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计数器少年(1 / 2)

 斑马线有几条,你数过吗?

站在马路这边,以对面为终点,小心翼翼地踏上被冬曰阳光照得泛光、有点厚度的斑马线,一边低头数着,一边向前移动,就像惟恐踩空白桥掉进黑色柏油深渊一般。17条,毫无疑问的素数。他说,除了1和自己之外,其他数字根本没办法将它整除。这是没有朋友、代表孤独的好数字。

数斑马线只是冰山一角,凡是眼睛看到的一切,那小子都会打开脑子里的计算器开始计数。天上游荡的云彩,钻云而过的小鸟,小鸟停歇的电线,电线横穿池袋西一番街进驻商住两用大楼所有的污秽窗子。如果不把万事万物变成数字,那小于是不会安心的。

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一天到晚地计算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次数。他说,他只能算是个计数器,不是人类,不是那种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

我和他相识于西口公园,据说我是他在那个月遇见的第22个人,那天也是他来到这个神奇世界的第3869天。

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不过,纯粹以一台计数器的方式来生活,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就在冬天第一次寒流袭来的时候,那小子出现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上。11月末的天气,冷风撞击着已经尝到冻之滋味的身体,石板间的缝道里堆积着飘落下来的白霜,在嗒嗒嗒计数器声音的伴随下,走来了那个小鬼。那是用以计算行人流量的银色计数器的声音。

一米四零的个头,矮矮的,瘦瘦的,看上去估计也就60斤上下。按说这会儿他应该坐在某家小学的课堂上着数学课才对,可是他中午就来了,一个人坐在粗粗的不锈钢管长椅上。错,确切地说那小子不是坐着。因为他总是挪来动去,要么倚靠,要么橫跨,要么从底下钻进钻出,要么攀爬,要么躺卧,反正不老老实实地待着。一边手按计数器嘀嘀答答数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嗒嗒嗒

水果店距离西口公园仅有几分钟的路程,以至于观察那小鬼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对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人本来就多有几分好奇心(说不定这恰恰说明我的健康程度超出了人们的想像呢)。

T恤衫和带有羽毛的风衣,牛仔裤配一双高帮篮球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上罩着一顶运动式的安全帽,手肘和膝盖处还戴着护具,但这却是那小子长久不变的装扮。

一天下午,我来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眼前那些无视于他,疾步走过寒冷池袋街头的行人们,他手拿计数器默默将他们分成男女两组,左手这边为女,右手那边为男,猛烈地按动,计算着。我不禁悄悄望向那认真的侧面脸颊,安全帽的带子松懈地耷拉在下巴旁边悠来荡去。

丹凤眼,大大的;圆鼻子,小小的;宛如花辦的丰满嘴唇。看他那坚决的笑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笑不为任何人绽开,也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毁灭。像是一道宣言。那笑脸犹如在杏无人烟的森林深处,映衬出的湛蓝色清澈湖水。

我的心被触动了,十岁的小家伙就有如此的笑脸,我怎能放任这样的他不管呢!就这样,我心甘情愿地迈进了小鬼头的烦乱生活里。

错误1。

那是个雨天,我和计数器少年有了第一次的正式接触。

自从迎来了12月,人们便把池袋街头的热闹气息推向了**,为了圣诞节的到来,商家的促销战愈加激烈,同时也给某些情侶找到了偷食禁果的最佳借口。街道上流露出可爱就是我神情的宣传海报随处可见,店家恨不得把整个店都卖出去。看来,与其说国家的神明是建立在物欲和可爱之上的,不如说是建立在长长一串消费数字上更为恰当。

热闹的街头,灰蒙蒙的天,给人一种处在低矮房间的感觉,天花板是压抑的灰色,叫人备感憋闷,可却有种异样的舒适感觉。我将伞柄的弯钩挂在垮裤的后口袋,猫着腰往家里定,就怕稍不注意脑袋磕到房顶。

刚离开东武百货走进西口公园的时候,雪雨掺杂蜂拥而至,周围的高楼瞬间如同罩上了一层白纱。石板地也被砸得震动起来,就像敲打着的鼓皮。在公园里消遣的人们呼啦一下全都钻到了各处的屋檐下。

那小家伙手更快地动着,屁股依然没有离开那把长椅,有种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完再说的念头。我来到他跟前,拿出雨伞递过去说:

给你这个。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我,很吃惊的样子。不过他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还在嗒嗒嗒地响着。

拿着啊?不然你会感冒的。我家离这里不远。

他思考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伸进风衣里,掏出一个系着绳子的红色尼龙钱包。撕开魔鬼粘,他取出一枚硬币举给我。面值500元的硬币在那只小手上,很像奧运银牌。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你经常来这个公园没错吧?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这更使他惊讶,不过还是收下雨伞,随后以一副大人的口吻说道:

太感谢您了。请问您贵姓?

