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中央街(2 / 2)

「没有意义,应该没有意义吧」

「是这样吗?」

老源又在这时嘻嘻地笑了几声。

「小姐,重要的是他『想活着、站在这里、决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的想法吧?除此之外,人活着也没有其它意义。」

「你真像是个诗人呢。」

「不论是经过实现的想法或无法实现的想法,经过漫长岁月后,留在心底的会是一块带有短剌的结晶,而其余的东西都会由资源回收者负责清理。」

老源说完后,便从塑料袋中取出一小截抽剩的香烟与百元打火机,只见他打几次火点燃香烟。

「劝你们两个还是快回家吧,今天这座城市会发生一些事。」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因为资源回收者会把这座城市的所有废弃物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剧烈的声响立刻撼动达彦的耳朵。

不久前,这个空间还是由人、物品、车辆演奏的细微声响支配,现在却被电力创造出的剧烈声音撕裂,那并不是老源的钢琴声,声音来自他们先前过来的方向。达彦一转头,便看见不久前还是一片漆黑的液晶屏幕正发出光亮。时间正值十点,只见涩谷中央大厦面对井之头街的大型室外电视突然开启,这里与九点便会启动室外电视的站前地段有些不同,这附近到十点才会开启室外电视。

此时,达彦发现弓子正在与老源交谈,但由于声音的洪流,让达彦无法辨别他们交谈的内容。

达彦用力甩甩头,想要甩开缠住自己的音乐,随后他看见室外电视的正下方,有个由单色女人所设置的另一个机械。机械就固定在电视正下方某间店家旁的消防栓上,而且上面还刻意用红色胶带包起来。

达彦有种难以形容的直觉,于是再度转动自己的视线,结果他又顺利发现另一个机械,这次是银色的路灯下方,那个女人设置机械的位置环绕室外电视排成三角形,三角形正好围住许多路边观看室外电视的群众。达彦不知道那些机械有什么效果,但他知道观看室外电视的群众就是机械的目标。

弓子没有发现,老源当然也没有发现,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发现这件事吧?这是平日经常在涩谷巷弄间穿梭的达彦才能察觉的事。

发现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让达彦的脑袋一片混乱。

也因为这样,达彦没有发现自己的手突然被一把拉住,说不定并没有人那么做,因为达彦觉得脚底的重力突然消失,整个人不断下坠,他认为这种感觉与云霄飞车从上坡转变成下坡的瞬间十分相似。

等达彦回过神,才发现某张女性的脸出现在可以用脸颊感觉到呼吸的距离,对方是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女人,也是被银发少女说成罪犯的黑白单色女。

达彦发现嘴巴被对方白皙的手捂住,也闻到一阵不曾闻过的香味,那种味道不同于任何香水或调味料,是种难以形容的香味。

「不要出声喔。要是那孩子转过头,一定会发现我躲在这里。」

她用既纤细、修长又冰冷的食指抵着达彦的嘴唇,眼镜附有链饰的魔女带着微笑这么说道,他们正处在大楼与大楼间某个布满锈斑垃圾桶的后面。

虽然达彦可以发出声音呼叫银发少女,他却选择服从眼前这名黑色魔女所说的话。

「真伤脑筋,你好像已经发现了呢。」

达彦则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女人在达彦耳旁轻声如此说道。

于是,达彦不发一语地摇摇头。

「我叫姉原美锁,请多指教。」

*

某个男子正在涩谷的人群中行走。

这名男子叫做镝木主税,也有人称呼他为伊格尔镝木,镝木一边晃动自己庞大的身躯,一边顺着人潮悠然地在人群间穿梭。

曾有朋友说他长得像俄国人,因此擅自取了个伊格尔的绰号。一开始,镝木对这个绰号的感觉就像是无法贴紧鼻头的OK绷似地,总觉得有点格格不入,但现在已经是连本人也很喜欢的绰号了。

虽然这是个随便命名的绰号,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却比知道本名的人还多,这也是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话说回来,所谓本名其实也是父母擅自取的名字,总之只要称呼的人能够区别就好。

镝木的职业是歌手。

或许该说,曾经是歌手。

如果要填写履历,镝木并没有胆量写上自己现在是歌手,而伊格尔镝木就是一个这点程度的小人物。

独立乐团的热潮结束已经经过二十年,电视台主办的竞赛节目热潮转眼间席卷日本的音乐界,在只能容纳二、三十名顾客的歌厅演奏的团体也纷纷转移到室外进行表演。当时只要风格稍显独特或拥有和其它人不同的音色,就能立刻在音乐界崭露头角。如果同样的事情陆续发生,常常会用「雨后春笋」形容,而假设当时的春笋全部长成竹子的话,现在的日本音乐界肯定会被名为乐团的竹子挤压得无法动弹。

镝木隶属的乐团便是众多的春笋之一,当时也颇有销路,他甚至曾为著名动画唱过主题歌并登上排行榜,那首曲子现在都还能在KTV的歌曲选单中找到。

但是热潮维持不到三年,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人找镝木的乐团演唱,乐团原本有七名成员,也只剩下身为歌手的自己与另一名候补吉他手继续玩音乐,而那名吉他手似乎正靠着帮录音室处理简单事务维持生活。

原本技术最差的候补吉他手继续留在音乐界,更有才能的其它团员却选择别种工作,这件事让镝木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而镝木会成为乐团的歌手,其实也是因为他没有弹奏乐器的天分,换句话说,继续玩音乐的人是原本乐团中最没用的两个成员。

