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剑客道:“广城这能为是不小,但你们二十几号人也都是修剑堂的候补,盟里顶了尖的人物,就无一是男儿,无一有这出手的胆色?”高扬从人群中拧过头来,短须戟张,喝道:“老剑客说的是!临敌无胆向前,空自眼明手便!咱们一齐上,还怕胜不了他?”众剑客听罢互瞧一眼,掣剑转身,一个个脸挂决然,向廖广城怒目而视。
徐老剑客扫了一眼,叹道:“唉,凭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成。”
诸剑听了大为泄气,只见徐老剑客道:“格斗对剑,说白了也就是在时间与空间的利用与转换中,获取有效打击。群战更是要把这种利用转换提到一个高速的极致。你们看上去人是不少,但对手只他一个,挥起剑来,能冲到上去有效进攻的,不过人而已,多了岂不互碍手脚,容易自伤?再者说莺怨剑长达七尺,使开来攻击距离极远,届时你们能靠近的,恐也只是一二人而已,上的再多,也只在外围,伸不上手,又有何益?唉,你们也是盟里的精英人物,一把年纪仍这般不上进,将来还有什么指望哟。”
诸剑听得无不宾服,一时丧气无地。
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徐老剑客向旁边瞧去,唤道:“那死孩子【娴墨:称呼妙。街边老头儿惯用。】,你过来。”
他眼光所看之处,孤零零只有一人,站的正是常思豪。
诸剑都已愣住,从没见过徐老剑客唤人用这般称呼。
常思豪一听“死孩子”三字入耳,却立刻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此刻的自己虽然额角淌汗,却无心脏跳动之感,赶忙伸手一摸,鼻孔处也没了呼吸。他双目一直,登时明白刚才自己和东方大剑动手之际,每招都是生死千钧,由于过度紧张,已经将呼吸心跳都滞住了,然而此刻已然缓了半天,怎么还没恢复?
未察觉时倒没什么,心里这一明白,身上顿觉脱力,精神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起妙丰“活死人”的话来。难道,这半痴不癫的道姑所说,竟是真的?【娴墨:真言必有应处,无应验不是真言,学传统文化,文学上还差着,尤其学佛、修道、就医等方面常容易被人蒙骗,只看他说的能不能在身上体会出来,就知真假。】
徐老剑客道:“让你放下,你放下了么?”
常思豪神思魂魄似在虚无飘渺间,茫然恍惚,不知应答。
徐老剑客道:“你已是个死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一句真言入耳,常思豪目光一舒,心开天籁,身静如水,再不觉得没有呼吸心跳属于异样。
徐老剑客欣然道:“减事可以成佛,安心即得逍遥,放下便为收获。多少大德高贤,以毕生之功,修得九龙十象之力,为的便是放下,但放下不等于放弃【娴墨:自杀以为解脱者,正是放弃】。过眼云烟须过眼,云烟过尽眼中留。放下须得先找见,找见放下为过手。【娴墨:如洗衣也。脏衣入水,正如心在红尘】老子言:‘吾之大患为吾有身’,试问吾若无身,何来大患【娴墨:一言问死老子。】?无身之吾,寄予何存?释祖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法门,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试问世间无吾,正法何藏【娴墨:一言问死释尊。】?世无吾身,怎入法门?故剑家特云:‘以身为剑,吾为剑身,以剑为身,吾为剑魂,吾在剑在,无吾不存。’将一切归结于吾【娴墨:正与小池上人在白塔寺中“人身乃五蕴假合”等语相反,是知剑家不图清静,不图寂灭,与佛道二门大异,在佛门看来,必是“我执”。殊不知天下事,尽是名词之争,辩来何益?不如放开心胸活去。世上既真无我,又怎能大谈无我?可见我是世界根本。说无我者,都是瞪眼说瞎话。】,今试问汝,‘吾’是谁也?”
常思豪道:“‘吾’就是我。”
徐老剑客道:“不错!吾就是你,你就是我!”手在腰间一拍,宝鞘间剑鸣起啸,白光陡起,直向常思豪射去。
廖广城亦是武学大痴,听着二人对答,也正在解悟机锋,忽见剑光射出,知道那是徐老剑客佩带多年的剑中神品“十里光阴”,立生警觉。扬手一剑,莺怨飒飒而出,半途裹住“十里光阴”的剑身,向后抽带。
常思豪瞧着这柄剑倏然靠近,又倏然远去,当即想到“放下”之前,须先“找见”,登时足下一挫,鬼步射出,刹那间已然握住“十里光阴”的剑柄。
“找死!”
廖广城左手莺怨后甩,右手龙泉挺出,直刺常思豪咽喉!
五指握住剑柄之际,常思豪立即一切“放下”,身心骤松,下跌及整体突进速度却陡然加快,眼见龙泉剑直刺而来,自己没有闪避,剑尖竟然飘然贴发而过。
向上纵跃可以用力,力强则高远。向下摔跌,想要加快速度,却不那么轻松。
就算是以失衡态为核心的“鬼步跌”,也需要在向前跌冲的状态下,保持身体不散,这样才能如箭如一。
然而人体毕竟有四肢,不散,就要用力。
“放下”得到的,是彻底的解脱,令常思豪在一瞬间,身如水之长泻。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宝福老人要自己去叩拜黄河的用意。【娴墨:而今心中有河,身如逝水,我即是河,更不必见河】
“放下不等于放弃”,高速中,他指尖微动,便又有了剑柄的实感,同时明白,郑盟主那一式撒手剑,是舍而未得,选择了放弃。
放弃自己,如何能赢?
一刹那耳中天清地净,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廖广城的心跳却密集如鼓。
手中的“十里光阴”被莺怨带偏,早从廖广城的左腋下空处滑过,自己的身体,正在拉力、惯力、冲力三重作用之下,以极高的速度撞向对方的前胸!
就在两人贴合前的瞬间,廖广城嘴角勾起冷笑,脊椎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