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后浪(1 / 2)

大剑 九指书魔 0 字 2021-08-29

 秦绝响挥退邵方之后,自己在楼里翻翻账本,看看古董摆设,脑子里不停地琢磨。大哥若是无意答应小林宗擎,便不该找邵方问什么前任阁老的情况。高拱与郑盟主关系密切,大哥对剑家那套极是推崇,对高拱也必另眼相看,那为什么又要故作冷淡呢?他是对小山上人一伙不托底?还是……因为有我在场?

他思来想去心情烦躁,索性便不想了,迳到楼上找暖儿玩乐厮磨。时到下午,有人来报:“东厂程公公到。”

秦绝响亲自下楼,一瞧程连安,登时脸上乐得像团花儿般:“哎哟,多咱都是我和小刘儿哥去请你,今儿是怎么了呢?”程连安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得闲便逛独抱楼呗。”秦绝响笑道:“瞧您这话儿说的,倒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都把我搞糊涂了,哈哈哈哈。”

两人携手揽腕上至三楼,秦绝响照例点手作势要唤姑娘们过来相陪,见程连安摆了摆手,便知道有事,当即将他让到楼深处一间小小茶座,屏退旁人相询。程连安道:“是干爹让我来的。”秦绝响稍感意外:“冯公公?要找我大哥吗?他进宫去了。”程连安摇摇头:“今儿早上,有人到过侯府吧?”秦绝响一笑:“这还能瞒得过你们吗?有。是少林派的小林宗擎。”程连安问:“他来干什么?”秦绝响道:“我哪知道,是大哥接待的他,后来谈得似乎有点不高兴,大哥就走了,后来我陪着和尚吃了口饭而已。”

程连安闲闲冷冷地笑了笑,坐直身形:“说实话,我以为金吾咱们仨这些日子处的着实不错,可是听您刚才这两句话,以后我可真不知道是该接着叫您秦二哥,还是要改称呼一声小秦爷、或是秦大人了。”

秦绝响坐过来拢他肩膀:“好兄弟,咱哥们儿自然是要往近了处,哪能越处越生分呢?”

程连安似无意识地闪过了他的胳膊,站起身来,秦绝响笑意凝蕴,静静瞧着,只见他将小手背起轻踱,脑袋左右微动,似在观赏着屋中的陈设。颈后倒梳而起的发丝黑油油光芒滑动,将细白的颈子衬得越发如脂如雪。

茶座中色调深暗,闭目听去,丝竹和歌之声隔着几套屋子丝丝透入,如自深渊中来,产生出一种超越视觉的空阔。程连安听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张阁老往宫里递进信去,我干爹抽身出来和他会了一面。张阁老离开的同时我就被干爹叫了去,然后就到这儿来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秦绝响半张着嘴,道:“明白什么呀,你都把哥哥搞糊涂了,你叫他、他叫你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程连安一笑回过身来:“小秦爷,如今你在京师的确风光,可红火背后,离真正的权力核心还差多远,想必你自己最为清楚。蒙你瞧得起,每与小刘总管吃喝玩乐都捎带上我,不过怎么说我也是东厂的人,多少也还有些脑子,知道自己对别人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如今这屋里没有旁人,你我之间若是真把对方当兄弟,就多说两句体己话儿、实在话儿,其它的还是算了吧。”

秦绝响道:“哎?说远了,说远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这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哪件事儿做的不周到,把兄弟你给伤成这样子?唉,其实你小,我也不大,做哥哥的有哪儿不周到,你该指就指,该骂就骂,千万别窝着,窝着窝着,误会就深了!来来来,坐坐坐,跟我好好儿说说怎么回事儿!”将他拉回来强按在椅上。

程连安也不反抗,鼻孔中轻轻哼出一笑,翘起二郎腿,抻了抻袍角,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秦绝响满目疑惑地瞧他半晌,好像忽然想到些什么,僵着面皮问道:“莫非张阁老找冯公公,与小林宗擎有关?”

