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变总部人员在会议中失控,对未成年少女施暴。」
光稀神色不变,简洁的加以回答;高巳闻言叹了口气:「真巧,我也这么想。」由流着血的美少女来演出,可信度更是倍增。
光稀向着警卫凛然说道:
「我们必须尽快前去保护白川真帆,请别妨碍。」
「睁眼说瞎话!她本人都说了,追过来的自卫官和男人是凶手!」
连谁会追过来都被真帆料得分毫不差,这下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不过,那份正确判断联盟成员绝不会追来的冷静,反而教人为她心疼。
一名警卫挥棍打来,光稀利落的躲过警棍,扫了对方一腿;这一记扫腿时机恰到好处,警卫摔了个四脚朝天。光稀立刻往缩着身子的警卫手上一踩,逼得他松开警棍:这番毫不留情的动作,足可证明光稀有多么焦虑。
想当然耳,高巳毫无出手的余地;在他旁观之下,警卫一个接一个被摆平了。这些警卫被踢被摔还能不失战意,固然是出于强烈的职业意识;就连光稀也是一面摔出对手,一面怒喝「下一个!」活像是在练武一样。多亏了她的一双鹰眼,往往能以最少的动作完美避开对手的攻击。
如今躺着的警卫比站着的还多,其中一个卧地的警卫放弃起身,直接攀住光稀的脚;他似乎舍去自尊了。
「啊!喂!」
这下高巳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正当他要穴手时,却见站着的警卫已朝光稀挥下警棍。脚被捉住的光稀避之不及,按住眼睛跪了下来。
光稀被打的部位让高巳失去了理智。
「你竟然打飞行员的眼睛,混蛋!」
对方被这一声怒喝吓弯了腰,高巳趁机捉住对手,使尽全力来了记柔道的拂腰。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新战力,最后一名站着的警卫往后退了一步。高巳放开被他摔出的对手,对那警卫说:
「你仔细回想看看,白川真帆自己拿着凶器,对吧?你们全部一起上还打不赢武田少尉,假如她真是凶手,会被那么瘦弱的女孩夺走凶器吗?」
被问话的警卫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高巳没再理他,奔向光稀。
「武田少尉,眼睛没事吧!?」
「没直接打中。」
光稀简洁的回答。高巳抬起她的脸,拿开她遮住眼睛的手;只见她的眼角上方多了道伤口,但眼睛本身倒是丝毫无损。
「哎呀!这得要缝,希望别留下伤疤。」
无所谓,光稀凛然说道,并站了起来。她似乎觉得疼,微微眯着被打的右眼,一面打趣:「原来你不用我来保护啊!看来我是做了白工。」
「我是气道什么都不顾啦!其实我柔道只练到高中而已。」
光稀毫不掩饰的露出意外的表情,高巳忍不住苦笑。光稀没出声,但她的表情已断定高巳和柔道全然不答扎。
「你猜,去逛基地庆祝活动、崇拜飞机的男孩子,会以什么为第一志愿?」
「飞行员。」
「对。要开飞机总得锻炼身体嘛!只不过我还来不及和武田少尉当同事,眼睛就报销了。」
说着,高巳走向电梯。最前端的电梯上行按钮上有着红色的污痕,楼层显示灯停在顶楼。
高巳按下电梯钮,另一台待在数楼之下的电梯立刻上来了;着时机上的凑巧可是运势转向我方的征兆?他们搭上电梯,立刻按下R键。
电梯上升,高巳心知光稀想问又忍着不问,便主动回答:
「我在高二时发生交通意外,左眼几乎看不见了,所以志愿才改成制造飞机。我对造飞机也有兴趣,并不觉得难过。不过有时候却会想,要是我成了飞行员,不知会怎样?」
光稀抬起脸来,与高巳四目相对,又移开了视线。
「所以能搭上DJ,我真的很高兴。打过以后才知道不适合我,幸好我选了这一边。」
高巳笑道,言下之意暗指光稀的特技飞行可怕。
接着他轻轻抬起光稀的下巴。「好了,抬起头来。」听高巳这么说,光稀总算抬起头来直视高巳的眼睛。
「不必为了别人八年前的旧事而难过。与其难过,不如让我看看你帅气的一面吧!你可是我崇拜的飞行员『大姊』呢!」
光稀倔强的抬起下巴。
我才不是为了你而帅气。
光稀这句勉强挤出的回答极有她的风格,让高巳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就这样,电梯抵达了顶楼。
真帆理所当然的站在顶楼围栏边。顶楼的设计似乎不曾考虑有人踏入,围栏就像装饰用的一样矮。真帆仍以玻璃碎片抵着脖子,可说是教人不敢贸然刺激她的双重布局。
即使处于亢奋状态,真帆依旧冷静,为了贯彻亢奋状态而冷静判断的模样教人心疼。然而对她而言,这些心疼或许只是侮蔑吧!