这样的问话应该是家人教的。

我叫真岛诚。

紧接着我看到计数器上显示了三个数字。

你叫什么?

多田广树。

他的拇指没有再动,或许是冷静了。之前那坚决的笑又出现了。广树似乎想到此为止,没再多说什么,又继续他疯狂的计算。雨下得越来越凶猛,我必须往家赶,毛领皮夹克湿了倒没什么,但大腿被湿透的牛仔裤包裹着,无论如何要换下来。

奇怪的小鬼头。

第二天是晴朗的好天气。池袋街头的天空在昨天那场雨的冲洗下变得一尘不染,跟刚擦拭完的镜子似的,清澄、洁净,空气新鲜。我利用店里清闲的空儿晃荡到了广场,刚一坐下,就看到广树从另一头朝我走来。他埋头看地面,一小步一小步且有选择地向前迈着。这一步一定不踩到石板接缝,下一步则向旁边横移,每挪一步都是经过短暂思考的,有时差点都要站住不动了。让我想起小时玩的跳格子。这可是直径有50米长的广场啊!

十分钟过去了,那小家伙终于来到我跟前,眼睛里闪露着得意的光芒。

32?步。最短距离。

我一时无言以对,或许,把他看做初次见面的女人比较好。称赞就对了,称赞永远不会受到排斥。

广树,蛮厉害的嘛!

他手中的计数器一如既往地不停运转着,像机器里的引擎。

昨天你拿雨伞给我,今天我要回请阿诚。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掏出钱包,像是在说怎么都可以啦!,随后袵底打开让我看。

我这里有钱的,你尽管放心好啦。

我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尼龙钱包,边缘虽已开了线,可里面却装满了崭新的五百元硬币。

你是不是没钱?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

哦,不用。

也许跟着这个小家伙一起去喝咖啡会是一种乐趣呢。于是,我们以跳格子的方式前进,目标是不远处那家咖啡厅。

那是一家连锁咖啡厅,就在公园对面,中间仅隔着一条马路,还不丑五米远。可这小家伙走路的速度就跟左鞋右穿的蜗牛一样,急得我恨不得

,夹起他两步跑过去,可是再看他脸上那认真投入的表情,我迟疑了。想起哪位小说家曾说过灵魂的所在,从广树身上我看到了他那透明的自我意识,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管对方年龄多小,都必须给予充分的尊重。

20分钟后抵达,我已累成一摊泥。真是难以想像,从公园到这里竟需要如此艰难的旅程,同时也真切感受到了广树每天有多么辛苦。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边喝咖啡边欣赏冬季里的公园。广树小心地爬上高脚椅,慢慢让自己坐下来。可刚一坐下就又开始不老实地动起来,不仅身体动,手也动着,嗒嗒嗒。

我们点了牛奶伴咖啡和可可口味的杯子蛋糕。

阿诚,你也是LD吗?

广树坚决地笑着突然问我。LD是LeazhuanngDisabiuty的缩写,是指智商正常,但是却在学习某种或所有的科目时出现障碍。由于查不出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学校的老师也束手无策。

我见你经常去公园里坐着,白天也是。

可能是吧,我学习成绩很差。不过,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没有LI这种说法呢!

广树惊讶地立马摆正姿势,直直地坐着说:

啊?之前没有啊?噢,我们班里有五个呢!

我想以前也应该有,肯定还不少,只不过那时候都被老师们干脆地放弃了。哪儿像现在啊,学生都有齐全的档案,把他们按不同类型不同级别分开,然后再配备相应的管理模式。

广树,你为什么总是拿着计数器喀嗒喀嗒呢?

他得意地笑着,依然是那种笑脸。

这个嘛,除了数字是真实的以外,其余任何东西都只是表面现象;

是吗?

