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几次小心试探着问他:“可否把从前的买卖再想办法重新做起来?”佟鹏便道:“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本钱全无,可怎么做呢?再说吧。”月婵欲待再说,见他意兴阑珊的样子,只得把话咽住了。
月婵知他遭受亡国破家之痛,千万家财散去,爱妾音讯杳然,自是愁闷难以排遣;但见他终日怔怔忡忡,也只能暗自忧心,却无法解劝。
檀香便趁无人时悄悄对月婵说:“奶奶且先暂容大爷缓一缓再提买卖的事吧,奶奶不知爷心里有多苦……当日城破后贼兵把几位大人,舅老太爷和三位少爷的尸身挂在城门上示众一月有余,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法子都没有。大爷他在关帝庙里日日痛哭到吐血;再加上四奶奶和五奶奶的事情,便是铁人也扛不住了……”,边说,那眼圈儿已经红了。
月婵听了,心里如同压了大石一般,从此便处处留心不去提这些旧事,只每日故意让孩子们在佟鹏面前嬉戏,倒看到他渐渐露出些笑容来。
过了正月,月婵思忖着家里开销一日大似一日,单靠一个锦锈坊简直支撑不住,便想着再开起第二家铺面来。找佟鹏商量是完全没有头绪,他终日里只待在家中与孩子们一起嬉戏,世事一概不问。不管月婵问他什么,他都微笑着一句“你看着办好了”,就又转头看书去了。月婵虽然心急如焚,却是无计可施。
这天,佟兴带着一个小厮去街上采买东西,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月婵正带着天赐在书房看佟鹏给怀宗讲书,忽听外面传来丫头惊叫声,便见碧儿惊慌地进来回道:“老爷,奶奶,佟兴他,他……”
“他怎么了?”佟鹏搁下笔,探询地看着碧儿。
“佟兴的头发……他的头发变成鞑子的样儿了……”碧儿以手掩口,满脸惊惧的神情。
“你说什么?!”佟鹏一掌拍在案上,砚台被震得跌落到地上,墨汁四溅。厉声喝道:“叫他进来!”
“他……在门外跪着,不敢进来。”碧儿结结巴巴地说。
佟鹏站起身来,一脚踢开门,见佟兴和柱儿跪在地上,抖衣而颤,满脸愧色。头顶,已经剃得锃亮,露出青色的头皮。
“你……你这个狗奴才!”佟鹏勃然变色,指着二人,颤声道:“你们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爷……他们说那个皇父摄政王发了一个剃发令,官府现在正满街抓人,剃头匠就当街给人剃头。不剃就一顿好打,还要下大牢……听说上头的人发了话,要抓一批坚决不剃发的人杀掉呢。小的实在是……实在是……”
佟兴痛哭流涕,一把扯掉上身衣服,露出前胸和后背一片青紫,“小的也是要脸的人,先也死活不剃,可实在是扛不住打了……”
佟兴糊满了泪痕的肮脏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狗贼……”佟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颓然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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