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字字锦(2 / 2)

他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抬眼看到自己的妻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那样的温婉恬淡,他有些心慌,低垂下头来,看着眼前的妹妹,扯出一抹笑,“好看!”

“我就知道,嫂嫂的眼光最是好了……”

沈筠到底还是孩子,还在一旁开心地摆弄着各种小玩意。可是沈恪的那副失落的模样却逃不过颜晚凝的眼,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柔柔问道:“怎么了?爹和你说了什么吗?”

沈恪偏过脸去看着她,她的眼中闪烁的仿佛是一潭柔和的清水,让他所有的伪装全部垮掉,他几乎是逃避般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车马劳顿,我先去休息一会。”

说着便径自往房里走去,颜晚凝望着他有些落寞的身影,一时间心中酸酸的。

“奇怪了,从来没见过哥哥在白天睡觉的……”沈筠在一旁疑惑地说着。

“你哥哥是累了,他只是累了……”她喃喃地说着,很低,低的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翌日清早,颜晚凝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翻个身,却发现枕边空荡荡的,她半揉着眼睛坐起身,他今天为何起那么早?似乎自从他受伤以后他就有些异样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奇怪。

无奈她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根本就没有空闲令她去考虑这些微妙的感觉。去了苏州一趟,绣坊的事自然令她挂心,边用早膳还不忘吩咐下人去把绣坊的李总管叫来谈事。

李总管来的真是快,等她吃完早饭,他已然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候了。颜晚凝匆匆净了手,才将他召进来。李总管恭敬地向她问了安,而后习惯性地呈上近半个月来的账簿。颜晚凝将账簿放到一边,先听他报告绣坊内的一些事宜,沈文忙着准备秋试,所以这半个月来,绣坊皆有李总管管理,索性他是个可靠的老人,颜晚凝觉得将绣坊交付他还算放心。听着绣坊内运转一切正常,她也微微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前一阵子一直担心沈恪的伤口,她觉得有些累,腰上更是酸的有些直不起来,她皱了皱眉头,唤来梅香给她的椅子上加了个靠垫,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李总管是个极其看得出眼色的人,一见夫人似乎有些不舒服,忙说道:“夫人可是太累了,要不我明日再来吧。”

颜晚凝按了按太阳穴,摆摆手道:“不必了,苏州那头既然已经签订了文书,事情就要上紧的去办。”

婢女轻轻地走进来,端上两杯热茶。

颜晚凝道:“李总管请坐吧,这个是从苏州带回来的碧螺春,你尝尝。”

看来得有一场长时间的谈论了,看着这么要强的主子,李总管还能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默默地坐下来,等着主子的吩咐。

事情看上去很繁复冗长,颜晚凝尽量简明扼要地交代一下,主要是要去苏州选址、确定商家以及具体的打通官府的一些琐碎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其实关于那些琐碎的事情,凭借她与吴王的交情,只要她一句话他肯定会帮忙的。但是一想到毕竟自己是沈家的人了,总是与吴王私自见面,虽然她觉得光明磊落,但是别人不定怎么想,就算沈恪容忍她,作为妻子她也该为她的夫君考虑考虑,所以这件事便想交由李总管是办理,毕竟他在商场上也是老人了,有些事可比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懂得多,她坚信他有这个能力将这件事办妥。

事情谈到一半,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颜晚凝有些不悦地看着甫走进门的梅香,道:“我说过现在不要来打扰我。”她最是讨厌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时有人来分心。

梅香垂下头,福了下身子赔个礼,道:“是杨家小姐要见夫人。”

杨小姐?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时谁,一边接过拜帖,展开一看才想起是杨汐羽。

捏着那张粉色的拜帖犹豫了一阵,才对着梅香说道:“你且带杨小姐在碧蓉苑前厅坐坐,待我与李总管谈完就去见她。”

梅香应了一声,便识趣地退下去,轻轻阖上门。

颜晚凝暗自舒了口气,看来她可真是个劳碌命,照这样下去,她何时能够成为贤妻良母,这么一大家子,她好似成了一位大总管,不仅要掌管府内的事宜,甚至是生意上的事情。她现在突然非常佩服起那中的王熙凤来了,确实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那个人家口中的“凤辣子”的。

李总管见她撑着头按揉着太阳穴,不禁再次开口道:“夫人要不……”

颜晚凝抬起头,无力地笑了笑,“继续。”