是。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而有的人则必须依靠数字。要了解世界,就不得不去计算世界。这家店的菜单上面写有26道菜,总价为?860元。刚才我们来这里时,你少我两百一十三步先到了。真希望学会你那种走法。

这小鬼对数字竟敏锐到如此地步,不禁令人心生寒意。他的智商确实没问题。那种心算,我可不行。

之后的三十分钟又从我们的嘴边溜过。杯子蛋糕已被广树消灭完毕,他拉开羽毛风衣的口袋拉锁,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半透明盖子、看似用来装隐形眼镜的小盒子。里面是满满的五颜六色的锭剂,分别放在每个小格里。

广树从中取出了三颗,用杯中水送进肚里,动作相当熟练。我没问那药是用来治什么的,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这一颗呢,是用来防止头脑运转速度不断加快的药,但是如果忘记吃了,我会从早到晚都一直乱吼乱叫的。而这颗椭圓形的呢,只是营养食品而已,不是药

说着话,他拿药盒让我看。广树是个异常敏锐的孩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我的迟疑与好奇。

DHA,能让脑袋变聪明。

他还是笑着,一张给人遥远感的笑脸。我突然间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让自己孩子每天吞下镇定剂和补脑营养品。

差点忘了,阿诚,你有手**,把号码给我。

思,不过是PHS。带笔了没?

你尽管说就行了,不用笔。

凭空记12位数字?不敢想像!不过我还是说了出来。广树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瞳孔也好像在往眼里退,逐渐没了凝聚力。然而,眨眼的工夫,他的神情便又恢复了原样。

你记住了?确定?

思。确定,绝对永远忘不了。

说完,广树一口气背出了我的号码,脸上呈现出太简单了的表情。

你肯定有记住长串数字的秘诀?

广树听完,坚决的笑转变成了一脸的得意,孩子气十足。虽然我也不清楚怎样才算是孩子气。

看在你是好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

说完,广树如放机关枪似的连串儿念道:

肯德基SKYLARK肯德基Denny'sDennys吉野家麦当劳SKYLARKMister吉野家GUSTO。这就是你的电话号码。

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最忌死记硬背,我通常是先在脑子里想像成与之相应的味道,不过并不是去想食物有多好吃,而是要记住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性,知道了吗?

嗒嗒嗒,计数器依然在他手中响着。

不明白。我确实听得稀里糊涂的。

你看啊,吃了拉面再去吃冰淇淋,那味道就像吃了什么怪异的药似的,是吧?这就是一种关联。再说麦当劳的巨无霸和吉野家的红,嚼在嘴里感觉就像弄上水后的纸箱子。是不是很简单呢?

说完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笑。我终于折服了。在离开咖啡厅之前,我告诉他下回一定得好好教教我,没准儿什么时候我的专栏里就会用到它呢。我留在冬季里的路边,广树则迈进了人行横道,他谨慎的步伐如同脚下正踩着一片雷区。十岁少年危机重重的七分钟。终于,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入口的阶梯里。

那晚手机响的时候,我正拽着客人努力推销,五百块钱一个、跟上了色似的诱人漂亮的粉红色富士苹果。接起电话,是一个成shu女性的声音。我不认识,这个年龄的人我只认识我阿姨。

您好,今天广树给您添麻烦了,我是他妈妈雪伦吉村,吉村是我之前的艺名,自从和现任丈夫结婚以后便改姓为多田。

广树的妈妈是演艺圈里的人!真没想到。不过她之前好像是演员中的大美女,虽然我对这个圈子不大了解,却还知道她目前常在一个极为好笑的谈话节目中现身一一讲述悲惨离婚的故事,晚上七点整。趁早和他分手吧,这样的男人已无药可救啦,类似这种但凡看得见的人都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就出自这位看似十分高贵的中年艺人口中。其实,说来说去她也是不知该从事何种职业来度日的艺人之一。

没添麻烦。我说。

广树回来后说在西口公园交了个朋友,这还是第一次呢,他看上去心情特别好,所以我想当面谢谢真岛先生。不知是否方便?怎么听着好像就认定我会同意似的,不过见个面也没什么。

随时都可以。于是,给了她我家小店的地址。

西一番街?哎呀,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玩儿呢。

这回答让我感到有些惊讶,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高身份的女士来玩呢。不知什么时候电话挂断了,店外有醉客呼喊:

喂,老板,来几个苹果!