程连安明显瞧出了他的作做,却不再计较,说道:“小山上人和郑盟主走得近,郑盟主和高拱交情也不浅。至于高拱和张居正的关系,外人就莫衷一是了。皇上未登基前是裕王,他二人当初都在裕邸做过讲师,交情原本不赖。后来高拱在剑家鼓作下锐意改革,处处顶撞徐阶,因此被摆了一道,人们都以为以张居正和高拱的关系,必能站出来帮助支持抗辩,没想到他却缩了。其实他不是胆小怕事,而只不过是在照猫画虎,学当年屈意事严嵩的徐阶而已。”

秦绝响尚未摸到边角,嘴角开裂般笑起来,侧目道:“呵呵,人心隔肚皮呀,你这话会不会太武断了?”

程连安冷冷一笑:“徐阶将裕王扶上宝座便以功臣自居,处处夹规设限,连皇上想要出宫游玩散心都不允许,而且动辄以国库空虚为由,禁止宫里采办珠宝玉器、增选宫女嫔妃,皇上早不耐烦。而且由于高拱曾为帝师,所以皇上内心里一直对他有所倾向,只不过徐阶势大,奈何不得,因此才忍痛让高拱离职。这一年来每趁张居正入宫之际,皇上都与之私谈密议。这些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过我干爹的眼睛?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倒徐之所以能成功,真的是因为侯爷和那什么狗皮青藤军师所作出的努力吧?”

秦绝响脸色微变,道:“大树不动叶空摇,这么说……竟然是……”

瞧他这会儿才听出些眉目,程连安略笑了一笑,却也没去讥讽他的迟钝,继续道:“高拱虽去,却一直未与京师方面断掉联络。少林派就是他们传声的筒子。白塔寺中僧众往来频繁,连老谋深算的徐阶也想不到竟是他们在通传消息。如今高拱想要复出,皇上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但是老徐虽去,庞大的徐党集团仍然存在,高拱性子又刚烈,回来之后,这一场清肃风暴是避免不了的。只要复出的事提出来,一定会遭到徐党强烈反对。所以这件事皇上不能提,高拱自己也不能提,张居正更不能提,这就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到皇上面前堂而皇之地去说,这样他们几个才能躲在后面,毫发无伤地观察百官的反应。”

秦绝响瞪起眼来,一拳捶在几上:“他妈的!他们这不是拿我大哥当傻子耍吗?”

程连安道:“实话实说,侯爷心肠不错,头脑却绝不聪明。”

秦绝响忽然意识到程连安的来意,眼睛瞧着他,嘴唇微启,不敢确定,欲言又止。程连安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继续道:“论聪明劲儿,小林宗擎怕还不如侯爷,比他师兄更是差得远了。”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是开心,甜甜的酒涡令人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似乎这才想起他原来也是个孩子。然而这笑容一展即收,又吟吟含起,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很显然,小山上人并没交给他实底,他不知内情,以为侯爷真的不想替高拱出头,更误会原因一大半在你身上。因此负气离开侯府便去找张居正。而张又去找了我干爹。干爹让我来的意思是因为你我都是孩子,彼此间比较好说话。”他在这里刻意停了一停,让对方琢磨透话背后的含义,直到秦绝响眼神里有了融会之意,这才继续道:“其实干爹对我也没有全盘托出,之所以我会知道这么多,倒是占了身在东厂的便宜。”

秦绝响有些坐不住了,起来在茶室里转了两圈,说道:“不行,我得想法进宫一趟。”

程连安放下了二郎腿:“干什么?”

秦绝响道:“我大哥找人查问过以前几位阁老的情况,必是想替高拱出这个头,可是他这一提,岂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程连安笑了:“这件事你没有必要担心,而且就算担心也实在太晚了。以侯爷的性子,只要有了这份心思,到皇上面前哪有不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