画展。上面有INVITATION这个字,应该是什么邀请函之类的吧。虽然是个没听过的画家,但搞不好很有名。虽然根本不认识他,你还是向这个女的表示,那是自己偏爱的艺术家。

好了,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熟谙世事的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欺诈师维纳斯一口吞掉了这个没有女友的年数=目前岁数的单纯男子,然后就像珍珠贝壳一样,紧闭着不打开了。男子会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海中,花上五年拼命偿还贷款。

最近我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曾几何时,这个世界已经这么明确地被划分为冤大头与欺诈师两个阵营了?街角的拦路推销员,夜里的牛郎与酒店小姐,不断声称可以有计划地运用资金的高利贷业者(催债时倒还挺绅士的),还有只在选举时才会拼命的政客们。

曾几何时,我们都变成这些家伙的冤大头了?

因此,请不要苛责刚才那个土气的孩子。毕竟,我们所有男性都像他一样。说起来,这个让人受不了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维纳斯。这二十几年来我始终过着孤高的生活,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我们心里的某个角落总是期待着女神。

男人啊,真是一种极其愚蠢的生物。

夏天的池袋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搞不好你比我还清楚。自埼玉或北东京聚集而来、自以为时髦的土气孩子们,像金花虫一样到处飞舞,直到黎明。你应该在《潜入》、《警视厅二十四小时!》、《摄影机看到了!》之类的节目中,看到过那些接受辅导的跷家少年少女吧。

夏天早上,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打扫那些小鬼留下的垃圾。其中最为恶劣的,就是吃到一半的碗面(免洗筷还穴在里头)以及人行道瓷砖印花似的口香糖残迹。在晴朗的夏天早晨,可以看到这么多诸如此类的垃圾,心情真是好到爆,对吧?

当我那天第一次看到他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没听过牌子的仿冒运动鞋。我一眼就认出来,那家伙和我以及其他许多人一样,都是属于这个M型社会底层的成员。

从我后脑勺下方传来的声音,充满着苦恼。

你是真岛诚先生吗?

由下往上看,依次是半坏的运动鞋,并非经过昂贵加工而是自然穿破的牛仔裤,品位烂到不行的黃色T恤。

是我没错。你的脚可以让一让吗?地上还有一些口香糖残渣。

在西一番街水果行前面的人行道上,那家伙慌张地向后退一步,我使劲拿着从东急Hands买来的德国造金属刮刀把口香糖割掉,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要找我谈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找你谈?

我把刮刀cha进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这家伙似乎很难搞。

如果不是陷入什么让人伤脑筋的麻烦之中,没有人会来找我。

这个男的大约二十五六岁吧,发型难以形容,像是把少爷头再剪短一点,使那张灰暗的脸更显灰暗。要不要打赌,这家伙应该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

我的并不是麻烦。

暗淡的声音和长相很搭。真是浪费了晨间池袋那种爽朗感。

嗯,到底是什么?如果要玩脑筋急转弯,去找更闲的人玩吧。

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上面想必写着能够解开世界秘密的暗码吧?什么达芬奇还是米开朗琪罗的,就是那样的阴谋。

不是麻烦,而是想要知道女朋友的想法!

他突然大声喊道。路过的上班族与学生都被吓了一跳,往我们这边看。哪有人突然在这种地方把重要告白讲出来的!他满脸通红,身体颤抖,以一种像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声音重复了一次:

我想确定她真正的想法。真岛先生,拜托你。

这是怎么回事?我既不是婚姻介绍所,也不是在杂志之类的地方不断乱给评论的恋爱达人。我真的只是一个晚熟的、在池袋顾店的人而已。

我知道了,拜托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喊些奇怪的话。

此时,我感觉到老妈的视线从店里传来。那是一种雷达侦测器般的危险压力,而我就像一只被来复枪瞄准的小鹿。

阿诚,他这样不是很纯情吗?你就先听听看他要讲什么。

是!主人!在我们家,老妈的命令就是一切。我对那个土气小子说:

只是听听而已。对于恋爱之类的问题,我真的很不擅长,你可别抱太高期待。

一个土气小子来找我做笨拙的恋爱咨询。令人烦腻的事件,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把店交给老妈之后,我们朝着夏天的池袋西口公园走去。要在户外听人说话,早上的树荫底下是最棒的地点温度还不是那么高,风中仍然残留着晨间的凉意。由于圆形广场的钢管椅都坐满了,我们在舞台前的楼梯坐下。远方传来喷水池的水柱散落的声音。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今泉清彦,在埼玉县的工厂干季节工。

然后他讲了一个我听过的精密仪器制造商名称。

叫我阿诚就行了。

我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

你是在那里打工吗?