「过来这里,我们去医院吧!你的伤口不快点缝合,会一辈子留下疤痕哦!」
「干嘛装出担心我的样子?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
真帆嘲讽道,扬了扬从瞬手上抢来的手机。
「老实承认如何?」
光稀喃喃说道:「何必闹别扭?」但她并不对真帆说话,而是默默的交给高巳发落。
高巳接下担子,回答真帆:
「我不否认我需要手机,但并不认为可以不顾你的死活。」
「诡辩。」
真帆不等高巳说完,便一口否决。
「两边都重要?我才不接受这种软弱的论调。想救我,就能舍弃;觉得重要,就能舍弃我。没有割舍任何一方的决心,便代表其实两边都无所谓!」
光稀小声的问高巳:「你不觉得她怪怪的?」高巳点头。
真帆的论点完全偏离了正题。
话题也不再是报仇正确与否,也不再是自我正当化。
「选择啊!我才不接受两者都要救的选择!相救就舍弃我!」
真帆逼他们在与自己间作出选择。
虽然真帆厉声逼问,其实她显然是希望高巳等人选择自己。
高巳他们已经发现这是种补偿心理,但真帆自己却尚未发觉。
真帆厉声逼迫高巳等人选择,其实是哭喊着要人选择自己;但真帆并不是任谁都好,他所希求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便是弃真帆于不顾的母亲。
就算现在与他交谈的高巳选择了她,对她仍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指出这一点,真帆就能冷静下来吗?现在这个局面,该说什么才对?
天枰即将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倾斜,而高巳握着最后的枰锤。
正当高巳犹豫不决之时,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侬跟伊们闹脾气也没用。」
这道沙哑的声音飘然取走了最后的枰锤。
现身于顶楼的宫田爽快的说出了高巳犹豫着该不该说的话。
「因为伊们不是侬的阿娘。」
方才厉声狂吼的真帆像泄了气一般,沉默下来。
「侬向着伊们说,侬阿娘也听不见的。」
真帆的嘴唇动了,嘴型说了「可是」两字;接着她凌厉的瞪着宫田,失去节制的眼神凶暴得教人不寒而栗。
「跟我妈说也没用,她又不说话!你知道我道过几次歉了吗!?她永远停留在生气的状态,根本不原谅我!除了报仇,我还能怎么做!?」
宫田说得理所当然:
「侬阿娘错了,错了的人要怎么原谅没错的人?」
这会儿真帆真的哑口无言了。
真帆神色木然,抵在脖子上的玻璃微微松开;光稀本欲行动,高巳却以眼神制止她。
在这种状况下,其他人不能行动只有起了话头的宫田才能收拾善后。
宫田继续说:
「咱也有儿有孙,所以明白。侬阿娘比侬还要软弱,因为她软弱,才在最不该错的事上犯了错。侬的阿爹过生(=过世),伊不甘心,伊难过,才怪到侬头上。为人父母,决不能把错推到孩子身上,但伊却怪到女儿头上。其实侬和侬阿爹吵架,哪是值得怪罪的事?」
真帆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不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成声。
「侬又不是和阿爹吵了一辈子的架,侬想同阿爹和好,是不是?没错呗?」
在宫田的询问之下,真帆总算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侬们已经和好啦!侬阿爹一定也打算回家以后同侬和好,也知道侬会跟伊和好;只是伊运气不好,回不了家。其实侬们已经和好啦!」
能如此理所当然的断言,可是因为宫田亦为人父?