屋内静悄悄的,一炉檀香悠悠焚着,只听得她一人柔和却有张力的声音,偶尔夹杂着李总管的应答声。

将一切事宜交代完,已然是辰时了。颜晚凝起身走到门口,阳光融融地遍洒周身,草草木木全都明快起来,在屋子里待了这么几个时辰,她觉得眼前有些昏眩,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才发现今天天气异常的好,各色花卉皆已绽放,是真正的春天了。红花绿叶上甚至还有几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草长莺飞,就是指这样的繁荣景象吧。

宜人的景色自然惹得心情一片开阔,正想着要泡杯香茗去亭子里坐坐,蓦然忆起杨汐羽还等在前厅,她大概等急了,第一次上门就这样怠慢人家,她拍了下额头,她可真是忙晕了头,急忙疾步赶往前厅。

走到廊下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传来,颜晚凝驻足,细细听来却是梅香的笑声。她暗自一笑,果然还是这个丫头有办法,幸好有她在也不至于太寂寞无聊。

不知道梅香那丫头在讲什么趣事,等她走到门口了,她们还未发现她的到来。就看见梅香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旁杨汐羽掩着唇低低的笑着,连眼睛都笑弯了,看来是真的开心。桂香倒还是一副稳重的模样,侍候在一旁随时准备端茶送水,这个丫头伶俐懂事,就是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她心事重重,也许是家境的缘故吧,也许只是个人心性缘故,除却她受孙氏威逼给她下了倒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况且她也改过自新了。

颜晚凝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她到底还是俗人,对于她犯过的错误,始终对她保持着戒心。

“呀,夫人你可来了!”梅香一抬头正好看到颜晚凝,立刻惊喜地喊着。

杨汐羽听了也抬起螓首,从椅子上娉婷起身,笑盈盈地看着缓缓走来的颜晚凝。

“啊呀,让杨小姐等急了,真是罪该万死。”颜晚凝笑着先赔罪。

杨汐羽甜甜一笑,指指梅香道:“不妨,这位姑娘一直在讲笑话呢,可把我逗得肚子肉都笑痛了。”

梅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颜晚凝看她一眼,笑道:“别听那小蹄子疯言疯语,在客人面前都这样没规矩,倒是让杨小姐看笑话了。”

“姐姐莫怪她,我可是从来没有笑的这样欢快过。”

梅香吐了吐舌头,道:“夫人,天气这么好不如请杨小姐去花园走走吧。”

她可是正有此意,在屋子里谈了一早上的生意,若再不出去透透气,总有一天她会未老先衰的。颜晚凝看向杨汐羽,道:“杨小姐?”

“恭敬不如从命。”她甜甜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酒窝,煞是迷人。

杨柳乍如丝,佳人裙摆翩翩,悠立水边,风拂过,湘帘轻摆,悠悠荡荡,轻微的响声,在他的心里变得异常清晰剧烈。

扬眉轻瞥,隔着碧绿的湖水,他痴痴地窥望,轻轻地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风起帘动,杨汐羽莲步下亭子,折一枝带露娇花穴发间。人面桃花、临水而照,这样的美人最是惹人怜爱。而他在意的偏偏是帘后隐而不露的伊人,她的身影虽然隐在帘后,但他依然能够想到伊人眉似远山,面若芙蓉,远远近近,像一幅清丽的芙蓉出水图。只是,他依旧只能隔湖而望,亲近不得。

人生若只是一次偶遇。

她不是他的大嫂,他不是她的小叔,也许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大胆追求,可是现实终究只是现实,他终于明白曹植为何会写下《洛神赋》这样的传世佳作,纵然他得不到甄宓,可是动心了就是动心了,有些时候就是那么的不可自拔。

而他的境地似乎也只能站在河边,轻轻地吟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就算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颜晚凝从帘后缓步走出,近到杨汐羽的身旁,才夸赞道:“真真是娇颜带笑,粉面含春,春花不若!”

“姐姐谬赞了,实才是府中景色太美,令人痴迷。”杨汐羽听得脸上一红,心头却喜滋滋的。

她想要与颜晚凝交好,一来却是钦佩她的才情与胆识,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希望她能够暗中促成她与吴王的好事,毕竟那日在吴王府里她看出了她在吴王面前的分量。

两人边走边闲谈着,绵长的披帛随着步子悠悠飘动着,这样的画面犹如天仙下凡。

“姐姐,其实我今天上门来拜访,实才是有事请求。”

“噢?”颜晚凝偏过头来看着这位娇艳的小姐。

杨汐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和几个小姐组结了一个诗社,每月初一、十五在德云楼聚会一次,我希望姐姐能够过来指点一二。”

颜晚凝笑着推辞道:“嗨,我可是老喽,混在一群美小姐之间,可算什么呢!”