我是合同工,每半年重新签约一次,一直无法升成正式员工。我认为自己的组装技术在工厂排得进前十名,但是要升正式员工很难。

这么灵活的雇佣与生产调度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清彦所担心的,并不是这种不稳定的雇佣形态。

你的女朋友是谁?

他沉默地从腰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我从他手里接过来,上面画了很漂亮的大海、彩虹与海豚,散发着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是一张安全无害的画,感觉可以挂在某家位于高原上的养老院房间里。

这东西怎么了?

清彦变得吞吞吐吐。他听了一下喷水池传来的沁凉声音。

我的女朋友就是把这幅画卖给我的业务小姐。

乔纳森戴维斯画展,画廊Eureka(注:我发现了之意,也是阿基米得在泡澡时发现浮力定律、兴奋大喊的话。),两者我都完全没听过。

这家店在哪里啊?

绿色大道东口五岔路再过去一点那个女生总是站在那里发这张卡片然后,我就

经常有青春奔放、穿着紧身迷你裙套装的女生在那一带守株待兔。我之前也路过好几次,但是没有拿过她们什么明信卡。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身体的本能从小就告诉我,免费拿别人的东西是最危险的。

然后,你跟那女人买了画?

清彦的眼神往下看,点点头。将难受的部分赶快讲完,对对方比较好。因此,我进一步追问:

你花了多少钱买画?这张乔纳森什么的鬼画。

他难以启齿地说:

五十万元。

这种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的画,竟然要价五十万元。我大感惊讶,看着清彦。他的头依然低着,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我不懂这个手势代表什么。

什么意思啊?

清彦以一种似乎也很受不了自己的口吻说:

一张五十万日元,买了三张。

什么啊,那么多?

这个季节工,是个为了艺术而奉献自己的赞助者。

别人的钱倒是看过,但我自己还不曾有过一百五十万元这么多钱。我不由得佩服起他来。

工厂的薪水有这么高吗?

清彦默默摇了摇头。

并不高。由于有的月份有工作,有的月份没工作,换算成年收入的话,差不多是三百万元上下。

这样的话,就和我差不多嘛,和全日本的低收入者一样。不过,或许那是多年的积蓄吧。

你是拿现金买的吗?

不,三张都是贷款买的。

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我太笨了,才会难以理解。

你就这么喜欢乔纳森什么的鬼画,喜欢到要花掉半年收入的地步?

他又摇了摇头。

不是年收入的一半。

什么意思?

贷款要付利息,由于借期很长,三张的钱加起来,一共必须在五年内偿还近五百万元。

那是两年的收入啊。真的假的?!

我用了平常不太会用的字眼:超贵的。

可是,买画的事就算了,我比较担心的是她。

竟然担心一个形同欺诈、以卖画骗钱的恶劣方式维生的业务小姐?这个冤大头,脑子还清醒吧?这次,清彦从腰包里拿出一张四个角呈圆弧形、薄薄的粉红色名片。Eureka池袋店客户专员中宫惠理依,看起来像是艺名。

三张画都是跟这个叫做惠理依的女生买的吗?

清彦用力地点头。所以他是明知故犯了。

至少在第三次,你就应该发现这种画不值那么多钱了吧?

嗯,隐隐约约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冤大头是自己送上门,掉进陷阱里的。

那你来找我商量,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清彦马上抬起头,露出土气小子的坚定眼神。

可是,惠理依小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觉得她是出于恶意才把那些画卖给我的。

公园里的榉树迎风摇曳,树叶彼此交头接耳。

你可真是好心啊,所以就买了三张类似的画?