还不只如此,当时比他们差劲的乐团甚至变成日本具代表性的摇滚团体,看来一般人无法猜透司掌时间的女神到底会做些什么事。

以前的镝木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戴太阳眼镜在涩谷街上行走会发生什么事,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说来可悲,现在的伊格尔镝木只是个在日本人中身材魁梧、长相看似俄国人的临时演员而已。

经过二十年后的现在,镝木打算重新抓住机会,因为最近手机业者在宣传新机种发售的活动中使用镝木以前演唱过的歌曲。

在由模块构筑整体的宣传战略申,业者让手机与各种管道连结,并透过网luo散播许多音乐,而镝木的音乐正是在那些音乐当中碰巧打出口碑。

镝木知道自己的音乐并非特别受到业者眷顾,那只是无数的宣传攻势中碰巧轮到跟自己有关的音乐掀起话题。如果是十多岁时由骄傲化身的自己,对这种小家子气的机会根本不屑一顾。

现在的他却要在今天傍晚于道玄坂举办游击演唱会,听说这个消息已经透过网luo散播,可能会吸引某些对这类消息较为敏感的人来到涩谷,届时镝木将会适度地宣传新机种的手机,然后开始演唱。镝木并不在意到底何者为主角,他只要能得到在人前歌唱的机会就够了。

对过去的镝木来说,获得命运女神的青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认为自己曾受到上天无数次的眷顾。可是,他明白现在已经无法同日而语,现在就算舞台只是郊区大卖场屋顶的水果箱,对以歌唱为目标的人来说,那也是金字塔的顶端。在歌唱的世界中,如果不能跨过用水果箱打造的顶点,就绝对没有机会看见下一座金宇塔。

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这场演唱会成功,因为对原本应该像空气般消失的自己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舞台灯光。

用二十年前的老旧音乐根本不管用,每种唱法都会让音乐呈现不同的外貌,镝木想让涩谷的气氛与自己同化,因此他必须将这座城市瞬问的节拍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中。

随着室外电视播放的高分贝音乐,镝木悠然地在街上漫步。

某家名牌精品店的宣传完全占据今天的电视内容,那是个在二十年前还没出现的牌子。此外,还有麻将馆招揽客人的声音、以及大量装饰为卖点的皮靴以一定节奏和地面接触的声音,比较奇怪的是,还可以听到叫卖沉香的声音。「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可以吧?喂!等等啦!别急着走嘛!」、「现在是氧气的时代!你也能靠氧气让效率加倍喔!」、「不对!不对啦!」、「要不要买调制解调器!又快又便宜的调制解调器喔~~」的声音皆构成交响乐撼动镝木的耳朵。

「镝木先生!」

镝木先生?

没错,镝木也是众多节拍的其中之一。

「镝木先生!您没听到我在叫您吗?」

在人群问穿梭的镝木被某个女性的声音叫住,对方是这次宣传的佐伯制作人。

她小跑步穿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跑到镝木身边,只见佐伯娇小的双肩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起伏,这名女性因为不太显露表情,因此总是习惯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现自己的情绪。

「您这样擅自闲逛,我们会很困扰的。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不用担心,现在根本没有半个人认识我。」

「凡事总会有万一吧?对您来说,虽然这只是一场区区的游击演唱会,但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准备,我们可是投注相当多的预算跟人力呢。」

虽然镝木觉得「有万一」的说法有点过分,但他还是决定老实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融入这座城市的节拍而已。」

「城市的节拍?」

「每个地方都有固定的节奏。不过,这种话由电子庞克乐团的前主唱说出来,或许会被当成笑话看待吧。」

佐伯似乎不甚理解镝木所说的意思。

虽然佐伯以柔软的态度对待年长的自己,但镝木明白她并非是因为尊敬才如此亲切。这名女性并不知道他在荧光幕上闪耀的那段时期,只是觉得镝木的老旧音乐在耳中十分新鲜而已。

「对现在的人来说,我倒是觉得涩谷的节拍已经太乱了」

「是这样吗?」

「假如问问街上的人,十个人里面大概不会有半个人说自己喜欢涩谷吧?我反而希望您能拿出足以将这座城市的节拍彻底破坏的干劲。」

「请尽管放心,我现在很有干劲,不会轻易随波逐流,我会把最认真的认真态度拿出来的。」

「镝木先生的认真分成很多种吗?」

听到她这么一说,镝木想起有人对他说「你就是怀着这种态度,所以总是二流的小角色」,那个人好像是主吉他手或鼓手,也有可能是分手的女朋友,镝木只记得以前被人用「认真只有一种」的说法骂过。

「也对,认真只有一种,我会拼老命让自己走得更漂亮,就算会被人干脆地遗忘也无所请。」

「这种说法真不吉利。」

「这只是老年人比较多虑的想法。今天我会让大家见识到垃圾的毅力,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所有东西的百分之九十皆是垃圾』吧?」

「那不是形容音乐的话喔。」

「是吗?」

「那是史铎金说的话,他是一九一八年出生于纽约的作家,据说他成为作家前曾经换过不少工作,或许也曾经玩过音乐。」

「佐伯小姐,您懂得真多。」

「高中时我在书上看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说成垃圾好像有点太直接了,换成资源怎么样?」

「这也不错。」

原本镝木的音乐就经常被评为废物或垃圾,那是从百分之九十都是垃圾的垃圾堆中所诞生的东西,最后也落得无法成为竹子而在草丛中腐烂的命运。经过二十年后,他现在终于有机会成为风光的资源随风消逝。

如果这次不好好大干一场,镝木认为自己就枉为男人了。就当成是为了放弃音乐之路的那五个伙伴;为了那个技术差劲却紧抓着细绳的候补吉他手;也是为了想得到没意义的资源、却让从前相当珍阶的那名女性离开的自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