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王卓然内定为上品的人才,书院里第一个有了光明前程的荀巨伯,还不知道台上发生的事儿,也不知道自家祖坟冒了青烟,只是雄赳赳气昂昂地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然后——
雄赳赳气昂昂地被赶了出去。
大概是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可还是被赶了下去,谁还敢胡咧咧。
坐在台上的四个老道士,神态自若,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预料,毕竟这世上,不尊道学的人很多,哗众取宠的人也很多,但他们不清楚的,不论是夸,还是骂,这都是在给道学做宣传。
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在江南引起万人议论,道学之传,自然得以扩展。
清风徐徐。
马文才走上几步,停在台前,却不找个道士相问,而是默默看着那画屏之后的张道御。
不等旁边道士询问,马文才便朗声:“在下马文才,今日想问,道可照拂众生?”
“自然如此。”台上一位老道士,头也不抬,淡淡回答。
“既是这般,为何有前后之分,需先过台下,而后上台?”马文才目光如炬,“难道所谓道法自然,便是要如此?”
“天在上,人在中,地在下,禽之飞翔,鱼之潜水,此为天地大道,即为道法自然。”
“好一个天地大道,可这又如何与我所问有关?”
那老道士一边准备开口,一边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把马文才赶出去,这小子一看就是想来搞事儿的,但毕竟是太守之子,若是在他爹眼皮子底下被赶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当了?
“天道,即规矩。循规蹈矩,即为尊道,尊天,尊法相,天之下,万物皆依理而生,飞禽循风向,鱼儿循水流,树木随阳光,公子既到此会,便当循此会之规矩,此即道是也。”
“说得好!”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马文才的身边多了一人,王凝之笑呵呵地放下手,向着台上道士们,目光却已经落在最后的画屏上,开口:
“在下王凝之,今日在此,向张道尊请问。”
场中一片寂静,再无其他声音,所有学子们,道士们,都把目光放在那台前二人身上,即便是外围,也没有人再交头接耳。
便是有那不懂事儿的,想要哗众取宠的,也最多是直问老道士,谁敢去问张道尊?
那就不是哗众取宠了,那叫作死!
“王公子,请问吧。”一个淡淡的声音从画屏后悠悠传来。
听到张道御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瞬间瞪大了眼睛,心里忐忑,王凝之和马文才,这两人的名字,在这钱塘附近,谁不清楚?
可他们居然敢做这种事,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要将这天下道门得罪个干净。
“世人皆言,道尊仙风,几临于天,仰而上求,便若神仙,今日王凝之在此,幸而见道尊,吾欲问天上之事,道尊可知?”
狂妄!
荒唐!
这人疯了!
无数人把目光集中在王凝之身上,天上之事,居然敢相请问?
台上几位老道士,目光交错,已做决定,要将这二人,赶下台去了,一个眼神下去,旁边伺候的几个道士,便走上前。
下一刻,几人倒飞而出,摔在一边。
马文才立在前头,淡淡开口:“问道之会,便在一个‘问’字,岂有不答而驱人之理?”
几个老道士目光凶狠,刚要说话,那画屏后头,又有声音传出:
“欲问何事?”
“我想知道,天之规矩,万物皆需遵循,可那是天之规矩,不是道门规矩,今日既不在道门庙宇,亦不在三清相前,吾辈既然皆是道,那我的规矩,算不算天道?”
此言一出,台上一个老道士终究是忍不住了,大声斥责:“岂有此理!你一个外人,谈何天道?你的规矩,算个什么规矩!”
王凝之森然一笑,“我的规矩,既不算天道,你的规矩,便算是了?”
说罢,便往台上走,那老道士急忙招手,可见到马文才一步不让,反虽之向前,几个小道士,哪里敢动?
“青天在上,黄土在下,我欲问天,何为规矩?”
王凝之站在台上,冷冷开口,盯着那画屏。
“道门规矩,以下相问,得过而上台,我的规矩,便是要直接上台,可现在我已在台上,是不是说,天道助我?”
后头高位上,王卓然凝神相看,却突然一笑,低声:“难怪会稽王如此看重,这般心气,便如那天上雄鹰,如何能落在泥土之中?”
王迁之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坐在旁边,桌下手都在颤抖的马康平,摇头笑了笑,回答:“我以前问过这小子,为什么他做事,总是与众不同。”
“他如何回答?”王卓然侧目。
“他说,人在圆中求答案,自然一切所作所为,皆在圆中,可若是跳出这个圆,那自然显得一切皆不同了。”
王卓然一愣,然后笑笑,说道:“难怪啊,人人皆在这道门之会,不论问什么,那都在张道御所念之中,他却跳出道门,相问青天,又取了个巧,以马文才为手段,谁能料到,这般状况下,还有人敢不服驱赶的,反而动手的?”
“跳出这个圆,呵呵,有点儿意思啊。”
台上,一声叹息,画屏被推开。
两个小道士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张道御,则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须轻抚,张道御倒是不恼,反而饶有兴致,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道:“想不到这次钱塘之行,得遇两位英才,倒是不枉此行了。”
“道尊!”一个老道士要开口,却被张道御眼神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