我说不出你是滥好人这句话。清彦点头说道:

所以,我想要确认惠理依真正的想法。我听说阿诚先生对于欺诈,或是近乎违法的买卖非常了解。

最近的社会,欺骗别人、诓取财物的家伙,以极其猛烈的速度在增加,受骗的大多是没有常识与经验的家伙。学校里教学生要爱国固然很好,但最好也教教学生如何对付骗子,对于现实生活不是比较有帮助吗?清彦以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偷瞄着我。

干吗?有什么事想说,你就说啊!

还有希望你能够在三天内执行。

为什么?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抬头往上看。建筑物之间的蓝色天空,高得不得了。在那片天空另一侧的广阔世界,此刻仍是繁星点点。愚蠢的人们啊。

那个我买最后一张画是在五天前,只剩下三天的鉴赏期。

我记得鉴赏期是八天,在这段时间内都可以解约。实在是受不了他。

那你就快点解约啊。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而且,这甚至称不上是什么事件,不是吗?

清彦的头又垂下去了。

我没办法和她交谈啊。而且只要一去店里找她,我大概又会买一幅画吧。

这个男的真令人焦躁。

对了,阿诚先生,你可以来看看我买的画吗?我家走路就可以到。

回去看店也挺无聊的,目前看起来也没有比较像是麻烦的麻烦,而且又是夏日上午的好天气。

好啊。

虽然还没看就知道画的內容了,不过,看一看不够好的画作到底哪里不够好,也算是一种经验吧。搞不好,实际上是很棒的画也说不定呢。不过,我对艺术的鉴赏眼光,比起我看新鲜西瓜的眼光差得多了。

我一站起来,清彦的手机就响了。来电铃声是詹姆斯布朗特(注:JamesBlunt,英国歌手,有上尉诗人之称。)的You'reBeautiful。那是一首御宅族的歌,一直反复称赞在地铁看到的女人好美、好美。

喂,我是今泉。

他的表情马上变了。手机的扩音器传来甜美的女声,我正要说话时,清彦伸手阻止我。

嗯,没问题。

那女的喋喋不休地说着,还发出笑声。清彦脸红了,低下头来。

好,我下次再去找你。

似乎开始进行业务推销了,我耳朵里传来乔纳森什么鬼的那个单词。过了一会儿,清彦挂掉电话,向我投来朦胧的视线。

你满足了吗?

他笑了,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她果然会打电话来。

什么意思?

我想一定是店里要她这么做的。在鉴赏期的八天內,她每天都会发短信或打电话来。

原来如此,我总算也懂了。这是一种假装和你很好,不让你解约的销售手法吧。我拍了拍屁股说:

第九天之后,她还会打来吗?

目前为止还没发生。

说完,他转过身,走出池袋西口公园。

穷人的脚力果然不可小觑。他所谓就在附近的公寓,即使快步行走也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地点是丰岛区与新宿区之间的高田。他住在附有外部阶梯的两层楼公寓,是一间刚刚重新漆好的阶梯下方、带有潮湿感的房间。门一开,清彦说:

里面很窄,请进。我泡麦茶给你喝。

房里晒着T恤与內衣裤。这栋公寓的年纪,大概和住在这里的人差不多老了。阳光照不到的墙上,装饰着三幅加了美丽外框的画。

请用茶。

我接过麦茶,迟疑了一下。这家伙的厨房干净吗?不过,我的T恤已经因为汗水而黏在背上了,只好心一横喝了它,是一杯香气四溢的茶。

很好喝呢,这个茶。

因为宝特瓶装的比较贵,我都自己买来泡。

他把待洗衣物丢到房间的角落,然后我们两人交叉双手,开始鉴赏现代绘画。乔纳森什么鬼的那个家伙,画作的主题似乎都差不多。大海、海豚、彩虹,偶尔也有比基尼女郎。

这看起来不太像亲笔画的。

这个叫石版画。以前是用石版来画,现在听说几乎都用铝版了。惠理依小姐是这么说的。

这样呀。

与独居男子的昏暗房间完全不搭调的画作。我完全不了解这三幅画有没有价值,惟一能说的是,就算送我,我也不要。因为,我既没有地方挂它们,也承受不起。

最后买的画是哪一幅?