我想,一个就要他两千块吧。

第二天阳光温暖舒适,时近中午,我正在码放哈密瓜、苹果,还有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橘子,一辆车停了下来。我抬眼一看,一辆超大的黑色奔驰挡在我家店前,同时引来了众多店员与客人们的惊奇目光,愕然地瞪大双眼盯着那部价格不菲且高贵的车子,因为用它简直可以买一栋房子了。司机先下车,然后走到后车门为里面的人打开。一双白色尖头高跟鞋踏出车门亲吻地面。

请问真岛诚先生在吗?

娇小的身材,雪白的套装不亚于雪白肌肤,一副太阳眼镜,虽然遮盖了半张脸,但那种贵妇所特有的味道还是飘散了出来。我放下手中的水果起身回道:

我就是。

透过黑色镜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点点头道:

上车吧!走,我请你。

这便是雪伦吉村。

不愧是母子,都喜欢请客。我二话没说就钻进了那辆金库。站在店前的老妈,就跟看到当年的占领军似的,释放出严肃的目光,目送我逐渐远去。

车里没有音乐,也没有说话声,难怪坐奔驰车的人都会有这世界也就这样了的错觉。转过西口五岔路,车子朝西池袋方向缓缓行进,最后来到东方会馆,艺术剧场对面。司机和车留在停车场,我俩则穿越自动门走了出去。司机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神情好似美食在前却被主人禁止食用的饿犬,看上去不大像忠诚的人。

东方会馆是一个高级结婚会场,在池袋相当有名气。据说里面有小教堂、宴会厅、餐厅等,不过我从没进去过,每次都是走过看看而已。刚一进餐厅,服务生就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把我们带到靠窗的一张预约席,刚好能够一览曰式庭园。看来雪伦吉村是这里的常客。会场环境和气氛不错,但身穿旧皮衣和牛仔裤的我好像很不适合。餐桌上刀叉排列有序,让我想到了手术室,旁边一只特大玻璃杯,大得几乎能装下一颗葡萄柚。我的胃口大幅度下降。

喝点酒吧?

她笑道。然后用长长一串片假名点了葡萄酒。

真岛先生现在从事何种职业?

雪伦吉村摘下眼镜,一双大大的丹凤眼,和广树的一模一样,散发着柔美和一种独特的神韵。也许是由于眼睛下方的深深皱纹,流露出经风历雨的疲累感。雪伦吉村,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却起了这么傻蛋蠢蛋的艺名。

家里有个水果店,平时就在店里,有时也在时尚杂志上写写专栏。

我没说也jian职帮人解决难题怪事。她摆出一张佩服的面孔,夸张得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应该是职业病留下的后遗症。专栏作家这类的说法,听上去很有魅力,事实上也就是挖掘街头新鲜事儿,然后写写画画登出来,东拼西凑甚至话不成行。

广树是不是不上学了?

哎!心理医生说这事儿不能勉强。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她呼出一口长气,依然比较夸张,很像明星阵内孝则[1]的表演。她是在演绎一位明事理的家长吗?

他身上带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让人没办法不管他。

这是真的,那种特质有着不可想像的魅力,它和年龄无关,而是与生俱来的。雪伦吉村一听,眼睛立马充满了活力。

啊,谢谢你!那个,真岛先生我能了解一下你的背景吗?

于是,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侦探审问作调查。

从我的出生、学历、交友范围、将来的梦想,直到上至几代的家庭情

[1]阵内孝则:日本性格派男演员。

况,全被雪伦吉村榨了出来,这么详细的背景资料写一份完整的履历表根本没问题。主菜之后,端上了两种甜点,红茶戚风蛋糕和柚子冰沙。和一个人聊过之后你就会注意到,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多半不能涉及他的生命核心尤其我这样的,无论在何种场合,都能在不经意间带对方转到其他话题上。

雪伦吉村捏起摊在白裤上的餐巾在嘴唇上轻按了两下,拿过挂在椅背上的爱玛仕柏金包,取出一个系有豪华金银花纸绳[1]的礼金袋,在上面我看到了用毛笔写的真岛诚。看来她对我的戒备之心已稍有放松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所以,这个还望真岛先生能够收下。然后她将鼓鼓的和纸信封推了过来,我先生特意为广树派了个希望能谈心的人,可他却我知道真岛先生很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偶尔关注他一下。比如跟他一起吃吃饭,像上次那样在雨天借他伞就可以。广树动不动就发烧,N他自己又不注意,下雨就淋着。我这边又抽不出时间,所以,只好麻烦你。

