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牛皋走后,诸葛叙医了吉青、施全二人伤口,光是烧酒,便用去一袋之多。清洗完毕,上了伤药,从二人身上撕下几条干净布条,包扎一翻,几日之内,若不动武,想必是无碍了。
此时凤儿那小丫头却已睡熟,诸葛叙将其抱进车内,交与曲湘照看。又唤出辰儿,与吉、施二人见礼。辰儿适才受了惊吓,毕竟是胆大娃娃,这会儿便又是活蹦乱跳的猢狲。诸葛叙取出干粮,分与众人吃了。喝几口烧酒,吉青、施全二人对望一眼,纳头便拜,说道:“恩公活命大恩,我等无以为报,只求为牛做马,跟随恩公左右,还望恩公成全。”
诸葛叙急将二人搀起,说道:“二位将军切莫如此,路见不平,此乃分内之事。叙何以克当。”
二人苦笑。吉青说道:“今日若无先生,我二人早已葬身荒郊。方才先生也已明视,怕是俺侄女儿凤儿都难逃虎口。”施全道:“诸葛先生,俺们兄弟二人,虽是一介粗俗,却也知知恩当图报。先生日后但有差遣,俺们兄弟定无不从。”说完,神情颇为没落。辰儿却说道:“吉叔叔,小子在家时,常听舅舅道,吴大将军营中,就只有吉叔叔才是真正的大英雄。那些坏人要杀叔叔,叔叔干脆便去舅舅那里,我找舅舅为你做主。”小小孩童,说话便忒的真诚。吉青哈哈大笑,却满是悲凉之意,英雄末路,哀莫大其心死,说道:“不瞒先生说,俺兄弟二人,此次离营,便是打算好了,找个清静的所在,好好抚养凤儿,过的一日,便是一日。天下纷乱,俺兄弟无才无德,也无能为力了。”吉青将此话缓缓道来,满面悲戚,似是心有不甘。施全却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一口口的喝那烈酒。
诸葛叙心中一动,说道:“二位可是有难言之隐?如有可用得着诸葛叙之处,但说不妨。叙虽无德,却也不能由着英雄没落,国失栋梁。”吉青道:“先生大言。吉青不读诗书,不知礼仪,却也看过几本私撰野史。英雄栋梁,却与我二人着实无缘。此事说来话长,虽非难以启齿,却也实是不大光彩。也罢,今日便一并告知先生知晓,他日先生若得见到吴大将军,还请代为告知大将军,青有负大将军厚爱,知遇之恩,当以来生,牵马坠凳,还为大将军先锋。”说罢,往大散关方向拜了三拜。施全在一边说道:“吉大哥,那等的是非不分之人,拜他作甚。”吉青脸色微变,待要发作,忽的又叹口气,说道:“二弟,大将军为人,虽有些偏颇,总归还是好的。只是吴麟那厮,没的败了大将军名声,真是可耻可恨。”说到吴麟,吉青那张丑脸顿时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似是恨不得啖其血肉,剥其皮骨。施全亦叹口气,不言语了。
良久,吉青长吁一声,说道:“先生见笑。”诸葛叙手拂灵宝,悠然往思,叹道:“这吴麟乃是吴将军胞弟,观其行止,与吴将军却是有天壤之别。”吉青道:“正是如此。这厮入营不过两月,便是弄得大营之中乌烟瘴气,士卒离心,长此以往,和尚大营恐怕不保。想着当年,我等跟随吴大将军,与金贼大小也有数百战。不怕先生笑话,那时我等,却是败多胜少。甚至两年前富平一战,更是大败亏输,只有吴将军与我,逃得性命。败到华州之后,好容易聚得七八百人,也是各个伤残。当日我身受重伤,幸得施全兄弟救助,方得死里逃生。”施全道:“大哥言重,当日大哥所受,不过皮外之伤,就算无我,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会有事。”吉青道:“虽是外伤,但那时军中无药,若非兄弟一夜之间,奔驰二百余里,为哥哥求得伤药,哥哥当日,便是死了百回了。”
