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平恨得全身剧痒,好像每一颗牙齿底下都顶着一颗想要撕人咬肉的獠牙。他浑身颤抖,勉强将手抬起,五指抠抓,嘶声大喝:“小方!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方枕诺在对面无动于衷。燕临渊叹了口气道:“平哥儿,算了罢,就算不中毒,我们再有十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郭书荣华。”
郭书荣华刚刚拍开康怀的穴道,听这话微微一笑:“燕大剑太谦了。我又算个什么?其实,真要说比,”目光放远:“再有十个我,也比不上一个萧今拾月。”
“哇,”萧今拾月嘻笑起来:“这么大方?我都要后悔说你吝啬了。”
郭书荣华笑眼看去:“萧兄误会了,荣华所指的,并非剑法。”
“咦?”
萧今拾月有些错愕,翻起眼来琢磨话头。
他的表情可爱,令郭书荣华为之莞尔,说道:“不必费心想了,荣华只是羡慕,你们归杭的那段时光。”
在别人听来,这几句话中的“你们”指向有些模糊,那归杭二字,也大都听作“归航”,因此甚无脚地,难以索解。但此时此刻,萧今拾月和常思豪却都懂了。
郭书荣华说出这句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如同卸去了份沉重的负担,好像在一瞬间里,什么都放开了。
他手往怀中一摸,掏出一块掌心大小、刻着花纹的黄玉,凝神看了一看,唤道:“方枕诺。”
方枕诺忙垂首应道:“督公。”
郭书荣华甩手将这黄玉扔给他:“这是东厂玉令,作为信物相传,归历代督主所有。今提你为东厂总役长,替换曹向飞、兼掌黄玉令,我走之后,由你代我提督东厂,作为临时督主。至于日后之事,一切听由冯公公和皇上的安排罢。”
“督公!您这是——”
曾仕权大惊前凑,却被郭书荣华伸掌按住。
郭书荣华没有回应,仿佛万事了然在胸,就连视角之外、船楼上程连安鼻翼抽动的样子也没逃过他的眼底。然而,一切都不在意了。
指头松处,冰河剑尖“笃”地点中甲板,钉入半寸。
他扫着曾仕权,又看了一眼康怀,伸出手来,轻拢着二人的肩头,说道:“你们两个,要尽力辅佐方枕诺,视他如我,一如既往,提振东厂,同心报国。”
康怀往后瞄瞄长孙笑迟,又回过头来,道:“督公,难不成您真是要跟他……”
郭书荣华在他肩头轻捏一下:“慨生啊,人只要活自己的就好,何必去遁地接天,参玄悟道?”说到这,松开了手,笑眼微弯,整个人宣放出一种盈盈暖意,目光流去,看了常思豪最后一眼,转身而行。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船弦,干事们纷纷让开道路,表情无比费解,曾仕权急跟半步:“督公,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只见郭书荣华来到船弦之侧,定住脚步,望望远山秋水,望望银华天漏的星空,双臂开张,足尖点处,身呈十字腾空而起,翻转时在夜色中留下一个笑容的残影,翻扎入江。
听到“扑嗵”水响,所有人都呆在那里,曾仕权和康怀对视一眼,四目皆直,赶忙抢步到船舷旁扶栏观望,但见船帮下黑涛滚滚,江面上碎月鳞鳞,哪还有郭书荣华的影子?
“督公!”“督公!”两人大声呼喊,招唤干事军卒赶快打捞,然而长江流速极快,就是扔下块砖头也能冲出半里多地,何况活人?曾仕权呆了一呆,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回头喝道:“来人!把他们就地处死!”
干事们率军卒前围,就要对长孙笑迟等人动手,方枕诺喝道:“且慢!”
曾仕权眼睛瞪起:“你干什么!”
方枕诺道:“我要活的!”曾仕权怒道:“你想发号施令?你算老几!”方枕诺将黄玉令举高,逼视他道:“你说呢?”
曾仕权见干事们都不动了,大骂道:“他和长孙笑迟同舟而归,刚才别人都中毒,长孙笑迟却没中,分明是他事先给了解药!目的是蒙骗我等,好趁机偷袭!他根本不是东厂的人!你们难道还不明白!”
方枕诺冷笑道:“我是什么人,督公明察秋毫,自有判断!这黄玉令是他当场传给我,难道是假的?曾仕权!你在厂里苦劳多年,看到别人平步青云便不舒服,这些年来打压了多少新人你自己清楚,大家也都清楚!你想趁现在拿下我,自己做督公,那是痴心妄想!念在是你引介我投入东厂,这些我且不加计较,你退下罢!”
曾仕权大怒抄刀,腕子忽被康怀钳住,他怒道:“怎么,老四,难道你要听他的?”
康怀脸色凝冷:“我听督公的!”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一声铳响。
众人移目看去,只见“讨逆义侠”舰上,陈志宾手里一根火铳正冒青烟,秦家武士齐齐举铳瞄准旗舰。
秦绝响在船楼上把小手轻轻放落,冷冷道:“你们都瞧见了?”
曾仕权大瞪俩眼:“你……你要干什么?”
秦绝响笑道:“不干什么。现在厂里有争议,不大好解决,我只好代表南镇抚司暂时接管,有失礼处,就请三爷原谅吧。”
曾仕权:“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接管东厂!”
秦绝响道:“配与不配,手里的家伙说了算,如今督公不在,侯爷为大!上上下下,全体军卒干事,一切当以保护侯爷为先,下官职责所在,当然责无旁贷!三爷,咱们平日交情不错,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曾仕权大骂:“放屁!谁承认他是侯爷!常思豪交结叛匪,大逆不道,按律当斩!这几百干事数千军兵都是我的人!你仗着这几条火铳就想翻云覆雨,真是笑话!”
秦绝响火撞顶梁,厉声喝道:“大胆!竟敢辱骂侯爷!给我毙了他!”
这一声大喝出口,曾仕权和康怀急忙缩身躲闪,可是四周一片安静。
秦绝响眉心一皱,侧头吼道:“陈志宾!你想什么呢!还不开火!”
就见那边船上,陈志宾把火铳往肩上一担,呵呵一笑,说道:“少主爷如今身怀绝技,两相依剑法、王十白青牛涌劲,您是样样皆精,正该当着天下英雄,亲自动手将他拿下,也好在江湖上立万扬名。以火器伤人,胜之不武,怎能显秦家的手段、百剑盟总理事的威名?”
“你……”
秦绝响五官扭曲,简直无法相信:“陈志宾,你背叛我?”
陈志宾掏出一块东厂腰牌,朝他晃了晃,笑道:“瞧见了?呵呵呵,你我本非同道,背叛又从何说起?你们还是快动手罢,夜已深了,这场戏相信大家也都看倦了,咱们还是早些收场了罢!”
“你……你好……”秦绝响气得指头突突直颤,大喝道:“许见三!白拾英!把他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