「侬阿娘怪罪侬,其实其实伊也知道不对;可是伊的心比侬软弱,知道错了也无法道歉。所以侬原谅伊呗!原谅伊没向侬道歉,原谅伊在最重要的时刻没体谅侬,原谅伊害怕侬而不再说话。」
完全的沉默降临了现场。
仿佛会永远持续一般
不久后。
好狡猾。真帆如此喃喃道。
「明明我才是小孩啊!」
高巳和光稀明白她的意思。
被伤害的是我,却要我来原谅她想必这便是真帆的言下之意。
「真帆」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真帆抬起头来。瞬走上顶楼,佳江也在一旁。
「费克已经吃不了了,佐久间先生他们找出了不让费克吃掉的办法,所以那支手机对你而言已经是不管用了,但我还需要。虽然费克吃不了,我还是想亲口阻止他。拜托你还给我。」
瞬似乎已经找到了罢手的时机。
真帆将玻璃丢到脚边,走向瞬。
「还你。我也该罢手了。」
真帆平静的将手机交给瞬,活像她方才只是借来打个电话一样;瞬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真帆的脸孔。
真帆又转向佳江。
「我也得把该还的还给你,抱歉,抑制阻挠你们见面。」
接着她转向高巳等人。
「我要上医院去了不快点缝合,恐怕会留下疤痕。」
她淡淡一笑,朝着室内的电梯迈开脚步。
正当她走进开启的电梯之时
「等等、等等!」
高巳带着光稀冲了进来。
真帆一脸讶异,高巳对她一笑。
「我们也要一起去医院。」
说着,他将光稀的右脸转给真帆看。
「你看,难得一张俏脸都泡汤了吧?你也得快去缝合。」
「住手,白痴!这点小伤用药膏涂一涂就」
「别胡说了,伤口会变得歪七扭八哦!」
高巳硬是压下挣扎的光稀,又询问真帆:「你也看见了,如果知道哪间整形外科比较高明,麻烦带我们去。」
这个提议亦是为了妥善治疗真帆的伤势,毫不掩饰的善意让真帆苦笑。
「我是本地人,倒也不是全没概念,就一起去吧!不过瞬他们不要紧吗?」
「接下来就得靠他们自己解决啦!总部那边应该也已经透过佐久间先生和宝田先生协助了。」
说着,电梯开始朝一楼下降。
途中,光稀对真帆说道:
「听说你爸爸是飞行员?我也是飞行员,在自卫队事故中身亡的瞬的爸爸,是我的上司。」
这话头起的没头没脑的,可见的她不太擅长说话,与真帆及高巳是不同人种。
「飞行员飞行时早已有所觉悟,在空中发生的一切都由自己独力承担,无论遭遇任何不测,绝不怪到别人头上。我的上司和你的爸爸也一样,不会将事故归咎于他人,也不会归咎于。」
话说到这头,真帆好一阵子以后才答了一句:「是吗」
光稀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说明父亲并不怨恨任何人。
原来自己自暴自弃的让人觉得必须说这些话来晓以大家真帆头一次觉得自己可悲。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他并为抽咽呜咽,只是扑簌簌的掉泪。
高巳与光稀也没出声安慰她,这刻意得忽略让她觉得很舒服。
从护士面前掉泪的的屈辱感,于面对他们时并为萌生。
*
费克来到了身边,与过去一样满怀着加害之心,冲向。
似乎早已料到,避开了他的攻击,套向上空。
海面之上,两个巨大的已超乎物理法则的基动力飞行穿梭。
一面闪躲费克,一面反复呼吁他进行融合。
佳江的波长数度传来,但费克没有回应。
因为那道替瞬传话的声音,命令他只能回应瞬的波长。
不久后
突然放慢速度,费克捉住他。
但却不像先前的的群那般失去意识。
费克满心存疑的松开身体,则对他呼吁
「你」应经无法吞食「我」了。
因为我已从应变总部的来询得知,能对抱持加害之意。
「你」(=)对我(=)加害之意,亦非决无可能之事;所以「我」不会因此措手不及。
「你」无力对付「我」,「我」也无力对付「你」。
费克束手无策,却又念头一转。
若是加害之意更为强烈,又会如何?
