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过来看看,这么片成不?”沈长年喊着。
宁王接过了盛放羊肉的盘子,默认了犒赏三军的宴席正式开始,混惯了的老兵油子们立刻不客气地动了起来,其中数沈长年最积极,片羊肉、分羊肉,霸着烤全羊最好的位置,洋洋得意的样儿就像是这肉是他做出来的。
杨久脆生生地应着,“来啦。”
她原地跳了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宁王自带正压气场,哪怕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亦让人忽视不了他的存在。一远离他,浑身不自在的杨久立刻活泛了起来,如释重负的微笑下意识出现在嘴角,她赶紧抬起手按在脸上掩饰,眼睛怯怯地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加快脚步离开。
“嗯嗯,千户就是这么做的,别割太深,刀子平着拿,片薄片。”杨久指点着。
沈长年做菜是苦手,但用刀不在话下,立刻就掌握了要领,片出来的肉捏在手上在众人跟前移动了一圈,最后进了自己嘴里。
慢慢咀嚼,沈长年点头,“嗯,味道还行,就是和我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还要改进啊。”
众人,“……”
好不要脸啊!
锤他。
崔、孟两位将军资格最老,前者斯文、后者大老粗,但是一模一样的滚刀肉。孟将军推开沈长年,“拉倒吧,要点脸,沈长年你要是再嘚瑟,俺就让你吃拳头。”
占了最好的位置,孟将军搓搓大手,抬起头看向娇滴滴白嫩嫩的杨久,掐着嗓门柔声说:“丫……”
旁边有人咳嗽,孟将军改口说:“杨公子,你看着俺动作,要是俺哪里不对,你就吭一声。”
杨久弯弯眼,“嗯。”
都是耍刀的好把式,杨久哪里需要指点哦,他们片起肉来精准到位,看得杨久背脊生寒,笑容僵硬在嘴角,就怕刀子贴着自己颈脖子划拉一下……
杨久恶寒地哆嗦。
此地不宜久留,扯呼。
趁着众人吃的高兴,杨久说了一声自己去忙啦,连忙开溜,走出去几步她忽然转头看向那个男人,还是那个姿势,夜色篝火腾起的烟雾迷蒙了男人锐利清明的眼,失焦地看着虚空中某一点。
不知道是篝火的缘故,还是其它,男人苍白的脸上诡异地浮现出驼红,柔化了他的淡漠、清冷。两道英朗的眉始终微微皱着,血色很淡的唇抿在一处,散发着香气的羊肉在他手上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很快就失去了温度,似染上了他身上的温度……
他是个人啊。
脆弱摆在明处,却没有人看到。
他高高地站在山巅,承受的风雪是常人看不见的孤独。
杨久自嘲地笑了笑,他是这里的神,自己只是异域来的鬼,有什么资格去怜悯神呢。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埋头往回走,在灶火边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那么多将士要犒劳,烤肉是个大工程,好在打下手的人很多,杨久才不至于累趴下。
整个营地,篝火处处,围坐的将士一张张喜悦的脸,肉香味乘着风,随雪花一同飘在暗夜,消散在暮色中。
宁王大帐内,小凳子上的棉籽油灯散发着幽暗的微光,那丝微光很难让大帐亮起来,反而将军帐内的空间徒增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黑的更黑、亮出更亮,泾渭分明,却又试探地相互靠近、彼此融合。
在军帐的一处角落,一张四条腿撑着单薄木板的床上铺着厚实的被褥,黑色的毯子隆起,盖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人。
杨久两手抓着一张烤过的饼,饼中间夹着肉,羊肉的脂肪渗入了死面饼子里,柔和了饼子的僵硬,慢慢咀嚼时麦香、肉香在口腔中混合,随即落入饥肠辘辘的胃袋,身体得到了满足。
杨久抿了一口水,长长吁了一口气。
“真踏实。”
她一点一点,宛若蚕一般吃着饼子,珍惜着每一口的来之不易。饥饿果然是最好的调味料,膻味的羊肉比山珍海味还要鲜美,硬得砸死人的饼子比五常大米还要动人。
饱腹的满足感化作安全,由内而外地向四肢百骸释放。
杨久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充满了力量,什么都不怕了。
“吗咿呀嘿,不怕不怕啦……”
她小小声地唱着,摇头晃脑。
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没有擦着军帐离开,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杨久掀开被子缩了进去,还不忘拉着毯子盖住脑袋,就露出供呼吸的一个拳头大小洞,伪装得更像一点。
放平呼吸,柔软面部表情。
杨久让自己“睡”着。
脚步声进了帐内,紧接着是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显得空旷的军帐仿佛一下子变得拥挤,杨久心脏砰砰砰,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毯子没拉好,开始滑落,露出杨久的脸。
拳头握紧了抵在胸口,她闭着眼没有动。
宁王垂着头,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依然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床上的人不安地抿着唇,因为紧张怎么都舒展不开的眉拢在一起,每一个面部表情都告诉别人:我睡着了,我装的。
宁王垂着眼,停住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向内走,而是转身离开。
脚步声变远,杨久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紧张得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真怕他赶我出去……”
有这个担忧,还不是因为沈长年不靠谱的安排,
她可从丁三嘴里知道了,安排她睡宁王军帐那完全是沈长年的主意,可没有得到宁王的首肯。
听到此,杨久差点给沈长年跪了,这不是坑自己嘛!
想换地方住,但军中上下仿佛默认了她应该住哪里,稍微提个头,就立刻被堵在了嗓子眼。
唉,宁王大帐是她唯一安身处。
忽视她,无视她,看不见她……
她很安静的,宁王就当她不存在吧。
就晚上的一个借住客而已。
杨久抓起最后一块带骨的肉木愣愣地啃,心中想着事儿,啃的就漫不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