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起身向福临躬了躬身,道,“我听说皇帝最近常跟那个传教士汤若望混在一处,可有此事?”
福临抬头直视着多尔衮,昂然道:“没错,我刚从汤玛法那里来。他给我看了显微镜,有趣得很。”
多尔衮便不以为然道:“洋人那些雕虫小技,蛊惑人心的东西。皇帝还是应该多跟范师傅多亲近亲近,满语,汉话,文章,弓马这才是重要的。”
孝庄眼瞅着这叔侄俩又要起争执,赶紧冲福临笑道:“看皇儿一头的汗,想是累了,赶紧回你乾清宫歇息去吧。”
顺治听了,正眼也没瞧多尔衮,只冲孝庄行了个礼,便径自去了。
孝庄便轻叹了口气,说道:“两叔侄,每次都闹得象打仗一样。不是我说,十四爷你就不能对福临温和一些么?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哄一哄他,他自然就对十四爷亲近了,何至于……”
多尔衮冷着脸,打断孝庄的话。“九岁,不小了。再有几年皇帝就要亲政,现在这样荒废学业,不思进取,整日只跟一班太监混在一起,如何使得!这里,也有太后你的教养不当……”
话说得很重,孝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发堵。眼前的多尔衮变得陌生起来。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科尔沁大草原上,蓝天白云之下,她和多尔衮骑着两匹马在繁华似锦的草甸子上悠然前行,苏麻喇姑骑一匹小马在后面相随……那时,他们青梅竹马,她还不是永福宫庄妃,她只是他心爱的布木布泰……
如今,她成了太后,他成了摄政王。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日益加深。他一口一个“太后”,那样生分。今天甚至为了苏麻这样一件无中生有的琐事前来问罪。也许,他已经后悔了,后悔脑子一热把唾手可得的皇帝大位拱手让给了她六岁的儿子。也许,当初让位之时,他的心里对她还是有着情份的,如今,他是真的后悔了吧?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自己已经老了?是啊,已经三十五岁了……
孝庄的黯然也只是一转念间。在这宫闱之中,即使是对最爱的人,也无时无刻不需要警惕,需要防范,需要笼络!为了缓和气氛,孝庄便岔开话题,回身叫人:“周嬷嬷,把你亲手做的那个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拿来给十四爷尝尝。”
便听得答应一声,稍顷,一个着汉服的嬷嬷手捧朱漆食盒走了过来。多尔衮也就不再多言,拿起茶碗,无意间向这嬷嬷脸上一瞅,顿时呆了一呆。只见这个宫妇年约四十,面容端庄,气质高华。虽说年纪已不轻,那脸上皮肤却是白皙细腻,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这些都罢了,只是,那容貌,那举止,为何竟这样熟悉?活脱就是另一个人的翻版!
孝庄看多尔衮只顾看着周嬷嬷,便微笑道:“她本是前明的宫人,擅女工,本来在浣衣局,苏麻提拔她来我这慈宁宫作个针线上人,后来无意间发现她竟也擅长做点心……十四爷尝尝她的手艺。”
宫女将食盒盖子揭开,见第一层盛着一碟精致点心,色白如雪,莹润如玉,香气馥郁,令人馋涎欲滴。多尔衮此时却无心品尝,只假作无意中闲闲问道:
“哦,前明宫人?是京城人氏吗?”
“回王爷,奴婢是扬州人。”周嬷嬷恭敬地答道。
“扬州人……”多尔衮略有些失望,那就不是了。摇了摇头,便拿起筷子去夹那油糕。
“不过奴婢在京里倒已经居住了二十年……”周嬷嬷又补充了一句。
“嗯?怎么说?你并非自幼进宫?”
周嬷嬷脸上微现一抹哀伤。“回王爷,奴婢本是扬州人氏,后来奴婢的丈夫升了京官,全家便一起随行了来。后来拙夫获了罪被充了军,奴婢才进的宫……”周嬷嬷微低了头,语气中有难掩的羞愧和伤感。
“呃……你姓周?”
“奴婢夫家姓杨。周是娘家的姓氏。”
“噢……”多尔衮放下筷子,身子向后一仰,舒展地靠在万字不到头的大引枕上,眉梢眼角竟露出一抹不多见的喜色。
“十四爷?”孝庄不解地看着多尔衮,再瞅瞅周嬷嬷。
“呵……没事没事,随口问问。”多尔衮轻快地重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油糕放进口中,连声赞道:“这扬州的点心,果然美味。”<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