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得似乎足有一辈子。

梦里，他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有一个小女孩在团团如雪的樱花树下，笑盈盈地朝他招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昭儿，那时候她只有六岁，粉团般的可爱，笑得比蜜糖还要甜。其实他也只有六岁，但是他总觉得他要比她大上很多。他一定要她喊他哥哥，她却偏偏不肯，因为她说她已经有哥哥了，而且她明明就比他大两个月，她应该管他叫弟弟才对。

他哪里肯，便去捏她的脸，直把她的脸捏得奇形怪状了，她才终于同意叫他景哥哥，而她自己则始终坚持自称昭姐姐。她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勾着他的脖子咯咯咯的笑。她只有一块米糕，这是她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是她娘亲手给她做的。但她还是很慷慨地分给了他，她说：“有我的就有你的，一人一半。”

这句话他一直记着，他觉得其实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

他那时候一直偷偷地喜欢着照顾自己的大丫鬟如霜，常常幻想着长大后要娶如霜为妻，而完全忽略了如霜那时已经十五岁了。直到他九岁的那年，十八岁的如霜得着了恩典嫁给了一个白净的秀才，他才恍然醒悟，原来他和如霜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因此懊丧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不再和丫环们说话，他固执地以为若不是因为他身份显赫，那些漂亮的大丫环们根本是瞧不起他这个手短脚短的小豆丁的。

于是他只和昭儿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只有昭儿是真心对他好的，并不会在心里偷偷瞧不起他。她和他一般年纪，喜好相似，脾气也很像。他们都是藏不住情绪的人，高兴的时候眉开眼笑，生气的时候脸黑的像锅底。她是神武将军的女儿，因为神武将军和夫人常年驻守边疆，不忍幼nv跟着受苦，便把昭儿寄养在了齐王府。

他们总是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就像最亲爱的兄妹，不，其实是姐弟。他们一起学习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而她的成绩总是比他好，他很不服气，便只有加倍苦读。樱花总是谢得很快，一夜盛开，转瞬凋零。好在粉团般的小女孩并没有与樱花一起消失，她留在了他的身边，蜜糖般的笑让他的心也甘甜如蜜。

樱花开了又谢，一年又一年。六年时光，短暂只如一瞬间。

梦里有辽阔的草原，如云朵般的羊群，还有扬蹄奔腾的骏马。那是他们第一次去边关，第一回踏上无边无际的草原，第一回见到无拘无束的骏马。那时候他们只有十二岁，昭儿兴奋地挥着手又蹦又跳，红扑扑的脸蛋比阳光更明媚。在边城的山崖上，他们看到了最美的星空，于是她给他念起了那一首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或许是星空太美，夜风太凉，又或者是她的发丝太香，声音太暖，他一时情动，便将她拥入怀中。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他许诺，今生今世不离不弃。那个时候他已是知道，他喜欢昭儿，并非出于兄弟姐妹的情谊，他想要娶昭儿为妻，让她一辈子都伴在他身边，他想常常都能搂着她，看着她笑，闻着她发丝的香。

时光如流水般淌过，在梦里，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不见了芳草连天，只有满眼的红。大红的喜烛，滚着金边的大双喜，满天满地的红，满天满地的欢喜。那是他们的婚礼，轰动了整个京都，那也许是自先帝大婚之后，大秦帝国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人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新婚之夜，他们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他附在她的耳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正式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同时也肩负起了守护澹台家族的责任。那时她已长成亭亭少女，虽还是一团稚气，但那初绽的美丽已是耀眼。她与小时候有些不同，比之骑马射箭，墨香书画，她更喜欢宝石和珍珠，喜欢一切华美和闪亮的东西。于是他给她修造了处处是奇珍的奢华屋子，给她做了缀满宝石和珍珠的华贵衣裙，即使因此被众人非议豪奢，他也满不在乎。只要是昭儿喜欢的，他便都会弄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