广树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话一出口,雪伦吉村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像罩着一层假面具。

我先生叫多田三毅夫,在丰岛开发工作。

丰岛开发?那可是池袋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啊,掌控着半条西口风化街呢!比起胜新太郎[2]的恶名,它毫不逊色。对了,这个公司和猴

[l]花纸绳:日本人习惯在礼品或礼金袋上系一根红白或金银双色的花纸绳。

[2]胜新太郎:已故的当代武侠巨星。以《盲剑侠》系列电影(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年,共二十六部)最为人津津乐道。他在影片中饰演盲剑客座头市,纵横天下行侠仗义,该形象深植日本人心中。

子所在的羽泽组是死敌。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看来真是难为你了。

一种母亲特有的慈祥又回到了雪伦吉村脸上。这时,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广树那张坚决的笑脸,谁都无法伤害的笑。之所以有那样的笑容,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呢?应该是脱离不了干系的吧?一秒钟后,我说: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其实,我正准备介入到广树的生活当中去呢,不为钱,只为改变这个轻易给别人看自己钱包的小家伙,尤其还整天游荡在池袋街头。

从第二天开始,我天天都去西口公园找广树。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广树到公园里公交总站对面的丸井百货之运动百货馆。从我们所在的位置以直线距离来计算,到目的地为100米左右,由于过程中有红绿灯,广树满可以直接跳着斑马线横穿过去,比起走人行道来要快很多,因此我的神经和身体都会轻松一些。我们依然以往日里攀爬绝崖峭壁的速度,一步步朝那座大楼走去。

走进大楼,我直奔直排滑轮旱冰鞋场区。五颜六色的直排旱滑冰鞋挂满了整个墙壁,给人一种来到未来鞋店的梦幻感觉。

广树,过来,选一双自己喜欢的试试,以后你走路的时候脚就不用直接挨地面了,比平时可要快哦!上次你请我喝咖啡,今天我请你穿鞋子。

我指向最贵的儿童鞋,拿下一只如鲨鱼般闪着黑色光泽的橡胶制直排四轮旱冰鞋,侧面有三条银线飞过,递给广树。反正是雪伦吉村的钱。广树还是一副坚定的笑容,不过脸颊却飞上了一朵红云。他肯定非常高兴。广树猫下腰刚想试穿,远处穿着POLO衫的店员便急奔过来。一只鞋就两万多!只管看鞋子大小是否合适,不用看价钱的多少,就可痛快地掏钱走人。突然发现购物的感觉很爽,即便花的是别人的钱。

之后,我们穿上旱冰鞋在公园里开始了练习,直到太阳落山。那一天真像图画日记啊!

广树很有运动细胞,仅三天的时间就学会滑直线,随时控制行走与停歇,还可以飞越障碍物,就是还不太熟练。如果拿他滑旱冰的技术和我的文笔相比,可谓是旗鼓相当。慢慢地我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

我带广树去我家的水果店,没想到老妈特别喜欢他,要知道平时母爱两个字和她可差着点距离呢!不过老妈说看到广树使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哦,我俩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难道是聪明的表情?!很有可能!不过这小家伙在问候别人的时候特别有礼貌,所以老妈一下就喜欢上他了。这应该归功于艺人母亲的教育方式吧!这直接导致了我俩在我家不平等的级别待遢:老妈给我吃快要烂掉的水果,却给广树吃准备拿来卖的网纹哈密瓜切片。

有一天和范来我家,我便把广树介绍给他认识,本以为这俩怪异先生见面会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本祥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起来,没办法,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散发着相同的味道吧,只奸随缘啦,谁也不能强迫谁和谁好不是。

头一次带广树到太阳通,头一次一起偶遇G少年成员,当他看到他们都跟我用手势打招呼时,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不过没过多久他就习惯了,不仅学会了那种手势,还踩着旱冰鞋围着我飞绕一圈,用同样的手势予以回应。

计数器和着我们的步伐,一边唱着歌,一边同我们一起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那一年的十二月,如同美梦一般,到了第三个星期的时候,就连东池袋的Dermy's也有了我们的足迹。就在这时雪伦吉村给的钱全部被消灭光了,我又过上了从前的贫穷日子。手拿薄煎饼,喝着无限续杯的咖啡以消磨时间。广树也按我的生活方式学着,忍痛放下冰淇淋端起难喝的咖啡来,虽说他身上有近百枚的五百元硬币。惟独不变的就是他手中的计数器,照常活跃地蹦跳着,对店里的顾客们一一清点。完了之后又跟服务员要来菜单,不过不是点东西吃,而是计算上面食物的价格。