诸葛叙道:“为救人一命,不惜劳苦奔波,如此方显英雄本色。”辰儿在一旁也道:“就是,就是。爹爹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说,夫德者,福之基也。做好事的人,一定有好报。是不是,吉叔叔,施叔叔。”诸葛叙吒道:“你这孩子,又在多嘴。吉将军莫怪,说起来,两年之前,金国大举进攻,我朝困顿,确实始料不及,西北一线,皆是大败。径原一军,却也与吴将军相差无几。”辰儿在一边委屈道:“这些都是爹爹我的。”施全似是没有听到,两眼直直,望着半空。吉青道:“乖辰儿,先生教的,定是对的。只要好好听从先生教导,日后必定也是了不起的大英雄。”顿了顿,又道:“当时我等虽是屡战屡败,却以吴将军马首是瞻,从未离心离德。此后一年有余,吴将军便在华州招兵买马,苦练士卒,以期报仇雪恨。”说道这里,吉青又面现不平之色,说道:“后来张大帅也派了六个副统制,说是助吴将军一臂之力。当时我与将军,见大帅不加罪兵败之事,反是大力相助,皆是感恩戴德,恨不得以死相报。谁知张大帅此人,却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传下来的六人,不是与他沾亲带故,便是地方执绔,那是来建功立业,分明是坐吃空响,只图混个军功。那六人自到营中,整日便是胡吃海喝,点卯不到,练兵不勤。吴将军气不过,又不能将其赶走,一气之下,干脆一掳到底,削了他们兵权。谁知这干人等,反倒随了心意。失了兵权,既不用日日操练兵马,亦不去大帐议事,倒是自在,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更胜往昔。吴将军得罪不起张大帅,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不去杀人放火,也就得过且过了。这些小王八蛋虽是百无一用,却好歹是个官儿,可以起营带兵。吴将军罢了他们兵权,收了他们兵马,一并交由我训练,故而吴将军帐下兵马,却也鼎盛了许多,也算是有得有失。”
诸葛叙道:“吴将军此举,着实高明。可惜张俊此人,胆小无能,心胸狭窄,一介酸儒,能做甚大事?不过仗着圣眷正隆,当了西北路指挥使。多事之秋,行此误国之举,小人误国,小人误国呀。”
吉青愤然道:“小人误国,诚然不错。可是历朝历代,哪能少得了小人?还不是圣上昏庸,以致如此。”诸葛叙默然不语。吉青道:“先生莫怪,吉青言语,向来张狂,口无遮拦,吴将军提醒在下多次,却是终不能改。”诸葛叙摆摆手,说道:“吉将军性情耿直,所言中的。只是咱们做臣子的,妄议圣上,却是大不敬。想来是吴将军对将军爱护有加,故而提点将军。此言若是被那宵小之辈所用,参上一本,就怕将军性命不保。”吉青道:“亲小人,远贤臣,纵然山河依旧,国将不国。到那国破家亡之时,留这佝偻之身何用?倒不如早早马革裹尸,也好图个身后之名,青史流芳。”诸葛叙仰天长叹,喃喃道:“亲小人,远贤臣。亲小人,远贤臣。”心中悲苦,心道:“当年先祖何曾不是劝诫后主,亲贤臣,远小人?一檄《出师表》,至今读来,仍是感怀无限,愤懑不已。只因主上无能,贪享安乐,不思进取。先祖只得劳心劳力,管军管民,为国家计,六出祁山,呕心沥血,身殒五丈原。今我大宋,何其相似?主昏民弱,纸醉金迷,畏敌如鼠,似此这般,不过百年,中原江山,岂非要被那异族所占?大汉子民,难不成要受那蛮夷统治?”又想:“这个吉青,都说他粗鄙无知。今日看来,却是传言多误。此人有大才,怨不得吴玠能如此重用于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