清彦指着海豚与比基尼女郎在浪打来时嬉闹的那幅画,海水的湛蓝色相当深邃,女子的身材也很棒。只有这幅画还能够拿去退。我偷瞄了一眼这个看起来懦弱的男子的侧脸,对他而言,业务小姐或许是很重要的人。但是如果她那么不像话,要剥下她披着的羊皮让他清醒,也是办得到的。这次的工作很简单。

我知道了。那我试试看。

真的吗?我没有什么钱,可能没办法付太多。

没关系,我本来就以不收钱为原则。毕竟,如果进行得不顺利,要退钱也很讨厌。

我走回玄关,由于在画前站太久,我差点就要开口嘲讽几句。那是清彦花了两年收入买来的作品,虽然觉得他很蠢,我毕竟还是说不出口。

这件事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处理,我等一下就先去Eureka看看。

谢谢你。

他的感谢相当心不在焉。关上门时,我最后又看了他一眼。他在第三幅画前站定,呆呆地看着比基尼女郎。那个女的有那么迷人吗?我悄悄地反手关上公寓那扇薄薄的门。

我直接前往东口五岔路,但是因为不想再走将近三十分钟的路,所以从目白站搭乘JR回到下一站池袋。我这个人的移动距离一向比较短。

从池袋站通往太阳60通的绿色大道,是一条单向四线道、种了行道树的路,两旁的高大榉树不断向远方延伸,给人一种都心绿色山谷的感觉。这种氛围,或许正适合开画廊。

她们在五岔路的路口前方设下陷阱守株待兔。穿着黑色紧身迷你裙的女子们,以自己为饵广发卡片。我在大道的另一侧稍微观察了一下她们的动静。

这些迷你裙女子,直接放过中年以上的男人与十几岁的小鬼。大概是因为想要欺骗成年男子很困难,十几岁的小鬼又无法轻易借到钱吧。她们会上前搭讪的男生,似乎都是固定的类型。

她们盯上的是不怎么帅的年轻男生;穿着搭配有点不协调,看起来很像御宅族,身上没有女生气味的男生。看起来爱玩的人(由于是在池袋站附近,这样的小鬼很多)也被彻底排除。

感觉已经摸清敌人的状况了。我低头装出阴郁的表情,越过斑马线。这是给我这个没人要的男生量身定做的形象,但是如果崇仔知道了,或许会笑我吧,说我只要演自己就很像了。

土气的公园男,阿诚。

最先跟我搭讪的,是一个眼角略有鱼尾纹的亮眼美女。以**来说的话,可能会被摆在shu女的架上。那个女的眯着眼打量我,张开红色的嘴唇,堆出大大的笑容,然后向我递出那张卡。

我们有很出色的画作哟。要不要过去稍微看一下呢?

真让我失望。我果然还是被归为冤大头那一边是吗?她的身体贴近我,两张脸的距离只有区区五十公分。她身上的香水味,浓到足以让嗅觉灵敏的猎犬晕过去。

不好意思,是朋友介绍的,有没有一个叫做中宫惠理依的小姐?

她虽然维持着笑容,但是手中的卡片很快地收回去。

惠理依,有客人指名找你。

在人行道那一侧边缘站着的女子,转头看向这里。她的身材高挑,腿很漂亮,曲线玲珑;长相虽然不算非常美,轮廓却很深,像是清彦第三幅画里的那个比基尼女郎。惠理依带着有点困惑的笑容向我走来。唔,这种买卖很少会有客人互相介绍,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这位客人,您的大名是?

我报上本名,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听朋友今泉清彦说的,可以观赏乔纳森什么的画对吧?

惠理依似乎进入拉生意模式了。她的笑容固定在最大的角度。

您看了乔纳森戴维斯的石版画吗?很美对吧!

