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啥去四明山啊?”徐有福时刻注意着茶水摊里的情况。
“三爷来信,要大小姐过去。”
听到里头一声冷笑,两人瞬间站直了身子,不敢说话了。
小小的茶桌上,放着几样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谢道韫声音很低,语气很生硬:“我倒是知道王伯伯也在四明山,与三叔他们聚会游玩,可我没想到,王伯伯也会对佛学感兴趣,据我所知,王家一向都是信道的,而且,我也不记得三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拜佛了。”
王凝之愣了一下,回答:“你说的没错。”
谢道韫抬起头来,似乎要从王凝之的眼中,看穿他的内心,“而且,据我所知,你向来懒散,不像个早出门的。”
“我娘吩咐的。”
王凝之随口回答之后,顿了一下,眯了眯眼,声音冷了下来。
“我娘倒是没有吩咐什么,三叔也没想到这一点,应该是觉得我会照顾家里小的,所以午后出门,可是我二妹昨日受寒,所以只有我自己出来,我预计着时间,觉得早些出门,才能赶在明日的日落前到达,只需要在外一夜。”
谢道韫的声音愈发僵硬,平日里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
两人互相打量着,谢道韫的眼中,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质疑与愤怒,火焰似乎在她瞳孔中燃烧。
王凝之神色坦然,眼神渐渐冷淡下来,到最后,几乎凝结成了这寒冬般的冷漠。
“王兰,我们走。”
站起身来,王凝之神色依然不见变化,只是淡淡开口,便起身往外头走去。
王兰下意识站起身来,左右看看,却不明所以,她和王凝之一路出城,都很正常,就是在城门外头,遇见了谢家队伍,就过来打了声招呼,却没想到,两伙人是一个目的地。
也是在知道这一点之后,谢道韫的神色突然就起了些变化,而本来很随意的二哥,在听到她问话之后,也仿佛想到些什么,气氛才突然变了。
既然大家都熟,还是一个目的地,一起上路不是高兴许多么?怎么这两人,昨儿还高高兴兴的,在兰亭也聊得没差,最后回家的时候,王兰记得他们还互相打了招呼,怎么突然就仇人一样?
谢道韫这般神色,她是没见过的,王凝之那样的冷漠,也不像认识的二哥了。
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问了句:“谢姐姐?”
谢道韫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倔强,又有些疑惑,只是在盯着看王凝之的背影,在听到她问话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王兰,突然大声开口:
“王兄,既然有缘遇见了,不妨一起上路?”
王凝之头也不回:“不必。”
看着王凝之已经走到外头的道路上,准备上车,王兰又瞧了一眼,谢道韫只是盯着王凝之,脸色仿佛比平时更白了几分,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王兰摇了摇头,这两人都古怪得很,当初在小青峰上头,就是谁也不让着谁,自己来到山阴,见到他们关系有所缓和,还挺高兴的,谁知道这就要走了,却又见到两人闹起别扭来,算了算了,懒得管他们。
“二哥,等等我!”裹了裹大氅,王兰追了过去。
看着王家的队伍离去,谢道韫一人坐在茶水摊中,目光闪动。
这种事情,可不像是巧合,自己一向对这些佛学道统不感兴趣,只不过是随意翻阅而已,可是三叔却以礼佛为由,要自己过去,寒冬时节,本就令人奇怪。
而王凝之也是一样,他什么时候开始拜佛了?更别提王羲之大人,这天底下,谁不知道他只尊道统?可他却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叫王凝之过去,虽不合理,但这种行事风格,确实像王羲之所为。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王家园中第一次相遇,必然是个偶然,不会有其他。
去往钱塘,倒也不稀奇,爹爹往日里也有带自己出门过,只是住在书院里,略微古怪,当时自己觉得,是爹爹为了让谢玄也能多少感受一下学习氛围,自己则负责看护他而已,如今想来,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虽说万松书院确实是贤名远播,可谢家也不是找不到个教书先生,之前几个兄弟,也不见老爹这么上心。
不过自己确实也随着老爹回来了,当时便没有多想。
等到王凝之归来,他和王孟姜一向关系好,自己都听小丫头讲过无数次二哥的故事了,所以会每日接送,倒也正常。
现在想来,王凝之毕竟出外求学,大半年没有回家,刚一回来,还是这寒冬天气,王家伯母又何必一定要他每日早起送妹子呢?难道真一点都不心疼二儿子?
还记得去年在家中,爹爹曾问过自己,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是否有喜欢的儿郎,虽说一般姑娘们,听到这种问话,都是害羞躲避的,但自己当时回答过,还没有,但不论嫁给谁,总要自己喜欢才行。
而当时喝高了的爹爹,豪气干云地来了一句:“那是自然,我谢奕的女儿,品貌,才学,家世,哪样不是一等一?你只顾自己喜欢便是!”
从那之后,家里人似乎对自己的婚事,就漠不关心了,再无人提起,以前觉得是他们看重自己,不会以父母之命压着,就连时常担心自己眼光过高,未来夫妻间未必和睦的娘亲,也很久没有表现过担忧了。
所以说,不是他们不关心,而是早就给自己选好了么?
只不过,和直接安排比起来,长辈们选了个更温和的方式,安排了无数次的‘巧合’让自己和王凝之接触。
若不是二妹身体不适,自己提前出门,只怕要等到了四明山,才会见到王凝之,到时候大家事务繁杂,一来不会如此突兀,二来也不会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思考,自己未必会注意到。
谢道韫并不会为此和家人生气,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爹娘,甚至几位叔父,怕是都费了心的,自己已经比大多数姑娘幸运了。
可是,王凝之,你居然也敢在算计我?
爹爹宠爱自己,担心女儿嫁得不如意,受了委屈,难不成王凝之那种性子,娶个姑娘回自己家,还能受了委屈?
亏我还救过你的命!
刚才想留下他,再试探几句,这家伙却溜得飞快,还不是心虚?
眼神愈发愤怒,捏着茶碗的手指,关节之间,白的发亮。
只是,想到他最后甩袖离去的时候,那个淡漠的眼神,谢道韫无来由地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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