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迈步出列奏道:“儿臣以为,此事虽则看似匪夷所思,却在情理之中。”
朱元璋皱眉问道:“如何又在情理之中?”
“目下我大明朝的人口本是南多北少,儿臣就藩之路多曾见到南方诸省许多地方地少人多,而北方诸省许多府县却是地广人稀。应试举子数量必然远远少于南方,从文化风气上说来,则北方诸省目下更远远不能和南方相提并论。”朱权娓娓言道。他深知大明朝可谓开国功臣的那些文臣,诸如李善长,朱升,刘伯温,宋濂以及宋国公冯胜的胞兄冯国用等人皆是南方读书人,目下庙堂之上自六部尚书侍郎以下的文官,也多是以科举晋身的南方文人,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历来为一众文臣所不喜,是以对于此次科考之事,完全站在南方官员立场,以求博得一众文官的些许好感,免得老是和自己处处作对。
御史杨道闻言不悦道:“微臣还道宁王殿下有何高论,却原来也是这般歧视北方举子。”
朱权闻言也不着恼,微笑言道:“中原之地乃汉家文化发祥之地,本王如何敢小觑了北方文人。汉,隋,唐皆是定都长安,北方震烁古今的文士数之不尽。”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扫视一众文臣沉声言道:“北宋真宗以前,所有的宰相俱是北方人,但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南下攻陷汴京(今开封),掳走两宗北去,史称“靖康之祸”,宋高宗赵构将“行在”定于临安,南宋偏安偏安于淮水之南后,金国又立刘豫为傀儡皇帝,史称为“伪齐”,以加强对黄河以南地区的统治。北方文人士子多有不甘沦落于夷狄胡虏之手,纷纷南下。从此时起,我汉家文化已然是南强北弱。故此以本王看来,此次会试所取之人皆为南方士子,无涉舞弊偏袒。归根结底却是金元异族入侵中原,给我汉家汉文化巨大创伤,造成南北人口文化严重失衡所致。”
“据今科五十一名会试合格者皆为南人,此乃不辨的事实,殿下纵然是舌绽莲花,也无法使得我等心服。”杨道冷笑着说道,言罢躬身对远处的朱元璋恭谨言道:“据微臣所知,今科前来应天会试之北方诸省举子多于以往科考,此等会试结果,恐无法令普天下读书人心服口服。”
朱权毕竟统帅大军日久,加之年轻气盛,给对方连顶两句后忍不住怒道:“纵然北方举子多于往次会试,但若和南方士子相比,只怕也不及十分之一,试想百人与千人相争五十一名,无一获选贡士,却也毫不稀奇。”
眼见庙堂之上一众文官吵嚷不休,各不相让,朱元璋不动声『色』的沉声喝道:“今科会试结果实难令朕满意,主考之翰林院学士刘三吾,副主考纪善,白信及礼部一应阅卷官员暂且收押锦衣卫诏狱。另择官员阅卷重审,以见分晓。”说到这里,连点翰林院,御史台等十二名文官前往礼部重新阅卷,为首之人却是方才朝堂之上,首先质疑此次科考的御书房侍读张信。
御书房侍读本有给皇帝读书时释疑解『惑』之责,非博学之士不能担当,张信之才学在朝中一干文官中颇有威望,御史杨道眼见皇帝所点重新阅卷官员中有御史台两名北方官员,也就不为己甚,默然不语。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遥指张信沉声道:“朕望尔等秉公阅卷,不可徇私,以安北方士子之心,知晓我大明科举绝无歧视北方读书人之心。若有辜负圣恩,定不轻饶。”
翰林学士刘三吾虽则年岁老迈,却是心如明镜,闻得洪武皇帝此言,心中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情不自禁下转过头来,以如开似阖的一双老眼看了看伴随身侧不远的纪善和白信,心中微微叹息忖道:老夫行将就木,不足为惜,只可惜他二人也要陪同老夫葬送了身家『性』命和一世清名。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是默不作声,颤巍巍站起身来,手拄拐杖在殿前锦衣卫的搀扶下远远的去了。
朱权听得朱元璋如此下旨,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震,脑海中回想却是前几日陪同朝鲜使节李成元前往国子监观看科考之时,亲眼目睹的那些鬓角染霜,千里迢迢而来赶考的举子,心中不由自主的暗暗叹息忖道:“此事关乎落第举子们一生命运,可谓休戚相关,他们纵然是心里知晓我所言不虚,嘴里却也万万不会承认,希望借此科举舞弊之案重新阅卷,涅槃重生的不在少数。北方诸省科举入朝官员深感庙堂之上势单力孤,只怕也是满心希望借此舞弊案的千载难逢良机,给自己的同乡争取更多入仕机会。此事不管在朝在野,都是南北之争,除非重新阅卷选出几名北方士子考取贡士,否则只怕他们难以善罢甘休。
午后时分,御书房中,朱元璋接过小宦官奉上的热茶,浅酌两口后缓缓放置桌上,暗自思忖道:张信此人乃是内明之人,该当知晓朕之深意。
正在此时,御书房总管薛京那颇为尖利的嗓音在门口响起,禀报说是东宫太子朱标求见。
眼见朱标面带病容的步入房中,朱元璋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淡淡说道:“你身体不适,不在东宫静养,却来此处作甚?”虽则内心之中颇为挂怀朱标病情,只因为君日久,养成了对任何人都是淡淡说话的习惯,对目下这个大明王朝储君,自己的长子也是概莫能免。
原来朱标前两日身体不适,一直静养于东宫,并未参与早朝,今日卧病在床之际闻得朝中科考舞弊风波,刘三吾,纪善,白信以及一应礼部官员下狱,忙自强打精神,前来御书房觐见自己的父亲朱元璋。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刘三吾此老可谓我大明目下之士林领袖,学识渊博且素有清名。所谓收受贿赂,偏袒南方士子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以讹传讹。”说到这里,禁不住咳嗽连连,面上流『露』出些许『潮』红之『色』,勉力接道:“如此轻言下狱,似有不妥之处。”朱标虽则在父亲积威之下,平日里极少反对朱元璋的决断,但念及科考取士涉及大明江山社稷,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不妥之言。
朱元璋闻得这个儿子竟是如此直接的反对自己的旨意,不禁微微一鄂,迅即怒道:“科考之事公允与否,关乎大明国运,朕若不施以雷霆手段,如何能使得文武百官心服?”<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