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歌者为歌(2 / 2)

我只是想着,如果苏云昭有事做,精神上有了寄托,说不定会对她心情回复有好处。

果然,苏云昭见我挺乐意,似乎又高兴了些。“我一定会把子服*教成我大汉朝最为出色的歌者。”

说老实话,我苏云昭描述的“灿烂前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看苏云昭兴致挺高,我也乐得迎合她,“姑娘莫要寻子服开心,歌舞琴曲这四样,子服若能得姑娘一半真传,怕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不料苏云昭却随之灰黯了面色,贝齿下意识地咬了一咬下唇,半晌才道:“子服,我不会授你舞技,更不会教你古琴。”

末了“古琴”二字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沉闷下去的声音似在压制着某种情绪。

我一愣,猛地记起上官太后那句“古琴一物唯萧大人这般高洁名士才配弹奏,那等低俗女子也敢殿前卖弄,实在辱没了阳春白雪琴音高雅。”,恍然大悟。

你说这小太后也够可恶的,你吃醋归吃醋,何苦如此贬低他人?也许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眼里,践踏别人的人格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不如踩到一只虫子令她震动。

难怪苏云昭这段时间碰都没碰过她的琴,我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暗自懊恼,苏云昭却误解了我的沉默,“子服是在怪我么?怪我不肯教你舞艺琴艺?子服当真那般想学么?”

我连连摆手正欲否认,苏云昭已然抢先道:“子服,非是云昭藏私,我是不愿你步云昭后尘,一生只是个供人赏玩卑下低贱的歌舞伎。云昭愿子服做一名歌者,只为歌而歌。”

我没听明白,“歌者?为歌而歌?”

“云昭为歌伎,为取悦世人而歌,只能歌世人爱听之曲,且歌舞琴曲需样样擅长,不过徒一时花巧好看,娱人耳目。到头来,终落得弱柳迎风、浮云捧月之名。”

听到这里,我恨不得立刻将司马洛那小子拖过来抽他俩大嘴巴。扯什么“弱柳迎风、贪图荣华”之类的鬼话,这不是往苏云昭心上扎刀子吗?宣帝已经刺得她千疮百孔,你司马洛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

我为苏云昭愤愤不平,痛恨宣帝、痛恨司马洛、痛恨上官太后,却一如既往对这种痛恨无可奈何,继而悲哀。

耳畔苏云昭续道:“若有来世,云昭愿为歌者,不求闻达于世,只求为歌而歌,歌己之心,心为己歌。”

望着她无限向往的神情,我心中的那股悲哀之意更盛。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谓歌者为歌,就是唱自己心里的歌,唱自己喜欢的歌。没人欣赏没关系,没人理解没关系,只要能这样唱着唱着,守着自己为人的尊严,随心而所欲。

可是,就算两千后那些做音乐的玩音乐的,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两千年前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王朝一个微不足道身份低贱的歌伎?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自己把握,又怎样唱自己的曲守为人的尊严?

心潮起伏之际,苏云昭热切地握住我的手,“子服,云昭未能做到的,愿子服能代云昭做到,自守清平本心,不以声色媚人。

面对苏云昭的热切,我只感到无力。我的处境,又何尝比苏云昭好到哪里去,一样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却不忍令她失望,苏云昭已经失望了太多次。所以点头,“子服一定可以代姑娘做到,自守本心,歌者为歌。”

苏云昭终于笑了,如我所愿笑得很开心。

我以为她开心,我也就开心,殊不知自此却是我苦难的开始。

本打算跟在苏云昭后头随便哼哼两句应付应付就好,想不到苏大美人却跟我动真格的。这就好比天底下最懒最没天份的学生,遇上了天底下最严最苛刻的老师,逼着要学天底下最难最费脑的课程。

连五线谱都还没搞明白的我,要弄懂比五线谱深奥几倍的汉代音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才一天工夫,我就吃不消了,跟苏云昭打马虎眼,讨好地凑近她,“姑娘,你累不累?子服去给你倒茶。对了,阿满刚才送来了一碟小点心,一并端来给你尝尝?”

苏云昭竖起一根指头顺势点了点我的脑门,“子服是想偷懒么?”

我讪笑,装可爱,“姑娘,这曲子真难,我老也唱不对,是子服太笨了。”

苏云昭摇头,“子服不是笨,而是太聪明。子服的聪明睿智远远超出了你外在的年岁。”继而面上现出些许疑惑,“我时常有种错觉,就好像在子服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灵魂。”

我不由心里格登一下,好在苏云昭只当自己胡言乱语并未在意,续道:“子服正是因为过于聪明,故此心思过杂,想的过多,反倒不能专心于歌。”

我趁机转移她视线,“姑娘是在说子服心眼多会算计,不老实么?子服冤枉,子服可是一心一意只为了姑娘着想。”

苏云昭笑了起来,“我何曾说子服不老实?”继而真诚地望着我,真诚得我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着想,云昭何幸,能有子服全意待我,也算不枉此生。”

跟着话锋一转,“云昭只是希望子服此后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唱曲之上,真正做到歌者为歌,那么即使再怎样艰涩难学的曲子也绝难不倒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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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长乐宫与未央宫均属宫殿群的总称,长乐宫包括太后寝殿长乐宫及永定殿、长定殿、长秋殿等等,未央宫为皇帝正宫,包括宣室殿、温室殿、麒麟殿、椒房殿等等。稍后会陆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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