只要是瞬的希望,费克不会轻言放弃。
更为强烈,超乎想象的损敌意志。
毁灭的概念。
便如获得概念,获得波长概念,获得飞行概念时一样。
向来靠获取新概念来跨越不可能。
费克知道,是凭着概念将一切化为可能的生物。
截听费克思考的也知道。
「你」不该采取那种概念,那是无法挽救的概念,将永远终止「我」与「你」的存在
「再也没机会补救」的概念。
这是首次感到恐惧的瞬间。
就连状态被剥夺时,萌生的只不过是极度的混乱与困惑;情感极为平淡的从未面临过恐惧。
费克不同。
费克已经体验过恐惧。
在浩瀚世界之中成为细枝末节的恐惧。
因此费克知道是真的恐惧。
因为毁灭概念是可能获得的,所以恐惧。
因为费克试图触碰不可触碰的念头,所以恐惧。
既然瞬期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费克自剥落,成为世界的细枝末节时,拯救了他的并不是。
既然瞬要自己消失,既然瞬要自己离开
费克没理由拒绝。
因为费克要做瞬喜欢的事
费克正欲踏上无可挽救的道路之时
瞬的波长传了过来。
*
电话连接的那一瞬间,瞬放声大叫:
「费克,住手!我不希望你吃掉!」
瞬不知道状况变得如何,只能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单方面的不断说话。他只能相信费克正听着。
「的对人类不危险,已经不再危险了。和人类能和平共存。爸爸也不是杀的,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对不起,我错了,从教你杀害同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错到现在。对不起,害你残杀同类,害你走上歧途。我不该把气出在你身上,对不起。」
瞬的喉咙深处宛若纠结似得发疼,和忍着眼泪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不要求你原谅我。」
但你别再错下去了。瞬好不容易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
对瞬而言极为漫长的沉默过去了。
『瞬不高兴费克消失吗?』
「不高兴!怎么可能高兴!」
瞬忍不住激动大叫,一面叫,一面觉得毛骨悚然。
事情险些演变为最差的状况。
费克做瞬高兴的事费克向来如此。因为瞬高兴,所以他学习语言;因为瞬高兴,所以他像家人一样迎接瞬回家;因为瞬高兴,所以他不停吞食同类;因为瞬高兴,所以他继续与同类背道而驰。
而他这次认为瞬也会高兴如果身为的费克与同归于尽。希望费克杀害,最终便等于希望费克死去;费克认为瞬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高兴。
瞬做了多么残酷、对费克多么不公平的要求啊把他捡回来的是自己,疼爱他的是自己,驯养他的也是自己,最后却将他狠狠抛开。
瞬对于自己的无情无话可说了。对不起三个字根本不够,而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只藉口。
然而,费克先开口了:
『就算费克是,瞬也不恨费克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
瞬想也不想的反问。这小子到底在胡说什么啊根本是个滥好人,虽然他不是人。
瞬笑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边哭边笑。
「我不会恨你,怎么可能很你呢?你才该恨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瞬喃喃道。
真的不好斗争,秉性温厚。都到了这种地步
为何你还能不责备我?
为何到最后还愿意救赎我?
『费克不希望憎恨瞬,费克希望回归。』
一直阻碍你回归的人就是我,为什么瞬强抑着因泪水而颤抖的声音。
至少清楚且开朗的说出来吧!别让费克对瞬留下牵挂。
说出解放费克的话语。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不必再问我了。」
他奋力装出开朗的声音,费克又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等了片刻后,瞬猛省过来;他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
「谢谢,对不起。」
说完之后,通话便断了。
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接通了
最后的两句有没有赶上,瞬不知道。无法得知那两句话是否传到,或许便是过去所犯错误的报应吧!