我装出害臊的样子,别开视线。

实在是蛮棒的呀,海豚啦比基尼啦。

我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称赞的。惠理依拍着手开心地说:

哇,您很有眼光喔。乔纳森的海豚象征着和平、爱与环境问题。果然,有眼光的人一看,即使不用解说,也可以马上看懂。

好恶心的称赞法,却是她的业务用语。惠理依向我递出那张卡片,我一接过卡片,她就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现在我们画廊正在举办乔纳森戴维斯的画展。正是个好机会,等一下要不要去参观呢?

她坚挺的胸部磨蹭着向wo靠过来。我开始担心,清彦要怎么对付这种身体攻击。我相当在意,会不会被谁看到我在这里。毕竟,这里是我土生土长的池袋,搞不好会有什么熟人经过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走吧!

女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自己要求去画廊的客人,应该少之又少吧。我只是想要早一秒离开那里而已,如果被人目睹这个场面,我的粉丝(少数几位女性)会哭的。

店面开在绿色大道旁,地板与墙壁都以黑色亚克力板包裹,里头摆设着无数打了灯光的石版画。惠理依和我就像男女朋友一样,挨着身体一幅一幅看过去。虽然我对于为什么会画这么多海豚感到纳闷,但是一成不变的海豚,似乎是他们永远的创作主题。

惠理依一面紧贴着我的身体,一面为我介绍画作。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一旦别人拼命和你说什么,就会不由自主轻率地回答对方。我在一幅充满不安感的石版画前冒出一句:

只有这幅画的天空是以暴风雨取代彩虹呢。

惠理依的眼睛闪闪发亮。

您真内行。这幅作品是向某超级大国的核试验表达kang议,而以昏暗的乌云作为警告。有品位的人果然马上就看出来了。您能够理解这幅画的真正讯息,我很开心呢。

被美女这么一说,虽然明知是骗人的,却不会觉得不舒服。这种营销方式设计得真好。缓缓在以黑色隔间隔成的画廊中走一圈,足足花了三十分钟。原本以为沉闷的画展要结束了,业务小姐又说:

有没有什么您特别喜爱的作品呢?

怎么可能会有。我给了她一个软钉子:

没有一幅让我一眼就爱上。

惠理依仍然死缠着不放。

那在所有的作品之中,你觉得哪一件最好呢?

真是厉害。如果请她来帮忙卖西瓜或香瓜,客人被她这么一缠,我们水果行的生意一定会好一倍。我无奈地说:

唔,暴风雨的那一幅。

真岛先生您这么年轻,品位却那么棒!

带我浏览了一圈画廊后,她又把我带到一个房间。有三扇看起来同样廉价的合板门并排在一起,惠理依带我进入左边那间。隔着薄薄的门可以听见说话声,大概是其他房间里已经有人在洽谈了吧。

里头放了一张木纹桌与四张悬臂椅,墙上挂了小幅的乔纳森什么鬼的画作。这个男的究竟印了几千张石版画啊?她倒给我一杯凉凉的莱莉花茶,真贴心。

然后,我就被绑在那里了。

真岛先生所选的画,在乔纳森戴维斯的作品中,是特别有价值的一幅。画家本人也说这是他最有自信的一幅作品。

我喝了一口莱莉花茶。实在不习惯这样逛画廊,现在全身疲累。

您留意到那幅作品,真的很有审美眼光。

对于我已经察觉到的事,她再向我确认了一次。惠理依把她的大胸部靠到桌上,左右扭动着身体说:

谁的房间如果摆了那么美的一幅石版画,我也会好想去那里坐坐。女生都会这么想呢。

那幅画如果真的有这种威力,花多少钱我都买。我想起漫画杂志封底的广告,那种只要购买特殊的能量石,就会受女生欢迎,也会中彩券的假见证。

这样啊?那幅画到底多少钱呢?

惠理依的身体探向桌面,针织棉上衣的胸口处垂了下来,可以看到深深的**。我的视线之所以会看向那里,拜托请把它当成是一种纯粹的本能。

八十万元。

比清彦买的画还贵了三十万。

那样太贵了,我买不起。

不过,只要把那幅石版画买回家,就可以每天观赏啦。你不觉得自己的心灵会变得很富足吗?