“姐姐可真会说笑话,说句冒昧的话,姐姐也只是略长我等一二岁,明明是大好的年华,怎么说老了呢?谁敢说姐姐老了,若说我听了不依,就是沈将军听了也是要生气的。”

他可是从来没说过她年轻漂亮一类的话过,若是不气着她算是不错的了,想到沈恪,她但笑不语。

杨汐羽道她还推辞,又说道:“若是姐姐忙着,那么也不打紧的,什么时候姐姐想起了,就来德云楼逛逛,我们已经包下来了。”

她记得德云楼之前是个茶楼,开在玄武街拐角处,环境比较清幽。这些个官家小姐还真是阔绰,居然盘下了三层楼的茶楼。不过话又说回来,成天一个人待在闺房里确实太过于寂寞无聊了,借着结诗社的名,找几个姐妹淘说说话,倒也是妙事一桩,她想起沈筠,也许以后可以带她去。

颜晚凝笑着点点头,道:“汐羽妹妹都这样说了,我再不答应倒是显得我不通情理了。”

杨汐羽开心一笑,“姐姐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穿过一条树丛掩映的鹅卵石小径,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碧波荡漾开阔的景象,杨汐羽不禁赞道:“真是别有洞天啊!”

“穿过这浮翠湖便是我的踏月楼了,汐羽妹妹过去坐坐,一会一起用午膳可好?”

“嗯!”杨汐羽倒是不扭捏,爽快地答应了。

行至浮桥附近,见得不远处飘来两个人影,一个着翠绿长裙,另一个肚皮高高凸起,却是二姨娘孙氏与夏语彤。

这两个人是她始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的两个人。先不说与夏语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孙氏,自从知道是她指使桂香向她下后,虽然并未点破她,可是再看孙氏一幅好心肠笑盈盈的样子时,她再怎么伪装自己,在面对孙氏时,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觉得人怎么可以这样的假。

可是说实话,谁又不带着面具呢。虽知她的心肠,她还不是仍然笑盈盈地尊称她一声“二姨娘”。

她们在桥的那端,她们在这端,她是长者,她还是伪装着喊了声,“二姨娘。”

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水,恬淡的笑,“晚凝,我们正要来看你呢。”

若不是知道了那件事,这样一个恬淡的女人,谁会想到她是这样的心肠呢?

夏语彤在那头也向她问了声好,她略略低打量了下,看这样子是快要临盆了,不过她看上去似乎收敛了不少,连眉眼间都少了乖戾之气,是她看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她要当娘亲了,母性流露?

四个人从两头慢慢走上桥,在拱桥的顶端碰头。

“这位是杨丞相的千金杨汐羽小姐。”她向她们介绍。

接下来是一套称之为礼节的一番客套话,各自都说的很溜。

看来今天上午是必然要耗在这几个女人身上了,说笑着一起下桥,就在这时,夏语彤突然身子不稳,她“啊”地惊叫一声,眼看着就要跌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惯性,颜晚凝出手想要扶她一把,结果脚下也是一滑。

“啊——”

是来自两个女人的惊叫声,还有两个女人吓得呆住在桥上。

夏语彤这次是真被吓到了,她以为孩子不保了,惊吓过后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大碍,而也在此时发现颜晚凝正被她压在身子底下。

孙氏和杨汐羽终于醒悟过来,忙着拉起夏语彤,焦急地问有没有事。

谁也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颜晚凝,杨汐羽过去扶她,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姐姐,你还好吧?”杨汐羽紧张的问道。

她为什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肚子好痛,好痛,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过,她感到身下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慢慢地从体内淌出。她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蹙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啊!血!”杨汐羽碰到她的衣角有些濡腻,一看发现她竟然流血了,“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她害怕地喊道。

“不好,快去叫大夫过来!”夏语彤终于回过神来,大声朝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婢女喊道。

沈文本来一直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的,就算她刚刚跌了一跤他也还是不能贸然前去,但是看着下人们一个个惊慌失色地跑着喊大夫,以及桥上焦急的几个女人,直觉告诉他她出大事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跑过去一把抱起正血流不止的她,颜晚凝被抱起前,只看了一眼来人,便陷入了昏迷。

不可以有事!晚凝,你一定要撑着!

他疯狂的跑着,心中暗暗的祈祷着。

跑的那样的急,不顾男女有别,不顾叔嫂之别,仿佛此刻抱着的是他最最紧要的心上人。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