瞬不敢奢望在最后一刻能得到宽恕的话语。
他关上手机,仰望天空;他身旁的佳江轻轻的触碰他的手,就和听见父亲噩耗是一样。
在这么下去,我永远没资格碰佳江。
瞬怀着这个想法来到此地,而他不明白自己现在自己有没有资格碰触佳江。他成功的到达了佳江那一边去了吗?
佳江坚定的轻喃:
「能不能碰咱,由咱决定瞬可以碰,咱允许。」
得了这豪爽的应允之后,瞬用力握住佳江的手。
回去呗!说着,宫爷爷朝着电梯迈着步伐,身后的瞬与佳江便像孩提时一样,手牵着手跟上前去。*
统合费克并回归一体的,将以最初被发现时所在的演习空域上空两万五千公尺处为固定位置。
被课以报告正确位置及反射雷达波的义务,飞航问题至此获得解决。
内阁之中新设了应变局,作为今后与交流的窗口,并採取弹性体制,各部会可视需要适时介入。政府并**旧应变总部的佐久间教授等主要成员担任顾问,帮助应变局步上轨道。
而在相关报导闹得沸沸扬扬之时
燕尾计划中止及特殊法人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解散的消息,悄悄地公布了。
「燕尾的事故真教人遗憾啊!」
远田司令对着前来辞行的高巳说道
「没办法,每季的亏损已经够多了,试验机又在最后阶段报销,更是致命一击。那台实验机可是预定用来当展示机的机体啊!」
高巳淡然回答。燕尾事故之后,就连高巳这样的小职员也隐约察觉到日航设计已无力东山再起了。
日航设计原希望能证明事故并非出于设计不良,进而争取特别预算,才将一线生机寄托在事故调查之上;但由于应变预算压迫财政,这个希望最后还是落空了。
「不过,计划在外派期间中止,的确让我感到很遗憾。」
「今后你要怎么办?我原以为你会被**为顾问的。」
高巳对旧应变总部而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却未被**为应变局的顾问。光稀也一样。
「总不能让继续与特定人类交好下去吧?我和武田少尉是该功成身退。我会回MHI去。」
高巳淡然回答,远田司令略微难以启齿地问道:
「燕尾计划不可能复活吗?」
干涉企业内情乃是禁忌,但远田仍忍不住要问。他亦是航空界的一分子,对燕尾计划自然怀有期待。不光是远田,还有不少队员也曾向高巳打听燕尾的情况。
在不与外国合作的情况下成功开发纯日本制造的航空器,是航空业界战后未竟的梦想。
「正因为开发规模大,要卷土重来也难。不过,各汽车厂似乎打算跨足航空业,但愿能成为活化业界的契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汽车大厂所成立的公司都是日外合资。可能的话,希望日本企业能独力开发并确保市场之时,是由航空器制造厂主导这个业界。」
高巳一本正经地发表完长篇大论之后,忍不住窃笑起来。
接着他往远田的桌子探出身子。
「接下来这话是极度机密,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喔!」
远田也被他挑起了好奇心,跟着探出身子。
「下一季将展开新计划,分析的飞行原理;到时民营企业也会参与,而各大航空公司已决定将日航设计的成员原封不动地投入新计划之中。」
想当然耳,最终目的即是应用新技术来开发航空器。
「你也是?」
高巳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远田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各国也会派出小组参与计划,不过计划既然是以迪克的意志为优先,外国别想再取得主导权,为所欲为。日本在航空开发上总是占下风,这回可是风水轮流转啦!我们一定会趁机拉开差距的。」
高巳自信满满地断言之后,又淘气地做了个保密手势。
「这事在正式发表前不能对武田少尉以外的人说喔!」
远田用力点头,承诺保密。
当天傍晚,高巳带着少许行李走向北门。
他和警卫室里的队员们互打招呼。自三月下旬来此之后,转眼间已过了四个月,认识了不少面孔;其实正确来说,就算高巳不认识对方,对方也认识他。
「今天要走啦?」
「对,谢谢你们几个月来的关照。」
「我们才要谢谢你啊!」
打完招呼,高巳朝着门口迈进却在跨越大门之前停下了脚步。
他用力吸了口气。
「武田光稀!」
大声怒吼。
「妳在场吧!」
他转身回到警卫室,对着窃笑的队员苦笑致意。「抱歉,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他将行李袋放在警卫室前。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见光稀迟迟未现身,高巳轻轻啧了一声。
「我今天要回去了!明天起就不在了!干嘛东躲西藏,不让我好好道别啊?胆小鬼!」
毫无反应。高巳喃喃说道:我抓狂了!