虽然我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但还是配合着她说下去:

或许是吧。因为它象征着和平、爱与环境问题嘛。

她的胸部又挺得更靠近了。姑且不论有没有艺术的鉴赏眼光,她似乎很懂得运用自己的武器。此时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真岛先生从小就喜欢画吗?

不,倒不是这样。

她一直问我的事,从幼儿园问到国小、国中、高中,平常不太会想起的记忆,在她这样一再打探之下,也出乎意料地苏醒过来了。

来到Eureka已经快超过一个半小时了,我和惠理依之间,也产生了一种感觉有点熟悉的奇妙关系,就像在绿色大道偶然遇见国中同学一样。而且,对方还变成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大美女。惠理依突然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一直很喜欢画画,很想去上美术大学,但是因为父亲生病,只好放弃升学。

到刚才为止,她多半都是说一些表面话,似乎现在才是真心话。

真的吗?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要判断对方是不是在说谎,看眼睛毕竟还是最准。不过,对于女人,我经常猜错就是了。

嗯。我爸得了肝癌。那个时候我们家很惨,完全没有闲钱可以让我上美术大学,或是买一些油彩颜料。

似乎是真的,她的眼眶稍微泛红。

现在我一边做这份工作,一边帮弟弟筹学费。我弟很努力准备考试,成绩也很优秀,虽然不是在大都市里,但他还是考上了国立大学。

怎么不讲乔纳森什么鬼的骗人故事了?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惠理依泪眼汪汪。

不好意思,讲了完全无关的话。听了真岛先生小时候的回忆,也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她露出腼腆的微笑,向我晃着那对靠在桌上、大得像王子香瓜(注:由日本品种与欧洲品种杂交而成,甜度高,据说一九七○年代曾占日本香瓜产量的三分之一。)的胸部。如果这一切都是演的,她可以拿最佳女主角奖了,也难怪对女生毫无免疫力的清彦会一次就答应了。

惠理依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可是,对于现在的工作我很满足。虽然我自己不能画,却可以把好作品介绍给对美的事物有相当了解的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无法理解艺术的价值。

在这间狭窄的洽谈室里,我不禁感到佩服。这是几乎无懈可击的销售系统,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有触法之虞的行为。她只是让我看画、称赞我的品位、拼命把身体紧靠过来而已。惠理依又把身体往桌前挪近,看到胸罩与**间的空隙了。不过因为被蕾丝挡住了,无法看到胸部前端。

无论如何都希望真岛先生能够买下这幅画。

我注意着不将身体往桌子前倾。如果她以为我在偷窥她,可就遗憾了。惠理依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声音。

我去找我们店长商量一下,请您在此等候,我马上回来。

身材出众的业务小姐离开了房间。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喝凉凉的莱莉花茶了。不过,世界还真是宽广。在这个我以为了如指掌的池袋,原来每天都上演着这样的商业行为。

人类想要轻松赚钱的**真是无穷无尽,就像逃到新加坡去的某某基金(注:此处指的应该是村上基金。由曾任日本通产省官员的村上世彰等人创办,因厌恶高税制而把公司转往新加坡。村上涉嫌在堀江贵文的活力门(Livedoor)借由内线交易收购日本股票获取暴利,遭到起诉,一审判刑两年,目前以七亿日元交保在外。)一样。

三分钟后,惠理依回来了。我正在观赏挂在单调墙面上、批量生产的乔纳森画作,她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恭喜您,真岛先生。很少会有这种事,店长答应我用特别价格卖那幅画。

她紧紧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上下晃动,让我想到小学生在跳土风舞。

店长说,可以降到五十万。

我心里嘟囔了一声原来如此。设计得真巧妙,原本的标价是假的。

乔纳森戴维斯虽然在日本还不怎么知名,但是在欧洲已经是一流画家。再过几年,这样的价格就买不到了。

可是,我没有五十万这么多钱。

这是真的。麻烦终结者和卖石版画不同,几乎赚不了钱。

没有关系。我们有一家合作的信用公司,您只要签个名,那幅画就属于真岛先生了。采取长期贷款的方式,可以知道每月还款金额,契约内容也很简单。要是有个品位出众、拥有那么出色画作的人,我也会想要交往看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