窗外,那犹如石灰般的东京晴空被硕大的太阳城一分为二,延伸至天井附近的玻璃窗,几乎就要挨到高达六十层建筑物的顶端了。顺势朝下面望去,窗边最里面的位置、也是在这家店贵宾席的分隔式雅座,看到了ZeroOne。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也许拼写是01吧,反正大家都这样叫。

有传闻说Zero()ne是北东京第一骇客,我只知道他是池袋的情报贩子。我跟他没有过接触,因为如果需要情报的话,G少年或死党的网luo完全可以办到,反正到现在我还没碰到过入侵电脑的委托案。再说,我从事的职业仅凭一口铁齿铜牙和一双壮健的大脚丫子就已经足够了。

对面的ZeroOne瘦弱的身板,一身运动服打扮,那家店的保留桌位就是他的办公室。只见窗边五台电脑有序排放,正面为两台笔记本电脑,由于信号极强,均以数据卡连接PHS。如果有客户询问某方面的情报,他就会像发放圣餐似的,一一分给他们,但大多客户都属于迷惘型。

从外表上看他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不化妆,不文身,不戴装饰品。也没有耳钉。要真说不同,倒是有两处,一是锃明挂亮的脑袋,二是那双仿佛是极淡的灰色玻璃叠成一公尺厚度的眼睛。

他的脑袋上爬着两条从前额处延伸至后脑勺、如锐角一样隆起的筋线,正面看很像长了个犄角,而不经意间看时又很像环法自行车赛选手戴的安全帽。听说这个筋线是专门动手术往脑袋里植入了钛合金形成的。

再说那双眼睛,清澈得如一潭湖泊,却不见最底处,着实让人感到心乱如麻。它留给人们的印象甚至比脑袋上那个犄角更深入人心。那个为了救助二战期间的友军战俘,替他人死在收容所里的牧师,肯定也有同样的一双眼睛吧。

好个具有宗教情怀、惊人的情报贩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就见他拿起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一秒钟后,我的PHS响了。

是阿诚吗?

是。不知怎么,在PHS响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是他。不过他说话时,嘴唇好像并没动。

能到我这边来一趟吗?

边上有朋友在呢!

ZeroOne在那边目不转睛地注视我,说道:

看到了。是多田三毅夫的儿子吧?没事儿,过来吧,就你自己。

在去往ZeroOne工作室的过程中,他的眼睛都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不禁使我觉得自己成福尔马林标本了。

坐吧。

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什么是瓦斯漏气了。我在对面的橡胶合成椅上坐下来,随着电脑电源的走向,我的视线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穴座。

因为我是好主顾,所以店长欣然同意。

是啊,一天24个小时只有四个小时不在这里,而且不断持续点餐。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们好像从没见过吧?有什么事吗?

ZeroOne面无表情地说:

虽说我们没在一起做过事,不过我确信彼此早已在传言中熟识了,而且还相信用不了多久你我就会打交道。所以,你听我一句劝。

短暂地停顿后,他窥探似的看着我的眼睛说:

别再和多ftlIgJL子在一起了,赶快离开他。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感到很惊讶,也很为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广树这孩子很招人喜欢。难道,我会给他带来危险

为什么?

开始Zero0nc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那样看向我说:

没准儿哪一天会有危险,不过我没法儿跟你说。

那就是说我白问了呗!

这回他笑了,第一次。下颚旁的筋牵动着头皮,使头盖骨紧绷起来。仿佛也在笑。看到里面钛合金的尖角向上凸起,我不由得问道:

对了,往脑袋里弄个那东西有什么用吗?

ZeroOne简短地说:

天线。

不明白。我说。

这样说吧,每当有一种新事物诞生于世,就会有人说这东西是没有灵魂的技术不具有智慧。我不那么认为。像印刷机印制的书,那时还是手抄本的年代,结果它刚被发明,众人就用无灵魂无智慧的恶语来攻击它。可现在呢?又说铅笔有灵魂而网luo没有。

看着ZeroOnc那甚是清澈的眼睛,感觉越看越深,倘若抛一颗石子下去一定会看不到其踪影。我坚信只属于我的神圣信息绝对存在于没有定数的数码世界里,这就是天线在那一天到来时所要起的作用。在没来之前,我会一直坐在这里,每天整理情报,然后卖给各个地方的客户。这里就仿佛是数码海洋的灯塔吧!