「妳不出来我就在这里说给大家听!妳尽管丢脸吧!反正我要走啦,丢不到我的脸!武田光稀!!我」
正当高巳自暴自弃地呐喊时
「快住口,你这白痴!」
光稀从队舍后头冲出来。「看吧,果然在。」高巳走向光稀。
高巳抓住光稀的手臂,光稀从下方狠狠地瞪着他,却没像刚见面时一般扭他的手腕。
「明天起就不是同事了,让我确认一下嘛!」
「确认什么?」
光稀气嘟嘟地转向一旁,高巳则开始屈指算数。
「要确认的事要很多啊!比如公事以外能不能见面?公事以外我该怎么称呼武田少尉?还有假如说我喜欢武田少尉,会得到什么答复?」
听了第三个问题,光稀猛地耸肩缩颈,脸红到了耳根。看在知道她平时有多高傲与不服输的人眼里,这副模样简直可爱到凶恶的地步。
「抱歉,这回我可不饶妳,谁教妳老是东躲西藏,不让我好好追你。你可是堂堂的飞鹰战机驾驶员耶!这种小问题就答得爽快点吧!」
还是妳怕了?
被高巳这么一激,光稀突然抬起头。高巳支撑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再垂下头。
「好,先回答第一道问题吧!公事以外能不能见面?」
「我无所谓,随便妳。」
「第二道问题,到时我该怎么称呼武田少尉?」
「我可没要求过你用阶级称呼我,是你自已这样叫的。要怎么称呼,自已决定。」
听她每说句话都像在吵架,高巳忍不住苦笑;光稀见状,眼神变得越来越凌厉,压根儿不像是个正被求爱的女性。虽然高巳的求爱方式与求爱地点也颇有问题,这时就姑且不讨论了。
「第三道问题,我喜欢武田光稀小姐,不知光稀小姐意下如何?」
「你明明」
光稀想垂下头,高巳却不让她如愿。光稀死心怒骂:
「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啊!」
「看在妳的反应如此可爱的份上,就算妳过关吧!不过,可以问问为什么看上我吗?」
她可是素以不苟言笑及难以攻陷闻名的武田光稀,高巳很好奇自已是怎么搏动她心弦的。
光稀以挑战的目光瞪着高巳。
「因为我挨揍时,你先担心的是我的眼睛要是你变成先担心脸蛋的那种人,我就立刻抛弃你!」
看来她非得说上几句难听话才甘心。话说回来,不先变为能被抛弃的关系,她也无从抛弃起;所以这番话倒也算是谈判成功的证明。
只不过,这些难听话让1高巳心理有点不快。
「是我比较早喜欢上妳的。」
他以胜利的口吻说道。光稀闻言果然上钩了。
「要比时间早晚,我还要更早!」
话说出口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捣注嘴巴怒视高巳。你故意诓我!这道轻喃声中充满了懊恼。
「哎呀,我真的爱死了妳这种不服输又单纯的个性。」
高巳将手放到光稀头上,嘴巴则凑近她的耳边
我会马上再来看妳的。
光稀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头一次坦率答覆。
尖锐的口哨声响起,调侃取笑声此起彼落。看来高巳方才放声大叫,似乎引来了附近的人围观。
队员蜂拥而出围住了高巳与光稀,又是轻推又是挪揄,吵得不亦乐乎。喧闹招来了更多喧闹,围观者越来越多。
「吵死了,走开!」
光稀满脸通红地怒吼,高巳却叹了口气,与她正好成了对比。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能等到最后啊?」
他对着光稀耸耸肩。「这下该做的事做不成啦!」
「你先前大吼大叫弄得人尽皆知,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那种事!想都别想!」
「哦!所以妳也猜到会做哪种事了嘛!」
被回了这么一句,光稀一时语塞,接着露出又似生气又似赌气的表情,将头用力襒向一旁。
转开的脸不是朝上而是朝下,正式光稀的风格。
就是想看她这种反应,才老是忍不住作弄她。要是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肯定又会受到铁拳制裁吧!
