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郎修长的手指曲起,指尖轻挑,解开了她脸上的面纱。
面纱掉落,烛火映照,小娘子绿鬓朱颜,姣好的脸庞似画笔勾勒。
席间又是一阵惊叹声。
枝枝这才想起,自己脸上一直蒙着轻纱,她刚才失魂落魄,忘记取了。
难怪元九没认出她。
她难以克制心底的喜悦,轻轻地唤他。
“哥哥。”
清脆又柔软的调子,带着甜意,亲昵,娇憨,尾音软绵,不是撒娇,胜似撒娇。
这道熟悉的呼唤离开元九郎有几年了。
元九捏着枝枝的下巴,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眸中讥诮一闪而逝。
不过顷刻间,他眼底只剩沉郁阴鸷。
他恨她。
枝枝呆住。
……
冯都尉细瞧元九二人神色,猜不出是什么关系,插话道:“元郎想是认得我府上小娘子。”
元九郎看着枝枝,一字一字道:“不认识。”
枝枝晃了晃。
冯都尉笑着追问:“那就是曾有过一面之缘?”
元九郎干脆地回:“没见过。”
他松开手指,目光望向庭前辉煌的灯火,神情冷漠。
枝枝好似被当胸剜了一刀,疼得五脏六腑紧缩成一团。
元九郎没有理会她。
冯都尉实在吃不准元九郎到底是什么心思,见他没有驱赶枝枝,不再插嘴,转头和身边人谈笑。
一个出去探听消息的心腹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冯都尉心里一喜,提着酒壶起身离席。
席间又热闹起来。
枝枝浑浑噩噩,脑子里耳边嗡嗡乱响。
掌心蓦地微微刺疼,浅青色袍服下摆从她手中滑了出去。
元九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抬脚走开。
枝枝神思模糊,感觉哥哥要走了,下意识伸手。
她手脚虚软,身子往前扑,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元九被扑得趔趄了一下。
周围宾客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脚步声骤起,有护卫冲了上来。
元九站定。
“枝枝……你疯了……”
香奴和其他女伎哆嗦着跪爬上前,扯开枝枝的手。
枝枝跌回毡毯上。
拥上来的女伎压住她,她费力地抬起头。
看到的是元九决绝远去的背影。
他不曾多看她一眼。
哥哥恨她。
枝枝闭了闭眼睛。
几年前离别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枝枝还记得,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晦暗,一如她的心境,潮湿的水气打湿了她的鬓发。
她紧紧抱着包袱,飞快冲上河堤。
他追了出来,被人狠狠地按在污臭泥水中,挣扎着抬起脸看她。
污泥顺着他俊秀的眉眼淌下。
枝枝,枝枝……枝枝!
臭烘烘的烂泥里,他嘶喊着她的名字,竭力一步步往前爬,脏污的眸子迸射出冰冷的泪光,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枝枝,别走!
他近乎哀求:留下来,待在我身边!
枝枝一语不发,掉头离开,脚步越来越快。
就这样,过去的枝枝,把少年的兄长丢在萧瑟的秋风和污浊的泥泞里,不曾回头。
……
一别经年,他们在千里之外的流沙城重逢。
他说不认识她。
枝枝胡乱擦一把眼泪。
几年前,她狠心抛下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只能无助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她偏不认!
枝枝咬牙,奋力挣开束缚,跌跌撞撞站起身。
“元璟!”
枝枝扬声喊出他的名字。
楚州忠王府元氏,九郎元璟。
她曾经的兄长。
……
人声蜩沸,小娘子这一声呼喊并不响亮。
然而躲在屏风下和心腹密谈的冯都尉听见了。
男子及冠之后,互相以字称呼,不能直呼其名,元璟怀密令至流沙城,冯都尉向宾客介绍他时,并未提及他的名字。
小娘子果然认得元九!
其他人也发觉了这点,无数道视线刷刷涌向元璟。
男子高挑挺拔的背影没有停留,越走越远。
枝枝神情颓丧。
一道视线望了过来。
冯都尉眯着一双三角眼,细细打量枝枝,不知在盘算什么。
枝枝瞬时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元璟的身份,不明白他为什么出现在都尉府寿宴上……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元璟离开。
“元璟!元明正!”
枝枝拔高嗓音,一面往外走,一面搜肠刮肚地想对策。
情急之下,她硬着头皮吐出一句铿锵有力的控诉:
“元璟,你始乱终弃!”
真可谓抑扬顿挫,气贯长虹。
一语喊出,满座愕然。
连冯都尉都一脸雷劈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绚烂灯火下,元璟也停住脚步,回眸扫枝枝一眼。
目光格外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