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文章会(2 / 2)

大剑 九指书魔 0 字 2021-08-29

常思豪失笑道:“我是不懂书法,不过听陈阁老说什么陆机的字淡而失味,怀素乃释教狂秃,智永乃佛门痴汉,不足为论。其它人或只精熟多练,或用奇弄险,都不上境界,想来郭书荣华摹写出来,也未必真好到哪儿去。大伙儿只不过图个热闹,相互吹捧,哄徐阶一个高兴罢了。”

“陈以勤……哼,”徐渭冷冷哼出一笑:“一个老官痞子,懂得什么!”

陈以勤这人虽然冷倔,但常思豪对他的印象倒还颇佳,听徐渭这话,多少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

回到自己房里,想到东厂态度的明确将给形势带来极大变化,他兴奋了半宿,可是想来想去,回忆起六成禅师的话,心里便有些不上不下,次日晨起又来找徐渭问道:“先生,您说寿帖哑谜中有劝其收山之意,依您之见,徐阶可会依从?”

徐渭道:“世上的东西,都是抓之容易放下难,何况权力是天下第一诱惑?这老桧虽然连遭打击,最终能否舍得放手,还真是难说得很。倒是郭书荣华,显然早就看透了我计中真意,适时推波助澜,帮得到位得体。”说着空拳掩口,又轻轻咳了两声,向常思豪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份人情用心,侯爷可要好好领会呢。”

他这语气酸酸怪怪,说不出是讽刺还嘲讥,听得常思豪颇不自在。梁伯龙和顾思衣在旁偷笑,埋怨徐渭这趣打得有点离谱儿了。忽然家人来报:“宫中传来消息!”常思豪赶忙召入,信使道:“今晨御史张齐突然闯宫递本!冯公公刚刚转交了皇上,特派小人来通报侯爷知道!”

常思豪赏他十两银子送走,向徐渭问道:“先生,依您之见,张齐这是要干什么?”

徐渭眼袋兜起:“这狗才,必是瞧徐家形势不妙,想学当初倒严时的邹应龙,第一个吃蟹,去告徐阶了。他本身已经走投无路,这一状告下来,成了就飞黄腾达,又卖了咱们的好。不成也是破锣破敲,就算贬官罢职,也在天下百姓面前博个好名声。徐阶已是风烛残年,早晚一死,皇上把旧臣召回起复重用,也是常例。”

说到这又有人来报:“刘总管传来消息。”召入一问,答说皇上正在看张齐的本章,说是其中罗列了徐阶诸如结党营私、贻误军机、与严嵩狼狈为奸等二十几条大罪,刘金吾正在皇上身边陪侍,未能轻动,特传出消息来通知侯爷做好准备。

赏罢挥退来人,常思豪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

徐渭冷笑道:“徐阶老儿当年曲意事严嵩,最后将其扳倒,接过了首辅之职。张齐这狗才毫不知死,竟然拿这说事,让皇上怎生处置?确认徐阶是奸臣,岂不就等于在说父亲嘉靖除一奸又植一奸,是个昏聩无能之辈?”

顾思衣担心起来:“这么说他这一状是必败无疑的了,之前咱们与张齐有过接触,会不会被牵扯在内?”梁伯龙安慰道:“这个倒可放心,吾与侯爷照先生的吩咐,和他相谈时言语中并未露相,昨晚扔的纸条也是下人所写,攀也攀弗到咱们头上来。”

常思豪仍不无忧虑:“先生,张齐贪功太过,若败下来就成了儆猴之鸡,接下来还有谁敢在徐阶头上动土?这形势对咱们实有不利啊!”

徐渭笑了:“这老桧如今心力交瘁,复有何能?”摇袖将手一张:“取纸笔来!”

朝阳照耀下的徐府堂皇依旧,只是侍女往来低头,家丁脚步沉重,一派郁郁如死的气氛。

徐阶沉沉醒来,发觉周遭光线熹弱,帘帐低垂,自己头绑醒脑药带,正歪斜在床榻之上,鼻翼边尽是袅袅药味。

邹应龙、王世贞和徐家三子都在榻边衣不解带地守了一宿,见他醒来精神尚好,都暗暗松了口气。有人拉开窗帘,晨曦射地,丝丝透爽,花香随风传进来,未及深入,又被药香遮淡。

徐瑛着人做来一碗八宝清心莲子粥,依至榻边,亲执玉匙,给父亲喂食。

徐阶喝了两口,摆了摆手,又合上了眼皮。

邹应龙听医生说过,阁老思虑过多急需养神,便近前去轻拉徐家兄弟,示意大家退开,好让徐阶休息。忽听外面脚步声重,管家慌张张跑进来,口中道:“公子爷,大事不好……”几人眉头同时拧起,徐瑛不等管家说完,冲上去就是一脚,正踹在管家小腹上,将他踹得蹬蹬蹬退后几步,脚跟卡到门槛,差点跌出去。

徐阶在榻上沉声道:“什么事?”

徐瑛道:“爹,您放心休息就是,这不懂事的狗崽子……”徐阶鼻孔中“嗯?”了一声,有见责之意,道:“我还没糊涂呢!这等非常时候,凡事休得瞒我!”这几句话说得严厉,竟显得大有精神。徐瑛低低应了声“是”,把手扒门框满脸抽筋的管家揪过来,暗暗使了个眼色。管家一咧嘴,过来跪倒在榻前。徐阶道:“讲。”

管家偷眼瞄瞄徐家三兄弟,目光转回来却发现徐阶正盯着自己,身上登时软了,低头道:“回阁老,宫……宫里传来的消息,今儿早上张齐进宫,递了折子告……告您……”

徐阶欠身急问:“可知他告些什么?”

管家苦着脸道:“来报讯的是原来李芳手下的一个太监崽子,身份太低,宫里现在又都是冯保的人,他哪儿打听得着?说完这事儿,已经偷摸回去了。”

徐阶身子僵了一僵,又缓缓躺倒回去,两眼直直向上望着不动。

徐瑛骂道:“张齐这个没头苍蝇,必是昨天听您把工部侍郎给了云卿,心怀怨恨,又见您倒下了,他便来个趁火打劫,撷私报复……”一旁的邹应龙神色微动。徐阶知他是极聪明之人,听个边儿就能立刻明白这“一女许两家”的事。官场中最忌讳轻易许诺,只因许了便是定了,事情没一撇,那边却挂了指望,办得成固是应该,办不成又落埋怨,反而里外不得烟抽。前日许给张齐是因为要弃了这个子,况且成与不成,张齐也不敢到外头说去,只能吃哑巴亏,哪想到在今天这场面底下,却给呆儿子捅了出来,真想当场大骂他一通,可是张开口来,心中索然,发出的却是一阵悲凉苦笑。

王世贞道:“阁老,我看三公子说的不错,徐渭机智过人,未见咱们真正落井,必不会轻易露相下石。也就是说,此举并非出于他的指使。而张齐这人没什么脑子,拼凑出的罪状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咱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徐阶凝目良久,喃喃道:“他们屡用钝刀割肉,无非是想逼老夫主动请辞……哼哼,这算盘打得倒好!”定了一定,蓦然道:“传话下去,让李次辅、居正以及咱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过府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