「算了,今天就不想啦!我很有耐心的。」
我很有耐心的。
这句话在头一次见面时,高巳也说过;从光稀的表情看来,她似乎还记得。
当时我也觉得妳好可爱这句话,高巳决定留待下次见面时再说。
*
盛夏的仁淀川正值香鱼的盛产期,宫爷爷为了密集的火渔行程而忙得焦头烂额,常要瞬与佳江去帮忙。
那天是瞬归来后第一次帮忙捕鱼的日子。
太阳下山后才撒网,因此他们傍晚便先把渔网及工具搬到渔场去。
宫爷爷与瞬将装有渔网的货柜卸到河床上。渔网上绑有铅锤,沉甸甸的。
「对不起,让你操了很多心。」
瞬一直没机会开口,这会儿总算道了歉。宫爷爷哈哈笑了几声。
「侬平时太乖啦!放纵的时候才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样也好啊!」
宫爷爷又说了句老词:小孩的工作就是让大人操心啦。
瞬有点尴尬,也跟着笑了。
「我已经彻底发泄过了,又可以撑上好一阵子啦!」
听他这么说,宫爷爷笑得更开怀了。
将渔网以外的工具装设妥当之后,就等太阳下山。
凉爽的河边最适合乘凉,美中不足的是蚊子太多,不随时活动,立刻就挨叮。
瞬坐在石头上拍打手脚,佳江拿了蚊香过来。
「还有这个。」
说着,佳江将防蚊喷雾剂递给瞬。瞬还觉得奇怪,她穿着短裤与背心,手脚露出的部分比自已还多,却不大受蚊子骚扰;这下子谜底总算揭开了。
「妳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这是基本配备,是侬太散漫啦!」
说着,佳江在瞬身边坐下。
裤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瞬连忙拿出来,但电话已经挂断了。
「又是那种骗人回电的电话啊?」
「不是。」
液晶荧幕上显示着父亲与费克的电话号码。
瞬回到高知以后,偶尔会有这种来电;虽然回拨也打不通,但他觉得那是费克的来电、费克已经被统合了,照理说不会发生这种情形。
又像是鬼魂来电。假如真是鬼魂打来的,说不定是爸爸呢!正好盂兰盆节(注12)也快到了
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形,对瞬而言都是令他欣喜的灵异现象。
「不知道费克过得好不好?」
佳江没来由地也提起了费克。统合之后,佳江已然称呼为费克。她老说真正第一个发现的是她和瞬,所以他们取的名字才是正式名号,其实只是不愿将费克的名字束之高阁而已。
「他过得很好。」
刚才还捎了信来呢!
不过,瞬没把这事说出来。
「佳江,手。」
瞬说道,佳江回了句「许可」,把一只手交给他。
瞬轻轻握住她的手。自那件事结束以来,要触摸佳江採口头申请制。这个制度要到何时才能废除,尚不得而知;不过目前他们俩都以此为乐。
其实他们都是装出引以为乐的样子来掩饰内心的羞怯,不过这是个秘密。
太阳下山了。
宫爷爷坐上浮在水边的扁舟。
瞬也起身奔向扁舟,佳江则一副事不关已,大喊加油。佳江和其他女人们得等到网拉上之后才有事做。
(注12:扫墓祭祖的节日,一般在八月中旬。)
皎洁的月亮开始升起,扁舟在月光下驶上了黑漆漆的水面。
今年的夏天与往年并无不同,但到了明年,却会成为特别的回忆。
瞬回顾岸边,朝着挥手的佳江挥手示意。
这个夏天,有点可爱又教人伤脑筋的儿时玩伴经历波折之后,变成了特别的女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