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阳说得十分坚定,罗邺相信了几分,目光闪烁,想要伸手去抱起地上的女婴,扫了一眼女儿的毫无所动的表情,最终是没有行动。
流着泪,邹阳爬着来到罗敏的身边,抓着她的裙角哀求:“罗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跟表姐在成婚前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你是知道的,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我不骗你,这是真的,你看看,她多像你,这是清凤,是我们的清凤啊!”
他努力地把孩子抱在怀中,双手高举,想要让罗敏看得更清楚。
正是黎明前,有一道微光从天际射出,穿过冰冷的窗棂,擦过罗敏的身体,照亮了婴儿还算清晰的脸,女婴浑身皱巴巴地,还带着血,并不好看。
这就是曾经qi待万分的孩子吗?呵呵,果然是个女孩儿,她那时候就想若是个女孩儿,她会教她识字,教她念书,教她像自己一样善于诗文,教她像她的父亲一样聪慧,可现在……真是个肮脏的孩子,会是自己的吗?
犹豫了一下,罗敏伸了手,接过那个似乎还冒着热气的孩子,递给了母亲,说:“母亲,你抱着孩子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罗邺看了看女儿那没有表情的脸,觉得心疼又害怕,狠狠瞪了地上狼狈的男子一眼,都是他的错!
邹阳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也许感觉到了婆婆目光中的讨厌,他曾经不在意的,而现在,他咬紧了嘴唇,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敏,他从来没有觉得她那么高大过,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吗?
看到罗邺带着孩子离开了房间,罗敏拽着邹阳起来,邹阳脚软还站不住,却硬咬着牙扶着桌子站立着,任由罗敏把一个宽大的罩衫给他套上,那是准备给他怀孕九个月的时候穿的,大很多,深衣直到脚裸,罗敏给他套上之后抱起他来,正当他准备欣喜的时候,才发现罗敏并不是把他抱到床上,而是把他抱出了门。
“我不要,我不要走——”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叫着狠劲儿要抓门,罗敏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抗拒,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把怀里的一条帕子塞在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那是他绣给罗敏的第一条手帕,罗敏很喜欢,一直贴身放着,他笑她傻,没事的时候又绣了些扔给她,她都仔细地收在了盒子里,而现在……
邹阳泪落成双,把头侧向她怀里,不如表姐的怀抱宽广,不如表姐的有力,也不如表姐的胸膛总是那么火热,热得烫人,她的怀中,总是有着淡淡的兰草香,他想起了那条手帕,当时没有青线,他懒得费心,随手拿了紫线绣给她,她欢喜的样子好傻,然后他笑她“傻子”,后来就专门用紫线绣兰草,然后骂一声“傻紫(子)”扔给她一条。
还是凌晨,村子里没有多少人在,偶然有两个看到罗敏的脸色那么不好也不敢问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她抱着夫郎离开,不都怀孕七个月了吗?怎么肚子那么平?再看到绣鞋上的血,讳莫如深地回了头,不再多看。
这一条路不长,一直走到了城门口,正是开门的时候,罗敏突然把邹阳放下,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邹阳害怕万分,凌乱着头发,站也站不住地想要扶着罗敏,甚至低声叫她的名字,罗敏跟没听到一样,拽着他的胳膊走,在别人奇怪的目光下一直来到了邹家。
罗敏没有敲门,而是在那黑漆门前高声道:“学生罗敏特来遣回夫郎邹阳,学生罗敏特来遣回夫郎邹阳!……”
邹家的人震惊万分地打开门,左邻右舍也有探头出来看热闹的,街上早起的人听到动静,也有那等没事干的混混,过来凑趣:“小娘子,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你这夫郎了啊?”
罗敏不理,她平静地看着从门中走出来的先生,先生板着一张脸:“有什么事情进来说,杵在这里做什么?!”
“不肖学生只有一句话问恩师,既然邹阳已与他表姐有情,缘何又要嫁与学生?学生家贫,蒙恩师不弃,收为弟子,一直恭恭敬敬,待师以诚,缘何恩师欺瞒?如今邹阳与奸妇做出丑事,学生不耻,特来遣回!此为丑事,本不当宣扬,然学生心中不忿,怒气喧嚷,此为对恩师不敬,学生自请罚出门墙,从此,师不师,弟子不弟子。好女子,不可受此辱,先生以此子辱我家门,罗敏义愤,却无可奈何,就此两家绝交,不复联络!”
邹阳听到此话,最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倒在了地上,他一直觉得她唯唯诺诺,对自己言听计从,不似个女子,常以“哥儿”嘲之,而她从未计较,依旧好脾气地对他,他以为她不会有脾气,却不想……捂着脸哭泣,他如今有何颜面归家,又有何颜面见邻里?
“有子如此,师德可知,先生还是莫要在书院贻害子弟为好!”罗敏走的时候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在起哄叫好声中远去,她出了涪城,却也没有回家。
那一天后,庆阳书院里没有了姓邹的先生,罗邺也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城里的事情传到村里,或许是因为罗敏那一番话太让女子解气,并没有人说明她的名字,传言中也多了不实,虽有人联想到罗家,可罗敏是和她的夫郎一起走的,不少人私下里就说是罗邺逼走了她们,说罗敏和邹阳一起殉情死了。
罗邺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她不信自己的女儿死了,她想,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每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希望,却在晚间的时候失望,有时候,她会突然在半夜爬起来,好像那个夜晚,她听到动静的那个夜晚,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她养育那个叫做清凤的孩子,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罗家的骨血,她总是用探究的眼光看她,这一会儿觉得她像罗敏,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像了。
她爱她——因为她是罗家血脉的延续,她恨她——因为她不一定是罗家的骨血。
后来,罗邺买了一个叫做阿文的小厮来照料那个孩子,因为她不想亲手触碰她,每一次碰到,她都会想起那沾着血污的婴儿,她厌恶地看她,似乎她的满身都是污秽,但她又舍不得她死,如果她真的是女儿的孩子,如果女儿真的死了……
她一天天衰老,唤作凤哥儿的女孩儿一天天长大,她成了罗奶奶,记忆中却总是徘徊着那一夜的所见,想到女儿离开家时冷冷的脸。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对这孩子亲近,哪怕她死。
揭秘:(此章揭秘为何罗奶奶不喜欢罗清凤,为何到罗清凤入庆阳书院那几天罗奶奶的脸色不好,为何罗奶奶听到邹阳名字的时候那么奇怪。)
“这就是邹阳的孩子?”迎面上过来一个先生,审视地打量了一下罗清凤,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问,罗奶奶变了脸色,攥着罗清凤的手紧了几分,罗清凤抬眼看到,诧异着挣脱了手,站出来——
“罗、清凤。”些微停顿了一下,罗清凤认真起来,昂着头直视先生的眼眸,她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带着几分审度几分不喜的感觉。
(罗奶奶不喜欢邹阳的事情再被人提起,那是她心上的伤,罗家的耻辱,她也害怕罗清凤知道,害怕罗清凤以为自己不是罗敏的孩子,从而离开她。罗清凤已经成为了罗奶奶活下去的坚持和依靠,如同罗奶奶一直坚信罗敏活着并且会回来一样。一个是现实的依靠,一个是虚幻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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