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
王凝之靠在门框上,努力地保持清醒。
这一晚上没睡,讲了半宿故事,又与他们玩牌,还喝了些酒,大清早的,鸡叫声和爆竹声不绝于耳,着实让人难受,感觉脑袋都快爆炸了。
看着王徽之,王操之,与王献之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让人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不过年轻人也有自己的苦恼,王操之一脸拒绝,想要后退,却被王徽之押着往前,一起瞧王献之响爆竹,最后还是王肃之过来,将他解救,至于王羲之夫妇二人,已在前厅坐着,翻阅着年节下要来王家拜贺之宾客名录。
而王玄之也起得很早,正在院子外头,安排着初一的各种事项,气度自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那是把父母两人的优点都给继承了。
至于小妹王孟姜,趴在窗台上,不时地喊着,要五哥再把爆竹放得近些,让她看仔细点。
不过对于这种要求,王徽之是不敢答应的,万一出点事儿,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啪!’的一声,在不远处响起,王凝之转眼看过去,只见王献之不知何时,居然以积雪轻盖,又用火烧竹,毕剥发声之间,竹子剧震,还带着雪花四溅,这也是王献之的经典好戏了。
当年在以爆竹炸鸡,吓得鸡飞狗跳,院子里一摊乱,再被老娘按在膝盖上,狠狠抽打了屁股,惨烈而悲壮地嚎叫,又被兄弟们嘲笑,尤其是王凝之还作画一副,起名‘爆竹吓鸡,好生大气,屁股开花,新年欢喜’之后,王献之就老实了许多,如今终于是安安分分玩雪了。
迷迷糊糊,靠在门框上,王凝之的脑袋在不停地往下垂,就要睡着的时候,剧烈的声响在耳边出现,惊得王凝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抖擞了一下,一看,王徽之就把爆竹丢在自己附近,还冲着自己傻笑。
于是,爆竹活动就变成了暴打活动,直到王徽之嗷嗷乱叫着,王羲之不胜其扰,出门来喊了一嗓子才算结束。
和王凝之并排坐在里头,王徽之又被狠狠训了一顿,也算是新年新气象,连打带骂都挨了。
等到王玄之安排好,进来汇报之后,一家人这就到了后头的家祠中。
正月之朔,是谓正旦,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王羲之一脸严肃,站在前头,郗璿让过他半个身子,侧立在身旁,后头儿子们乌泱泱地跟着肃穆而立。
将香焚上,王羲之行礼,朗声:
“后人王羲之,今于正月初一,携妻郗氏,子王玄之及妻何氏,王凝之,王涣之,王肃之,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一女王孟姜,敬告祖先,琅琊王氏,一如从前,瑾孝恭顺,忠义平正……”
王凝之抬起头,瞧了一眼,掐了掐手臂,疼的龇牙咧嘴,这也总好过不小心打盹儿,要是被老爹看见了,那可不是挨一顿板子的事儿。
经过了漫长的祭祀活动,进酒,降神,絮絮又叨叨,王凝之深刻感受到,自己做二儿子的好处,这样以后就用不着自己来做这些事儿了,别的不说,就这长达一个时辰的话,自己怕是要了命,都记不住。
看了一眼严肃认真聆听的王玄之,王凝之心里偷笑,大哥这么认真,估计也是在努力背诵老爹的话。
最后,由王玄之夫妇,负责以椒柏酒举寿,为长辈祈福。
再回到前厅里,日头已经起来许多了,孩子们各个都有些无精打采,毕竟,经历了老爹那一通兀长的话,谁还能有精神呢?
可事儿还没完呢。
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进敷于散,脚却鬼丸。各进一鸡子。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必饮酒次第,从小起。
王羲之和郗璿端坐上位,带着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大儿子和儿媳,那叫一个满意。
在王玄之夫妻二人行礼祝贺之后,郗璿还没忘了勉励几句。
可等到王凝之的时候,气氛就变了。
“正衣冠,便如正品行,望你以后,端正态度,严谨方正,勤勉克己,勿要让长辈操心。”
王羲之义正言辞,还打算再教训几句,却被郗璿眼神制止,这才想起来是正月初一,又瞪了一眼二儿子,希望用眼神让他小心些,最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新年伊始,愿你学有所成。”
王凝之满心不爽,直到老爹也严厉批评了老五老七,这才高兴起来。
丫鬟们端着盘子,依次进入,这就开始了折磨时刻。
有一说一,椒柏酒、桃木汤、屠苏酒、胶牙饧、五辛盘、敷于散、却鬼丸、这些东西,是着实不好食用,等到这一堆下了肚,最后那个鸡蛋都会感觉变味儿了。
椒柏酒,是用花椒和柏枝泡的酒。桃汤,则是用桃树皮煮的水。据说这椒,乃是玉衡星精,服用下去,人身轻耐老,柏为仙药,桃则是五行的精华,能够镇压邪气。
屠苏酒则是一种药酒,传说是华佗的配方,服下去可以保四时安泰。
至于胶牙饧,就是麦芽糖,吃了会粘牙,这个东西,其一当作贡品用来祭祖,其二就是现在要吃,算是唯一一点正常人吃的东西了。
至于五辛盘,那就更不必说了,薤、蒜、韭、葱和胡荽,混合而为料,制成的饼,这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那叫一个回味无穷。取名五辛,就是说它吃下去,嘴里会有很重的味道。
敷于散、却鬼丸,长得像粽子,味道也像粽子,但属于恶毒版本,吃下去像魔鬼,最后再加上一个鸡蛋,王凝之用了十几年的功夫,都没想明白,这些东西下了肚,究竟是驱鬼,还是召鬼。
不过所幸老爹和老娘,多少还讲点理,不必以药酒抹身,否则这寒冬天气里,简直要了小命。
不过这一系列苦命的事情,也有一个小惊喜,那就是必饮酒次第,从小起。
于是,在大家各自不同,或同情,或悲伤的目光中,王孟姜苦着小脸,第一个走上前去。
轮到王徽之的时候,他就突然捂着肚子,叫了一声:“爹!娘!我腹部骤痛,难以忍耐,请容儿子先去躺一会儿,吃些药,晚点儿再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