宣告结束后,他眼睛瞥向一边,还是那沙哑的声音: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谢谢!我起身离开了那里。他的忠告我记下了。

错误2。

在餐厅的雅座里,每天等待只捎给自己神圣信息的生活。对了。不匁道要传送给我的信息是不是也在数码世界里呢?哈罗,哈罗我方的神明。

傍晚,在池袋车站送走广树后,我又来到了公园的长椅上。很久没种猴子联系了,便想着打个电话给他。在上中学时猴子屡遭同学欺负,而今天却成了地下组织羽泽组的精干成员,当然也成了我获得情报信息处之一。电话通了,他还是老样子不说话,我开口道:

我是阿诚。跟你打听点儿事儿?

哦。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威严,去年秋天还不这样。

目前西口的风化街情况怎么样?

羽泽组、丰岛开发和关西派的大佬,三大势力都较着劲呢。现在这一行也十分不好做,受市场的影响,彼此竞争很激烈,玩法也凶狠。为了有口饭吃谁都得死劲儿地干。尤其是自从关西派出现以来,*拍录影带、**美容院和应召站出差服务价格都下降了好多。就说录影带吧,以前一万块钱一盘,现在呢,一万三盘。

看来,因为竞争的缘故,这些行业的某些服务也开始变得异常激烈了。虽说他们都各有各的固有模式,但是顾客上不上门却和帮派的势太强弱毫无关系。因此日本经济界少见的顾客优先的市场主义,被这一行视为服务标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如果谁喜欢。就抓紧时间吧。

最近有没有关于丰岛开发的负面传闻?

猴子回想着。我则在等待回答的间隙里不自觉地清点起赶往池袋车站上班族的人数来,应该是受广树长时间的影响吧。

思一这倒没听说。那是个作风严谨的组织,之前赚了很多钱。臥便出点乱子对他们也不会影响到哪儿去。要说冲突,跟关西那边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们都一样。

多田三毅夫呢?

他啊,好像正跟一个女演员腻着呢。怎么了阿诚,你和他有矛盾啊?够厉害的呀?

没有。正说着,广树一脸坚定的笑浮现眼前。问题应该就出自丰岛开发。我又问道:

长期在东池袋大众餐厅的那个情报贩子你知道吧?他人实力怎么样?

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他所谓的脑袋有问题不知道是指装进了钛合金,还是数码新宗教的事。不管哪个反正是一个人。

就是他。

他收的费用很高,不过特别讲信用。只要你给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像什么地址、电话号码、车牌号码、银行或信用贷款的使用情况,都没问题。

那双令人心里发麻的深灰色眼睛似乎能够看到任何事物!结束通话之前猴子说下次请我吃河豚,我谢过了他。其实黑道跟艺人没什么区别,我认为还是和普通人打交道有些意思。

那个星期天我没有看到广树。周末好像是他们一家人欢聚的日子,应该是历来的习惯。可是,本该出现的星期一竟然也没看到他的身影。我在广场里四处观望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广树依然没有来。

距离明年的到来还有十一天。为迎接圣诞节和寒假的到来,池袋街头已变得热闹喧天。只有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痴痴地发着呆。每当看到跟广树身材、装扮相似的小家伙时,我的心都为之一动。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如此在意那个怪小孩了。每当听到风吹过山毛榉的秃枝杆,并发出响声时,都以为是按动计数器的声音。

星期二的中午,两双醒目的印着不知何种品牌字母的藏青色皮鞋毅然出现在我所在的长椅面前。翻开眼皮,竟然是那个猎犬司机,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肥一圈的男人。今天那司机穿了一件带有拉丁风格图案的夸张束腰外套。他恐吓般地说:

你就是真岛?我家少爷在哪儿,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扭过头,发现长椅后面还站着一个男人,双手环抱胸前,眯着的眼睛从缝隙里钻出点光来紧盯着我,长得跟岩石似的。我疑问道:

广树失踪了?

司机和身旁的男人一脸惊讶地面面相觑。

住口!我问你呢?这段时间不知道小家伙在玩什么。周末你都干什么了?没跟我们少爷在一起?

广树从多田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